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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與旅行還真的不是一回事

讀書讀到我這個年齡,有時候會生出「無書可讀」的感歎,這不是矯情,而是因為每年的新書榜單等等已經與我的需求無關。

常有人把閱讀與旅行並論,其實未必。

阿蘭·德波頓在《旅行的藝術》中說:「我們從旅行中獲得的樂趣,或許更多地取決於我們旅行時的心境,而不是旅行目的地本身。」若此言當真,那麼,閱讀的樂趣至少有一半取決於一本書所承載的知識本身,因此,旅行可抬腳就走,去哪兒都是風景,而閱讀則必須有所選擇。

每次到大學做活動,幾乎都會被問及一個問題:「您能否為我們推薦一些書?」

到這個時候,從來不知道怎麼回答,因為我不瞭解你的知識背景、深度和興趣,即便是財經類圖書,也無從推薦起。最好的辦法是自己先一頭撞進當當或亞馬遜,通過口碑評論的路徑找出幾本讀起來,讀著讀著就知道該如何選擇了。

對於入了門的讀書人來說,選書是一個經驗活,如服裝設計師看模特,瞥一眼便知三圍、氣質,一本書是否適合自己、是否有料有趣,速翻幾頁便一目瞭然。而書與人也有投緣之說,有些人的文字你死活讀不進去,有些人的書你一讀到就好像至尊寶遇見紫霞仙子那樣:「咦,千里萬里,你真的在這裡。」

讀書讀到我這個年齡,有時候會生出「無書可讀」的感歎,這不是矯情,而是因為每年的新書榜單等等已經與我的需求無關,同時,受個人知識體系的局限,費力自覓新食的難度自然便增加了。

遇到這樣的情況,各人的對付辦法便見其性情。

比如,當年的錢鍾書號稱「橫掃清華圖書館」,直到無書可讀,據說他的書房裡後來只留下當工具用的百科全書,別人贈書,統統論斤去賣了,他只需反芻本門學問,便滿口錦繡。我最心儀的經濟學家張五常到70歲後也歎息經濟學「無書可讀」,他的辦法貌似就是不讀本專業的書了,而對書法和攝影移情別戀。

我自然到不了錢、張二先生的境界,每年仍會抱回一摞一摞的書,而選擇的辦法大抵有三:

其一,藍獅子讀書會有一項服務,就是每月會從全國各出版社的新書中選出20本,門類從政經到美食林林雜雜,推薦給它的上萬個客戶。每次審定書單,就是我近水樓台先得月、給自己發福利的時候,常常會挑中幾本來看看。

其二,從讀到的書中抓出一條線索來,比如去年我細讀了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今年便把馮友蘭的《中國哲學簡史》找來讀了一遍,順便又撞見趙一凡的《西方文論講稿》,好好補了一回西方哲學演變史,再接著發現德裡達的思想很有趣,就又購進了《德裡達傳》,這樣的經歷好比在潘家園古玩市場裡覓寶,隨心所觸,便是歡喜。

第三個辦法就是設定一個研究的方向,一路死磕進去。近年來,我對知識分子及企業家在當代社會中的角色問題非常感興趣,手頭便漸漸搜羅了好些與此有關的書籍,在閱讀中你會發現,這個問題具有很強的前沿性,特別是在中國這個轉型社會,知識的供應和傳播市場正發生很炫目的衍變。讀著別人的書,想著自己的心思,手就開始發癢,保不定哪天我會寫出一本《企業家與中國社會》。

關於閱讀,我還很同意卡爾維諾的說法,即一個人必須建立自己的「經典書目」。

在他看來,「我們年輕時所讀的東西,往往價值不大,這是因為我們沒有耐心、精神不能集中、缺乏閱讀技能,或因為我們缺乏人生經驗。」所以,一個人的成年生活應有一段時間用於重新發現青少年時代讀過的最重要作品,「當我們在成熟時期重讀經典,我們就會重新發現那些現已構成我們內部機制的一部分恆定事物,儘管我們已回憶不起它們從哪裡來」。

對於大多數的人而言,要實現卡爾維諾的這一認知進化,絕不是從一次閱讀到另外一次閱讀的過程,其中,必須加入日常生活的瑣碎、磨難和喜悅。

作為一個當代讀書人,要過一種純粹的書齋生活,是絕無可能了,海涅在評價康德的一生時說:「此人是沒有生平可說的。他每日的生活,就是喝咖啡、寫作、講學、散步,一生雷打不動。」我沒有看到過比這更震撼的生命評價,但是,這僅僅是康德式的人生,今天讓我過這樣的生活,還是直接把我跟房祖名關在一起算了。

「那麼,下一次旅行,你會在旅行箱裡壓進哪些人的書?」最後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加繆、桑塔格、約翰·伯格、三島由紀夫、北島或董橋……

他們的書有幾個共同特點:文字美到極致,知識密度極大,都比較薄,適合消乏,利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