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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抓緊最自由的生命

很多事情,如果不僅僅停留在想想而已,就會發現,不知不覺,你的人生就被你自己帶到了無限精彩的遠方。

-布魯日小城中的明信片店,我們在這裡寫了明信片寄給對方

我和導演是怎麼就在一起了這麼多年,有時候我自己也醒不過神來。

我們有挺多不同。我潑辣活潑,導演沉默內斂。我覺得火鍋是全天下頂好吃的東西,導演如果不是被我軟硬兼施,絕對提不起任何吃火鍋的興趣。我一到KTV就像充滿電一樣,導演每次去KTV就從家裡抓件小外套,到了選個位置把頭一蒙倒下就睡。

我的興趣多變,一時喜歡養花了,一時又喜歡做飯了,一時抓塊木頭非要學木工,一時又格外願意窩在家裡。映襯下,導演變得特別長情,一件衣服穿很久,一首歌可以聽一年,喜歡點的菜萬年不變。認識他這麼多年,除了髮際線略略後移,眼光執著和咬手指想事情的習慣完全沒改變。剛認識的時候,他給我寫過一首詩,他酷愛用這樣老套的辦法哄我。我常調侃他,卻也無法拒絕他溫溫和和不動聲色裡送出來的心意。

就是這麼多不搭調,但還是走到了一起,從十年前認識,到十年後的今天。天涯咫尺,咫尺天涯的,我最美好最明亮的青春都和這個人待在一起,抓緊了彼此最自由的生命。我眼睜睜看著他從青蔥稚嫩的小白臉長成肚子微微有點兒鼓(當然他不承認)的男青年。

但有一點,我們一樣,那就是我和導演都不喜歡一成不變的停靠,覺得一直前行的狀態反而沒有漂泊感,更堅實一些,順流逆流倒無所謂。大學畢業的時候,我和導演決定去北京。我們請所有的好朋友搓了一頓,在飯局上宣佈了這個決定,所有的朋友都無法理解。那個時候,我們也算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還沒畢業我們倆的小工作室已經做得有聲有色,生意也熱鬧,看起來一帆風順。扔掉已經有的好前程,奔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大概在所有人眼裡都是兩個幼稚的人做了一個幼稚無聊且等著後悔的決定吧。關係疏遠的,冷眼看著;關係親近些的,勸我首都龐大,開拓新世界談何容易。這一點我們太像,從不害怕從頭再來,新鮮的開始反而讓人充滿力量。我們跟所有人都說想好了,想得很周全,其實,我們倆啥都沒想。

吃完散伙飯之後的晚上,我們倆手牽著手走在學校裡。已經入秋了,有一些脆邊的紅黃色的葉子,飛在深夜的天色裡。我們誰也沒說話,悄無聲息地覺得有一種浪漫的情愫從腳底心一直衝到頭頂。在以後的歲月裡,我們常常聊起這一天。我印象裡,導演一直捏著我的手,汗漬漬的,像攢著一團火。

就這麼著,搬家公司的一輛大車,把所有的東西都往上一堆,我提溜著我的貓,就走了。

為什麼要去北京?在後來的日子裡,這個問題不斷地被推到我面前。導演不愛正經說話,有時候說是因為烤鴨,有時候說是因為胡同。我想認真回答,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現在想起來,也許只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們都想去看更大的世界。我喜歡的人和地方都是一樣,複雜有趣,包容平和。在很多人的眼裡,北京是冷漠的都會,快節奏裡的人情冷暖變得沒勁,高樓大廈間的行色匆匆也不那麼溫暖。這一點上,導演常常誇我,沒心沒肺沒抱怨。我倒是格外喜歡北京的龐大,因為它的龐大,它偶然又必然地變得包容,它包納一切文化形式,為所有的與眾不同找到存在的理由。

