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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我在數年前一個潮濕的冬夜最後一次見到他,陪伴我的是一條流浪的達爾馬提亞狗。在我一生中最悲哀的一場晚會之後,我乘出租車返回旅館。次日早晨我就將離開羅馬回美國。我喝醉了。汽車行駛緩慢,就像葬禮車隊的速度。在卡比托利歐山腳下,我讓司機停車,我付完錢後下了車。旅館離這裡不遠,我本想步行回旅館,可我卻向山上走去。天下著雨,雨不太大,但已足以將四方廣場——不,是梯形廣場——的照明燈變成一杯氣泡翻滾的蘇打水。我躲在音樂學院的拱門下,打量四周。廣場上並無一人,雨水在拚命研習幾何學。我很快就發現自己並非孤身一人:一條中等大小的達爾馬提亞狗不知從哪兒跑來,靜靜地蹲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它的突然出現不知為何讓我覺得很舒心,剎那間我竟然想遞支煙給它。我想,這與它的毛色有關,這條狗的皮毛成了整個廣場上唯一一處未遭人類干預的地方。有一段時間,我倆都在凝望那尊騎士雕像。「世界的實質來源於構成世界的物質,而物質如蠟,先塑一匹馬,再融化它,用其材料做一棵樹,再做一個人,再做其他,每件物件均很短命。一隻箱子被砸開,這並無任何可怕之處,一如它被釘子釘在一起。」這就是一個孩子在十五歲時記住的話,他在三十五年後又再度憶起。不過,這匹馬卻不會被融化,這個人也不會。顯然,世界的實質對這一版本的物質感到滿意,於是用青銅鑄造了它。突然,或許由於下雨,再加上米開朗琪羅的壁柱和拱門的韻律感,一切都模糊起來,在這片模糊之中,那尊明亮的雕像失去任何幾何感,似乎動了起來。速度不快,也沒離開此地,但這已足以讓那條達爾馬提亞狗離開我,向那尊運動中的銅像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