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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尾聲的河流陰鬱而灰暗,樹的影子在頭頂如浮雲般飄蕩,細碎的花朵在枝頭不斷掠過老余頭的白髮。鴨子成群結隊的搖擺著身軀,在曲折的河岸晃蕩。對面過來一條小舟,老余頭用長篙一點,清湍的水流分開兩邊。小舟划過去了。 

卻又回來了,帶出一聲清脆的問話:「老人家,借問一聲。」 

「哎?」老余頭轉了身,看到一個穿白衣的婦人。 

「老人家,您哪裡住?」 

「河上游,溯游上去,生蒹葭那一片地就是。」 

「妾家住在橫塘。老人家口音,倒像是妾身家鄉那邊的人。」 

「哈哈,早些年去那裡擺過門臉,唱過皮影戲。」 

「那,或恐倒是同鄉了。老人家,可停舟過來,妾身有話想問。」  

喝醉了酒,老余頭還是知禮的。把船攏過去,那婦人隔舷站著,可以望見她清秀的面容。老余頭已過了見色起意的年紀,只是這一遭,還是覺得口裡幹得厲害。定是吃了酒的緣故。 

「老人家,妾身想打聽個人。」 

「你說,這條河上往來過去,沒我不認得的。」 

「那就要偏勞您老人家了。妾身動問,老爺子可認得個叫做子衡的人?」 

「這,這名字,倒敢怕是沒有,沒有。」 

「老爺子想想,可是真沒有?那是妾身的夫君,出門在外,都一年了。」 

「實在是沒有這人。這條河來往的,我都認得呀。你家相公,還有什麼稱呼沒?」 

「就是喚做子衡。嗯,還有,他離家時曾與我有約,鬢邊常插一朵桃花。」 

 老余頭覺得肚裡的酒化做了鮮花,兇猛的香氣直衝腦門。 

「桃花?」 

「正是。老爺子你可知道?」 

「這個,不知道,不知道。只是,我回去訪訪,說不定有那麼一兩個街坊知道。娘子你可是住在李掌櫃店裡?」 

「是的。」 

「那娘子放寬心,明日我給娘子個准信。」 

「多謝老爺子。若是能和夫君團聚,定當結草啣環,以報大恩。」 

子衡跳了起來,雙手按住老余頭的肩,險些把老余頭給嗆住:「老余,老余!你為何不把她帶回來見我!」 

「我怎知道你是不是,」老余一邊推子衡的手一邊嚷道,「你這小廝隱姓埋名,瞞得我好!說,你是不是子衡?」 

「我是,我正是。」 

「那,怎麼還跟我說你叫張三狗?」老余頭覺出便宜了,翹了二郎腿。 

「我出門行商,折了本錢。」子衡說,「回不了家,只好擺渡,躲債。起個虛名,以防債主抓我。老余,你且要幫我,你且要幫我。」 

「不用急,明日我和你便一起去李掌櫃家,去尋你娘子,可好?」 

子衡感到一陣戰慄。 

「不,我還是不要出門的好。」子衡說,「若遇到債主,若遇到什麼仇人,便不好收拾了。老余,你可拿我這桃花為證,去告訴我娘子我在此處。你用舟載她來。大恩大德,我,我永世不敢忘。」 

「大恩大德倒罷了。你小子來了這些時,都沒陪我好好喝過杯酒。來來來,我們且一起喝個醉,明天你好好洗漱了,也好見你娘子。」老余把酒葫蘆拍在桌上,又怔了怔:「你不知遇到什麼狗頭債主,如此棘手。你也是,一個男兒漢,再立一番借據文書就罷了,怕什麼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