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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何步入旅行或寫作什麼的(3)

從無到有之所見

我是在五十年代度過我的童年時光的,故舉凡五十年代的窮澹與少顏色,頗會熏染著我很長很深一陣子。那是二十世紀的中段,是戰後沒太久,彼時瀰漫的白襯衫、黃卡其褲這類穿著,可能我一輩子亦改不了。

早先沒有電視,一九六二年始有。電話亦極少人家有。

先是全是稻田,其間有零星的農家三合院。所謂田野,是時在眼簾的。

孩童的自己設法娛樂,像抓著陌生人衣角混入影院觀影。

自求多福(偷魚賣、賭圓牌賣錢)。

自由找事打發精力時間。故發展出許多無中生有的想像力。

大多是矮房子。後來才有公寓,繼而有電梯大樓。

小學生常有赤腳者。那時的仁愛國校(是的,正是今日東區的仁愛國小),窗外極空曠,先是操場,操場後是一望無際的農田與三兩戶農家,學生自草坡農家赤腳上學,上了一兩堂,沒意思了,便自然而然地回家了(譬似想起了家裡的牛,他心中未必有逃學之念),不久,遠遠可見其母打著罵著,他則躲著奔著,一步步由遠至近走回校來。這一切,完全無聲,一個長鏡頭完成。

人生與電影相互影響

我們並沒有太多「兒童片」可看(正如我們沒像今日孩子有恁多玩具一般),故我們所觀電影,便自然而然是大人看的電影。《美人如玉劍如虹》(Scaramouche),雖有「劍」,但更多「美人」,其實是大人看的電影。《原野奇俠》(Shane),片中雖有小孩,我們才不管他,我們想看的是槍戰,此片當然也是大人看的電影。

你看什麼電影,顯示出你的人生。

你是什麼生活下的人,也造成你會選哪些電影看。

直到今日,我仍希望每幾個星期看一場電影院裡的日本古裝片,像《宮本武藏》(稻垣浩的或內田吐夢的)或《新平家物語》(溝口健二),或《上意討》(小林正樹)這一類。或每幾星期看一部美國西部片。何也,小時欣賞所好的一徑延續也。這類故事充滿著英雄,對小孩的想像世界甚有激勵,有些固執己念的小孩甚至更盼想自己將來要如何如何。我從來不想念幼時所觀國片的武俠片,乃太劣制、太接近、也太不英雄感了,這便如同你所見身旁、街坊之人總覺太過市井小民之現實,你很難把他們放在眼裡似的。

獨處與群聚

人生際遇很是奇怪,我生性喜歡熱鬧、樂於相處人群,卻落得多年來一人獨居。我喜歡一桌人圍著吃飯,卻多年來總是一人獨食。不明內裡的人或還以為我好幽靜,以宜於寫作;實則我何曾專志寫作過?寫作是不得已、很沉悶孤獨後稍事紓發以致如此。

若有外間熱鬧事,我斷不願靜待室內。若有人群活動,我斷不願自個一人寫東西。

因此,我愈來愈希望我所寫作的,是很像我親口對友朋述說我遠遊回鄉後之興奮有趣事跡,那種活生生並且很眾人堪用的暖熱之物,而不是我個人很清冷孤高的人生見解之凝結。

倘外頭有趣,我樂意只在睡覺時回家。就像軍隊的營房一樣,人只在就寢前才需要靠近那小小一塊舖位。

顯然,我的命並不甚好;群居之熱鬧與圍桌吃飯之香暖竟難擁得。或也正因如此,弄得了另外一式的生活,便是寫作。不知算不算塞翁失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