剛到北京的時候是深秋,我常常放著老狼的《北京的冬天》,和導演一起看外面的落葉,覺得很浪漫;我們翻牆進了圓明園,看那些殘垣斷壁;拿過期的學生證買了學生票進故宮,在坤寧宮的宮門口睡了一下午;因為小看了北京的大,第一次打車穿越北京城被計價器跳表跳得肉疼;還趕上六十週年國慶閱兵,街上空無一人,我們騎著自行車穿街走巷轉去鼓樓聽搖滾音樂場。回來的晚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導演撒把騎自行車張開雙臂大聲喊「北京是我們的,我們是北京的」。我摟著他的腰,眼淚都快要流下來,嚇的。後來導演常常和我說,我們就這麼相依為命地在北京生根發芽了,後來的後來,我們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卻總是在飛機落地北京,看到方方正正的燈火與城市時才覺得很安心。

-比利時的鄉野,趕路半途我們停下來休息

我不知道是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樣小時候對北京是有嚮往的。我們家老相冊裡,爸媽和姐姐三人在天安門前拍了一張喜氣洋洋的合影。那時我還沒有出生,所以沒份兒參與。以至於後來,我和導演去了北京,我們第一次坐公交車經過天安門廣場,小時候巴心巴肝羨慕過的醋勁兒一下子把整個人的情緒催發得很激動,我差點兒就直接從座位上蹦起來。有些夢想真挺小的,小得說不出口,但也仍然是個夢想。

所以畢業證一領,我和導演幾乎沒有什麼過多考慮,就直接奔去了北京。

其實有時候就是這樣,有些出走沒什麼理由。到今天,我們倆也一直給在北京的朋友們打預防針,哪一天,我們要是東西收一收,又準備換地方,可千萬別問我們為什麼,因為我們也不知道。

要畢業的那個夏天,導演騎著小摩托車帶著我把我們上大學的城市又逛了一遍,說是好歹生活了四年的地方,要再好好看一遍。那輛小摩托車還是大二的時候,我們自己去二手市場挑的,然後推到摩托車修理店,要了把扳手鉗子,把外殼給拆了。買了黑色的自噴漆從頭到尾噴了一遍,用銀色的螢光筆,在車座邊上寫上我們倆的名字。騎上去的第一天,就因為排氣管被我們拆了殼子露在外面,燙傷了小腿。那時候,興奮得一塌糊塗,有點兒小傷也不妨礙騎著它突突突突地招搖過市。後來這輛小摩托車被我們留在了教學樓下的車棚裡,鑰匙也一併擱在車上。閒的時候我和導演就編故事一樣暢想它的歸宿,生怕新主人怠慢了它。

若是有心人,就不難體會到人生有好多細小的節點,想到買這輛小摩托車的這些瑣事,就總難免要想起後來我們買第一輛車的感覺。那時候來北京快兩年,揣著血汗錢,我和導演在汽車市場裡轉了不知道多少圈。每一輛車都坐進去認真地試,椅子軟不軟,空間大不大,前後左右跟相親一樣地打量。後來的某一天,我在家裡收拾房間,接到導演電話,電話裡他有點兒小興奮,說,快下來,我帶你去個地方。我從窗口瞄到正在下雨,就隨口答應說等我拿把傘。他直接搶白我,不用拿傘,直接下來。我被他催得急匆匆地下樓,站在門口找了半天都沒看到他。接著就聽到汽車喇叭聲,往前一瞅,這傢伙坐在車裡,臉上全是小朋友剛得到了新玩具的得意勁兒。我坐進去,也有點兒興奮,畢竟是我們倆的第一輛四輪小汽車,有完完全全的鳥槍換炮的美好感受。導演拍拍方向盤說,走!帶你兜風去。

「走!帶你兜風去。」

這話,我在大一的自行車上,大三的摩托車上,畢業後的汽車上都聽過,最幸福的莫過於,在三種不同的車上說話的人總是同一個,我們一起邁步向前,一點一點把過去變成珍貴的回憶,把未來變得更加明朗。

