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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儘管古代羅馬如此誘人,但對於我們的回溯癖好,我們似乎還是應稍稍慎重一些。如果這人為的編年史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的謬誤,只是一種遮掩人類自身智性之落後的方式,那我們該如何是好呢?如果這只是證實人類進化像蝸牛般緩慢的一種方式呢?如果這一進化概念本身就是一個謊言呢?最後,如果這種出色的、陳舊的歷史感只不過是昏睡的多數人用來對付警覺的少數人的一種自衛手段呢?再比如,如果我們的古代概念只不過是對鬧鐘鬧鈴的解除呢?讓我們以這位騎士和這本書為例。首先,《沉思錄》並非寫於公元二世紀,因為其作者並未採用基督教歷。其實,此書的寫作年代並不重要,因為它的主題是倫理學。當然,除非人類格外為他們白白浪費掉的那十五個世紀而沾沾自喜——十五個世紀之後,馬可的洞見才為斯賓諾莎所重複。也許,我們更善於計數而非思考,或者,我們誤把前者當成了後者?我們為何總是如此關注真理是何時被首次提出來的呢?這種考古方式自身不正說明我們生活在謊言之中嗎?無論如何,如果說《沉思錄》是古代,那我們便是廢墟。即便這僅僅是因為,我們相信倫理學擁有未來。好吧,我們的回溯能力或許的確應該受到一些控制,以免它有朝一日會吞噬一切。因為至少,倫理學是一種當下的準則,在這方面它或許也是唯一的,因為它能將每一個昨天和每一個明天都變成現在。它就像一支箭,在它飛翔的每一個瞬間都是靜止不動的。《沉思錄》不是一本關於存在的手冊,它也並非為後代而寫。我們也不應過分關注其作者的身份,或是將其作者稱為哲人王,因為倫理學使眾人平等,因此,作者也就是每一個人。我們不應將他的責任感歸結於他過度的帝王意識,因為他並非世上的唯一帝王;我們同樣不能將他的屈從歸結於他的帝王出身,因為每個人都可能體驗到這種情感。我們也不能將其歸結於他的哲學素養,原因如出一轍,即除馬可之外世上還有大量哲學家,可另一方面,我們絕大多數人卻均非斯多葛主義者。如果他的責任感和他的屈從首先只是他個人性格的產物呢?更確切地說,就是抑鬱質的產物,或許還與他的衰老有關。已知的人類氣質畢竟只有四種,因此至少,我們中間那些抑鬱質性格的人便可將此書揣在胸前,淡忘那反正無人能夠把握的歷史遠景。至於那些多血質、膽汁質和黏液質性格的人,他們或許也應該承認,這個倫理學的抑鬱質版本足以令他們對這一版本的血統和年表心生感佩。或許,儘管當今社會無法強制推行斯多葛主義的教化,但如果我們能要求每一位渴望成為其統治者的人必須具備明顯的抑鬱質傾向,那麼社會也能從中獲益。就這一意義而言,帝國能做到的,民主制亦能做到。此外,人們也不應將斯多葛主義對可感知現實的接受稱為隱忍。考慮到人與其關注對像間的比例,或是觀察對象與人之間的比例,稱為「寧靜」或許更為恰當。一粒沙子並非順從沙漠。歸根結底,抑鬱質性格的好處就是它很少會讓人歇斯底里。就整體而言,抑鬱質性格的人相當理智,而如馬可所言,「理智會導致社會感」。他是用希臘話道出此言的嗎?這或許能呼應你們的古代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