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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還有多遠?」 

「不遠了,不遠了。過得這道彎,便是了。你看到那片蒹葭時,恰便是了。」 

「老爺子,我夫君,他可瘦損了?」 

「這你可問對人了!我又不知道你相公當初什麼樣,如今他麼,還結實著呢。」 

「老爺子,妾身與夫君能夠重遇,都是老人家再造之恩。不知道該怎麼感激老人家才是。」 

「這一路你也說得夠啦,別謝啦。你們小兩口兒好好兒在一處,我老兒看著比什麼都開心。」 

「老爺子,我家相公可就在那茅屋裡?」 

「正是,正是呢。」 

碧荔將桃花插在鬢旁,從舟上舉步登岸。莎草與蘆花擦著她的裙擺,發出沙沙的聲音。老余頭樂呵呵的繫好舟,跳上岸來。近午時分,樹木發出濃郁的香味,陽光隨樹枝的搖擺動盪著,群鳥逐著光線高低飛行。碧荔任陽光明暗不休的輪換映照著她,急步向茅屋走去。 

走到柴扉前,她靜了,轉首看著老余頭: 

「可是這裡?」 

「是了是了,快拍門吧。」 

輕輕的,碧荔叩響了柴扉。老余頭笑瞇瞇的看著婦人纖細的手指在柴扉上猶豫不定的敲打,等待著回應。二人屏息凝神的待著,聽到水流與葉聲,卻聽不到來應門的男人。碧荔看著老余頭,手指又一次試探性的叩門。叩罷三下,手指像怕被燙了似的縮了回來。又一會兒,老余頭不耐煩了,扯起嗓子大吼: 

「三兒,子衡!你小子,別鬧玄虛,開門!」 

他一拳砸過去,絲毫感覺不到拳頭的生疼。掩著的門開了,縮在牆角,像個虛有其表的懦弱老頭。 

碧荔失神的雙目向室內掃去。繡像話本,酒葫蘆,斗笠,蓑衣,桂棹。惟獨沒有她的男人。老余頭呆呆的望了一會兒室內,又回頭看了看她。 

「老爺子,這是?」碧荔問。 

老余頭眼睛空了,像忽然之間望不清眼前的東西。他轉了個圈,掃視周圍。隨即,他扯起嗓子,喊道: 

「三兒!子衡!小子,快出來!你娘子在這兒!你小子,快出來!別躲了!」 

「老爺子,」碧荔問,「你在開玩笑的是不是,子衡他,他不在這裡?敢是想拿我開心?」 

老余頭沒敢回頭,他大踏步的踩著林子裡的樹葉,憤怒的拍打著樹幹,群鳥驚散。「三兒!三兒你這小子!你這小畜生!你又跑哪拉稀去 !你出來!你快出來!你拿老頭我開心!三兒!」 

子衡並不想拿任何人開心,因為此時的他倒臥在一艘被勒令拉來的漁船裡,手銬腳鐐鎖著他,口裡被塞了一枚大核桃。流水劃過他的眼簾,倒影裡映出董朝和薛巴春風得意的身影。子衡能夠聽到老余頭的聲音喝穿長空,孤獨的迴盪著,慢慢的呈現嘶啞的前兆,也聽得見董薛二人慢悠悠的討論:抓住逃營兵丁,怎麼給賞錢。子衡在想念著那朵桃花,想念著他的妻子。他感覺到他妻子的形象是如此的分明,彷彿就在凌波而立,巧笑嫣然。在極端的恐懼和驚怒下,他暈了過去。在他眼前變黑的最後一瞬,他彷彿看到一匹白馬在無數追逐的腳步前,驚恐的逃竄,在黑色天空下劃出了一條悠長的、飄蕩的白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