連我媽都問我,為什麼叫他導演。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問他將來想做什麼,他毫不猶豫地說,拍電影。我當時打著哈哈開他玩笑,喲大導演啊,以後就喊你大導演,等你走紅毯的那天別忘了捎帶上我。從小我的性格裡就存了這樣一股勁兒,就是特別相信只要你想做一件事情,就一定能做成。直到今天,我仍然喊他導演,因為習慣因為親暱因為專屬,其實還有一層就是,我仍然相信他會成為一名導演。我希望哪一天我能在電影院裡看到他的電影,我一定不帶可樂不買爆米花,就認真專注地做觀眾。好好看看那個他如何把夢想像寶貝一樣地珍藏這麼多年,完完整整拿出來的美好時刻。

-像廣告畫裡一樣的大草坪,和一朵一朵的雲

其實我很少把夢想這種詞拿出來掛在嘴邊,覺得說多無用,記得就好。

上高中時,有個同學找了男朋友,是社會上的男青年。當時她很不好意思地在宿舍和我們聊天談起。我們簇擁著她問,他多大了。她紅著臉說,二十二歲。「霍,這麼老!」全宿舍的女孩子很詫異。大學畢業幾年了,現在的我是連二十二歲都過了的年紀,想起來就覺得十幾歲的自己深覺二十二歲已經是老得快掉牙的年紀。覺得又好笑,又感慨,又多少有點兒寂寞。因為時間比想像中過得快,所以更得活潑囂張地把每一分鐘都盡量充滿。

轉眼間,我和導演從戀愛開始到今天,已經在一起十年。總有人問我們相處秘籍,我們倆都不是非常沉默的人,喜歡聊天喜歡交流。到今天我們倆看電影還有一個不跟別人說的習慣,就是選一家離家遠的電影院,看完了,邊聊電影邊走回來,有的時候,一走就走倆小時,走得街上都沒有什麼人影了。碰上路邊賣烤串的,就買上個十串八串,一邊擼串一邊繼續走。這讓共同的成長變得寶貴和有趣,渾無重大煩惱,沒有吐不出來嚥不下去的難言之隱。日子很長,難保都是快樂,但是只有失落沒有後悔的感覺,倒反而略有一些情調,感覺浪漫真實了很多。時間轉瞬即逝,若不做些有意義的事情,怎麼抵得過時光洪流裡的莫大失落。

距離大學畢業來北京,已經有好幾年的時光。現在也記得,我們第一次看房子,明知租不起,可就是想看看。我們裝出一副假大款租得起的樣子,跟著中介的小伙子走了好幾戶建外SOHO的房子。建外SOHO的純白設計,在剛來北京的我看來,簡直不能再好看更多。樓與樓之間,還有一座彩色旋轉木馬,從窗子往下看,就看得到七彩的頂。那時,在這兒租一間房子,幾乎就是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我們倆坐在來來往往的人流裡,像電影裡演的一樣,仰著頭,打趣開玩笑地說著我們的未來。我喊他大老闆,他喊我大藝術家。那會兒,玩笑裡帶著無限憧憬,和對未知世界的不確定,又有一些興奮和迷茫。

2009年的冬天,我們隻身帶著兩隻貓來到北京。最後還是退而求其次地選擇了離建外SOHO一站地的其他地段。也許是在大學裡獨立慣了,不向家裡開口成了我們倆之間很默契的一點。裝修工作室的基本項弄完,就變成了快要喝西北風的窮光蛋。刷漆的工人報價遠遠超過預算,我們決定自己來,工作室的供暖很給力,我們穿著短袖運動服,我拿刷子他拿滾子,刷的是舒服的豆綠色油漆,刷了整整三天。刷牆的時候,我故意往他身上濺些油漆點子,他冷不防地就往我鼻子上塗一把顏料。那時候導演很矯情地問我,幸福其實也就是這樣吧,我就咧著嘴,樂著點頭。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理解這種感覺,當時站在26樓的落地窗邊,看著窗外燈火流離的都會夜景,遠遠地能看見俗稱「大褲衩」的大樓,特別明晃晃地告訴我們另外一種人生就要開始了,心裡的感慨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

