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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現在該引出第三位人物了:

 

但此刻她挽著那神祇的手在走,
長長的殮衣限制了她的腳步,
她茫然卻溫順,充滿耐心。
被自我包裹,像是時辰已近,
她並未想到走在他們前方的男人,
也未想到通向生命的坡道。
被自我包裹,她走著。她的死亡
充盈著她。就像完滿。
就像果實被甜蜜和黑暗充滿,
她充滿偉大的死亡,死亡嶄新,
此時她無法接受旁物。

 

這就是她,俄耳甫斯的妻子歐律狄刻,她在逃避阿里斯泰俄斯(也是阿波羅之子,因此是她丈夫的同父異母兄弟)的追趕時被毒蛇咬傷而亡。此時她走得很慢,像是一個剛剛醒來的人,或像一尊雕像,其大理石的「長長的殮衣」(lengthy shroudings)妨礙了她的小碎步。

她在詩中的出場給作者提出了一系列問題。第一個問題即必須改變調性,尤其是在上一節描寫俄耳甫斯哀慟的聲響爆發之後,必須使調性更抒情一些,因為她是一位女性。這一效果的實現也部分仰仗重複出現的「她是他如此鍾愛的人」(she, so beloved),這一句聽來就像一聲被壓抑的哀號。

更為重要的是,她的出現要求作者改變他在這首詩中的整個姿態,因為在塑造俄耳甫斯的形象(其位置也時常被敘事者本人所佔據)時所採用的那種男性的節制並不適用於(至少在裡克爾所處的時代)一位女主人公,而且還是一位死去的女主人公。換句話說,敘事中應注入大量讚歌和哀歌的調性,如果不是完全為這種調性所顛覆的話。

這就是為什麼「她茫然卻溫順,充滿耐心」(uncertain, gentle, and without impatience)這一句聽起來更像是作者的內心獨白,更像是他在著手描寫歐律狄刻時給自己下達的一組命令,而非他對這尊雕像前行步伐的再現。顯而易見,這裡沒有了這位詩人在描寫俄耳甫斯的那一部分中所表現出的確信,或至少是一種明確的態度,因為我們這位詩人在這裡摸索著前進。而且,她還是一位逝者。

描寫死亡的狀態是作詩這一行裡最困難的事情。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人們從這一礦脈(就讓我們用這個詞吧)中已經開採到了大量高品位的成果;另外,這也是由於詩歌與這一主題就整體而言是相近的,即便僅僅因為每一首詩作都自發地被重力拖向一個終點。

如果我們把這一過程看成是無意識的,裡爾克的策略選擇便在我們的意料之中:他將歐律狄刻表現為一個完全自主的存在。唯一的區別在於,他在這裡轉而採用一種向心手法,用以取代在塑造俄耳甫斯形象時所採用的離心方式,因為對於這首詩的意圖和目的而言,俄耳甫斯畢竟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