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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何步入旅行或寫作什麼的(2)

於自由之取用

可以那麼樣的自由嗎?有這樣的自由的人嗎?

我躺在床上,蹺著腳,眼望天花板。原本是睡覺,但睡醒了,卻還未起床,就這麼望著天花板,若一會兒又困了,那就繼續往下睡。反正最後還是睡,何必再費事爬起來。

出門想吃早飯,結果一出去弄到深夜才回家。接著睡覺。第二天又在外逛了一天。傍晚有一個人打電話來,說這兩天全世界都在找我,卻打電話怎麼也找不到我。乃我沒有答錄機,也沒有手機,所以他們急得要命時,我卻一點沒感覺。

當他們講出找我的急切因由時,我聽著很不好意思,也很心焦,當時亦深覺抱歉,差一點認為應該要裝設答錄機甚至手機了。但第二天又淡卻了這類念頭。

倒不是為了維護某份自由,不是。是根本沒去想什麼自由不自由。

每天便是吃飯睡覺。想什麼時候吃什麼時候睡,就何時吃與睡。單單安頓這吃飯睡覺,已弄得人糊里糊塗;別的事最好少再張羅。吃飯,是在外頭;睡覺,是在深夜;辦這兩件事時皆接不到電話。這兩件事之外,其他皆不是事;如看報啦、如看電影啦,與人相約喝茶喝咖啡喝酒啦、買東西啦,等等等等,都是容易傷損吃飯與睡覺,故不宜太做張羅。

只有極度的空清,極度的散閒,才能獲得自由。且是安靜的自由。

像遠足(hiking)便不行,它像是仍有進度、仍有抵達點。必須是信步而行,走到哪裡不知道,走到何時不知道,那種信步而行方能獲得高品質的自由、心靈安靜下深度滿足的自由。尋常人一輩子很有效率、很努力、很有成就地過日子者,不可能瞭解前述的「自由」。

像現下這一刻,深夜三點半,我剛自一書店逛完出來,肚子餓了;我想吃的早點——豆角包子與韭菜包子,再帶一碗綠豆稀飯這種北方土式口味——要到五點多才開,怎麼辦?我絕不會就近在7-Eleven買點什麼打發,我會熬到五點多然後很完備地吃上這頓早點。

太自由了。真是糟糕。我竟然不理會應該馬上睡覺、第二天還有事等等可能的現實必須。然我硬是如此任性。人怎麼可能那麼閒?

我對自由太習慣去取用,於是很能感受那些平素不太接獲自由的人們彼等的生態呈現。

因為只顧自己當下心性,便太多名著因自己的不易專注、自己的不堪管束而至讀沒幾頁便擱下了。

固然也是小時候的好動,養不成安坐書桌習慣,聽牆外有球聲嬉鬧聲早奔出去了。

我固也能樂於偶爾少了自由,像當兵、像上班、像催促自己趕路、像逼自己完成一篇稿子等等。然多半時候,我算是很散漫、很懶惰、很不打掃自我週遭的一種姑且得取自由者。

但這也未必容易。主要最難者是要有一個自由且糊塗的家庭環境,像一對自由又糊塗的爸爸媽媽,他們不管你,或他們不大懂得管你的必要。當然,不是他們故意不愛管,而是他們的時代要有那股子馬虎,他們的時代要好到、簡潔到沒什麼屁事需要去特加戒備管理的。

這種時代不容易。有時要等很久,例如等到大戰之後。

這種時代大約要有一股荒蕪。在景致上,沒什麼建設,空洞洞的,人無啥積極奔赴的價值。在人倫上,沒什麼嚴謹的鎖扣,小家庭而非三代同堂,不需顧慮伯伯叔叔等分家分產之禮法。在地緣上,微有一點僻遠,譬如在荒海野島,與禮法古制的中心遙遙相隔,許多典章不講求了,生活習尚亦可隨宜而制,鬆鬆懈懈愉愉快快,窮過富過皆能過成日子。因太荒蕪,人們夜不閉戶。因太荒蕪,小孩連玩具亦不大有,恰好只能玩空曠,豈不更是海大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