刷完漆的那天晚上,我們自己去菜場買了菜,很浮誇地做了一桌子,開了啤酒,就席地而坐把菜餚都擺在大窗邊。導演跟我說,他今天去把商標註冊下來了,叫愛燕子。我感動完了還不忘調侃他,我要是將來始亂終棄把你甩了,你起這名字不夠你腸子悔青的。喝了點兒酒,他很認真地看著我說,我就想看著你的才華散發光芒,你得記住我們做的這個工作室,因為我愛你所以存在。這讓後來的風雨波折裡無論出現什麼意外,我只要在心裡默默地想想工作室的名字,和他眼睛閃著光腮幫子紅紅的說出的這句話,就覺得沒有什麼值得猶豫的。再到現在,有時候,新認識的朋友打趣說,你怎麼那麼自戀啊,工作室起個名叫愛燕子。我就解釋這名字的由來,解釋得多了,覺得越來越溫暖。我時常在心裡提醒自己,別因為不溫不火的人間煙火氣忘記了那些激情燃燒的歲月,哈哈。

-去往布魯日的路上

正式開始自己可以為之奮鬥的一件事感覺甚好,興奮可以忘卻憂傷,新鮮製造巨大勇氣。當你知道,處處都有美麗新世界,眼前的溝溝坎坎就變得渺小,很多事情,都變得值得等待和期許。

我從來不是有長遠計劃的人,心裡想著,要做好每一件小事。想起來容易做起來磨人,也常常在日復一日的重複裡、瑣碎裡就煩躁起來。有趣的是,我從來都不是想好了再去做,往往都是做了才覺得該好好想一想。這種時時存在的衝動,幫助我不錯過很多小事,順其自然地慢慢走向潛意識裡最想要去的地方。

我從來都不是很安分的人,拉著導演陪我去闖過在網上很有名的鬼屋,午夜時分,樹影斑駁的,常年沒人待的老教堂的老舊木地板吱吱嘎嘎作響,把導演嚇得一愣一愣的;晚上和朋友隨口一提議,就直接騎了自行車往另外的城市走,騎了一晚上好不容易騎到了,沒錢去景區,坐在山腳下瞻仰了一下就繼續往回騎,屁股騎得生疼,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往回騎,眼淚都快騎出來了,才拼了老命回來;當年想要做攝影師,就借了台相機,有事沒事地拍拍,拍完了就逼著導演欣賞,導演看煩了不給我講,我就屁顛屁顛厚臉皮地跟在後面一會兒問句這個一會兒問句那個。不正經的瞎鬧有過,正兒八經的努力也有過。這樣大的一個世界,短短幾十年的一段人生,沒有什麼應該不應該,只有想做不想做。我想要四處漂泊,四海為家;你想要獨身主義,也並不寂寞;他覺得從未老去,一生奮鬥,才最舒服。也許一直在追求才是最要緊的,做想做的事情,過想過的人生。

很多事情,如果不僅僅停留在想想而已,就會發現,不知不覺,你的人生被你自己帶到了無限精彩的遠方。

我剛拿相機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可以以之為職業。那個時候,導演有鼓搗這些影像類的愛好。我就像跟屁蟲一樣天天跟著他混。

我們倆在大學裡完全沒閒著,大一的時候,做外賣午餐,上午沒有課的時候,我就在宿舍裡做壽司,當時一溜煙兒買了好幾個電飯煲用來蒸米飯,手藝練到後來無論在哪家飯館吃壽司都覺得不過如此,導演騎著自行車去送,專門提供給有點兒閒錢的研究生和留學生學長學姐們。

大二的時候,我們還賣過一陣子帆布鞋。

大三的時候,我們去夜市擺地攤,那時候還給電視台寫一些零散的欄目劇劇本,夜市檔一開,華燈初上,我們把小花布一鋪,小物件一擺就開業,周圍都是出來擺攤打工的學生們,大家一起談天說笑,那些有啤酒有故事的炎夏夜晚竟變成了我大學生活裡最有滋有味的一段。有時候,導演在前面招攬生意,我就坐後面的小馬扎上打開電腦寫劇本。有時候,我在前面和買東西的人聊天,導演在後面看明天要考試的書。最後,我還把我們做小生意的這些個經歷,添點兒油加點兒醋,裝飾些清苦背景,寫了個短篇小說,賣給了雜誌社,要多完滿有多完滿。

總歸是大學裡的生活太清閒,我們倆又都是閒不住的人,所以,找些零碎的事情全當有趣的人生經歷。大四兩個人都開始拍照的時候,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同時意識到這回真的找到了一個很熱愛的小事。也沒多猶豫,就掏空大學前三年攢下的所有錢,租了學校周圍的公寓做起了工作室。

後面發生過一個段子,說給每一個人聽,都把對方逗得哈哈大笑,完全停不下來。工作室做起來後,有一個研究生學姐來拍寫真,一進門,我們倆就瞅著她眼熟。過了約摸五分鐘,學姐一拍腦門說,你們倆不就是送壽司和賣鞋的那倆嗎,怎麼又能拍起照片來了,靠不靠譜啊。後來,三個人完全笑作一團,直到今天也是無話不說的朋友。我常常在閒談的時候跟學姐說,你簡直是一句話總結了我們的大學生涯啊。

想起來,兩個人能一直相守,大約也一定因為是價值觀、人生觀相似。甭管外面如何,自己人對自己人,攤開兩顆心,都是鮮活跳動,勇往直前,充滿趣味。

-巴黎街頭的藍色公寓大門

現在去看從前自己拍的照片,花枝招展到不可思議,紅紅綠綠,P上各種小光小點,真是可怕。前陣子有個網友留言,說,燕子我找到你最開始拍的照片,現在我的屏幕是一張你最開始拍的,一張你現在拍的,以示鼓勵。聽了以後,簡直笑疼我肚子。我開玩笑地和工作室的同事說這個段子,自嘲說,那個時候拍得是有多爛,才能給人家如此大的動力。我時常翻看,技法糟糕,審美從現在看來實在恐怖。但我仍然喜歡那個無知無畏亂七八糟的自己,也時時提醒,永遠不要丟掉初出茅廬的勇氣。

我們就這樣順其自然,用力也不用力地一直走在我們自己人生的路上。這期間,我們戀愛,我們結婚,路上的風景越來越豐富,帶給我們的興奮和美好,失落和悲傷,也紛紛湧來。

我老跟導演說,其實我們是幸運的人,愛好變成職業,還和相愛的人在一起,所以一直有不變的熱情和興趣,這已經是莫大的好運氣。

上大學的時候,我有過一小段的實習經歷。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的感覺,像吃了堅硬的魚刺,一直卡在喉嚨裡。我辛辛苦苦寫了好幾天的文章,被刊出來的時候,赫然變得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上面署了兩個名字,其中一個我連是誰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去哪兒申訴,氣鼓鼓待到五點。單位裡的老大姐拍著我的頭說,小姑娘,人生本來就是這樣,不是樣樣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不是付出了就一定有回報的。我背著側背包,在單位門口等導演的時候,就暗下決心,我一定要做自己的主,過有因有果、累也快樂的日子。

導演在另外的地方實習,下班的時候,騎著小摩托車來接我,帶我去吃大排檔。我們倆坐在學校路邊的小攤子上喝了好幾瓶啤酒,喝得有點兒多,舌頭就有點兒大。一邊晃著酒瓶一邊背詩,後來每每想起來這一出,我就跟導演瞎咧咧,說咱也是做過文藝小憤青的,咱也舉著酒杯在大晚上的路邊讀過叛逆的詩啊。

那天後來大概我就醉了,因為再往後的事情就不太記得了。導演和我在一起的十年裡,不知道替我處理了多少醉酒斷篇以後的尷尬事兒。我是個愛喝酒的人,也有文身,嚴格來說,算不上是正路子上的乖乖姑娘。但就是這樣,我媽在導演作為男朋友第一次去我家的時候,還是很鄭重地告訴他,我的女兒成熟也獨立,但我還是給她撐起了一個乾淨又純粹的世界。我把女兒嫁給你,就希望你能繼續接我手維持住這個世界,你覺得你成嗎,小伙子?導演當時很像模像樣地低頭想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很鄭重地說,阿姨,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覺得我做得到。我後來一直拿這段對話取笑我媽和導演兩個人,笑話他們以為是在演肥皂劇呢。

我倒不算叛逆,就是覺得人生應該活得奔放,應該大醉的時候別少喝,應該奔跑的時候別停著,應該漂亮的時候就打扮,覺得傷心的時候也甭憋著。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兒。後來,我在工作中遇到過一個姐姐,生活頗坎坷豐富,我把導演第一次見家長的事當成閒事聊給她聽,她很真誠地告訴我,在你已經不算小孩子的年紀裡,如果你發現你仍然可以做一個囂張的混蛋,那你身邊一定有一個願意堅定守護你的正常人。你很幸運,要好好珍惜。

有過實習期裡那段短暫的世界不如我所想的經歷,我奮不顧身改行。無知者無畏,我揣著現在看來糟糕淺層的技術,也就這樣上路了。

其實開始並不困難,難的是如何堅定度過啟程後的時光。拍了很久的婚紗寫真後,也曾在某一天的清晨莫名發作,一直喊著,我的人生不想一直這樣重複單調。拍了第一次商業活兒後,在晚上堵得吃不下飯,跟導演訴苦說,有點兒不喜歡那些言不由衷的溝通。有工作的時候,覺得真辛苦;沒工作的時候,又想是不是快走不下去。賺到錢的時候,覺得自己清高得不行,不想與錢為伍;賺不到錢的時候,又不得不想轍到處覓工。這所有的糾結與煩惱,都隨著日漸成熟的心,和越走越寬的路,慢慢變得平淡和習以為常。有這些小齷齪,才是最實在的人生。

-水果店的老闆看我穿著婚紗,跟我說恭喜,送了我一小盒藍莓

愛情也是一樣,不能苛求自己。見過我和導演的人都驚訝我們為什麼老夫老妻這麼多年,還仍然像熱戀中的情侶。一時見不到,就覺得想念,撒嬌耍賴什麼的必是少不了。到了今天,我們的短信聊天記錄丟出去,仍然可以毫不費力肉麻倒一片。其實我自己也停下來想過很多次,有趣的是,我想到的原因並不是我們多麼多麼用力去愛了。反而是,我們一直懂得愛情來了或走了都是平常事。

每一個人的愛情裡,都有一部分是悲傷混亂甚至不堪的畫面,這是上帝給予我們的PACKAGE,所以不可以只要好的那一部分。愛得太用力的人,就歇一歇,抽點兒時間出來多愛些自己。每一個人也總會遇到那麼一個人,命裡注定的那個人。當你被這個世界的其他人辜負時,才有永不退縮的力量一直存在,互相陪伴,彼此相信瞭解從不懷疑。那個時候,你突然發現週遭變化也沒什麼好怕,因為你有屬於你們的世界。

生活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事事開心,就總要找到與這個世界的相處之道,既不虧待自己也不虧欠別人。有兩種人,一種是小事上錙銖必較,精明透頂,大事上就缺了若干心眼;還有一種人,大事上透徹分明,小事上卻難得糊塗。從小,我就被教育千萬要做後者,自己輕鬆也給予別人喘息空間,夫妻之道就是這樣。我和導演戀愛十年,雖然結婚了,我仍然覺得我們在戀愛。小吵時常有,卻不生齷齪,氣氛一直活躍。導演常常說,因為同我在一起,他緊張的神經一年比一年鬆弛。剛在一起時,他時時無法理解為什麼壞事崩盤時候,我還能呼一口氣開個玩笑,有時候唱句「明天會更好」,逗他開心。其實於我來說,也一樣,我慌裡慌張覺得要壞事的時候,也總是能迎上他淡定的臉。兩人相處,細處上互相流淌,慢慢變成兩個人共有的財富。有些話,你不說,他亦懂,他未做,你先行。這樣的感情,歷久彌新,越陳越濃。

2010年年底,在來到北京一年多,有點兒紮住根的時候。工作室裡得到一個大活兒,我們簽了約從人家的寫字樓裡出來的時候,幾乎都要擊掌慶祝。覺得從來沒想過拍個幾天照能賺到那麼多錢,有種明媚人生從此開始,翻身農奴把家當的感覺。我們不知道多認真地準備籌劃,也就是這一次拍攝讓我學到什麼叫畫蛇添足,過分的計劃和理解走偏的想法,讓拍攝並不順利。最後,倒也沒有什麼嚴重後果,可是對方明顯是看我們年輕,自己經驗不足用了新人的自認倒霉的失望狀態,讓我落入從來沒有過的谷底,開始嚴重的自我懷疑。導演那個時候排空了一切工作,拉著我去了趟黃山,到了安靜的宏村。那個時候,正是美院的學生們去宏村寫生的季節,整個村子美得像畫一樣,安靜平和。三三兩兩的學生坐著小馬扎,立著畫板安安靜靜地畫畫。徽派建築乾淨利落,清秀俊雅,早晨一起來,遠有薄霧近有蟬鳴的讓人一下子就放鬆了下來。既沒說什麼富有哲理的心靈雞湯,也沒跟我分析什麼成功學,就是特別自然地把我帶去一個漂亮的地方,又能特別自然地把我帶回了北京,我就奇跡一樣地自愈了。

也就是這一次,讓我覺得旅行實在是神奇,它像魔法師一樣施展魔法,治癒人心。

關於夢想。

經常在寫字的時候,提到夢想,現實生活裡,夢想這詞卻像是最珍貴的寶石,不輕易出現在腦海。說得多了,難免就顯得矯情。生活遠沒有書裡寫的歌裡唱得那麼浪漫和快速。時間雖說很快,但日子卻總是無甚變化非常緩慢地流淌。真正的變化和得到,總是在歷久彌新後,才看得出模樣。停下來想一想,才感慨萬千。

-巴黎的街邊連老木門都很美

2014年,我們倆的工作室變成幾十個人,連我們的兩隻貓也因為生育和一次次的收養,變成了十幾隻,不再冷清寂寞。這件事在喝了點兒酒的晚上,簡直讓人熱淚盈眶。每到冬天,北京彷彿在瞬間就冷起來,北風呼呼吹,屋子裡的暖氣熱烘烘地讓人心生暖意。我常常會想,大概人的一生總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夥伴,有的是一個兩個,有的是一群,一起翻山越嶺,不眠不休,不離不棄,然後總能一起到達一個繁花似錦的地方。

我和導演都是閒不住的人,我們一起走過很多很多的地方。家裡放著一張地圖,每到一個地方,就畫上一顆小紅心,我們總是爭著搶著去幹這件事,樂此不疲。從外面回到家,行李一扔,啥也不收拾,就往放地圖的小櫃子那兒跑,誰搶到誰就畫,推推搡搡一頓,看看彼此狼狽搞笑的模樣就坐在地上開始大笑。這是定期節目,從不錯過。有人看過我們那張地圖,問我們是不是有想要環遊世界的雄心壯志,其實也並沒有。只是我們都明白,既然,無論怎麼樣總要往前走,那就不如在路上,過最美的時光。

被雜誌採訪的時候,經常被問到和導演之間有什麼最難忘的瞬間,我常常被這樣一問就愣住了。兩個人相處久了,具體的哪一件事,說不分明,每一種細膩卻不同的感受卻更生動清楚地印在腦海裡。

我們一起去過一次愛琴海,從雅典去到聖托裡尼的時候,我們坐的是船。八小時的時間,其實真的並不短。導演堅持要坐船,我覺得不是多大的事,就沒有和他爭論。但在北京的時候,我一直後悔訂了船票,不像坐飛機,「咻的」一聲不等無聊就到目的地。真正上了船,轟隆隆開起來,海風呼呼刮起來,揚起來的水汽鹹鹹濕濕地撲了一臉的時候,我心裡慶幸得不得了,還好我們沒有錯過這片海。我沒去坐內艙,就坐在甲板上曬太陽,覺得在那些明亮的陽光底下,渾身都是膠原蛋白的年輕味兒。

回來的時候,坐的是夜船,趕上大風大浪的一天,半夜的時候,導演把我搖醒,說,快出來,帶你去看好看的。我踩著人字拖披了件外衣就被他拖著手跟出去。一推開艙門,狂風夾著浪點吹過來,人搖搖晃晃好像立馬能被吹走。導演把我往前一推,狂風大作裡,我差點兒就被直接吹到海裡去。我一回頭:「你推什麼推推什麼推,差點兒把老娘推海裡去!」導演也不搭我的話,也不理我的怒吼,就大步晃晃悠悠走上來,強行扭著我的臉往海裡看。我立馬就被震撼到說不出話來,遠處的大海一片漆黑,海面上波濤洶湧,天上掛著夜燈一樣的月亮,整個大海起伏閃著銀光。我和導演緊緊牽著手,挪到船邊,抓著欄杆,心裡全是形容不出的感動。看到廣闊波瀾,感慨自我渺小的觸動原來真的存在,一點兒也不矯情,全是真感情。

那天晚上,我跟導演說,人的一生中能有幾個這樣的時刻,也許再也不會有這麼魔幻的晚上。導演摟著我,迎著狂風巨浪,頭髮上全是濺上來的海水,眼鏡上也是,對我說,我們的人生裡還會有很多很多這樣的時刻,未來還很長。我不知道你們聽過的動人情話多不多,這一句,直接就排進我自己的排行榜。

在聖托裡尼,我們租了七座的手動擋汽車,工作前的一下午空閒開車去踩點。希臘不是什麼植被豐富的國家,鮮有大片的綠色,地上長滿了地刺一樣的植物,天空也不像其他歐洲國家一樣藍到能捏出水來一樣,有彎彎曲曲的山路和一叢一叢的仙人掌。車窗全部打開,風呼呼地灌進來,遠山上的一片蒼涼裡都是白色的洞穴房子。下午四點之後陽光打斜,寬大車窗裡全是熱情又沉默的風光。我就穿著舊T恤和導演的大褲衩子,蜷著腿坐在副駕上,曬黑了的腳丫子就踩在前窗玻璃上,大腿上放著冰凍的檸檬茶,印出紅紅的涼印子。導演光著膀子開著車,一會兒歪歪頭看看我罵一句坐沒坐相,我就伸腳踩他的臉。空無一人的公路上,導演就把車子開得歪七扭八地嚇唬我。

-像童話故事一樣的小路旁

我們也去過炎熱的赤道國家。和他一起去巴厘島的時候,他因為水土不服開始發高燒,連燒三天,體溫計量了都是三十九度,一開始我還覺得是氣候不適應,應該自然就好了。到了第二天,難免有些慌張。巴厘島是個熱情的南半球熱帶島嶼,氣氛單純,適合度假。印度尼西亞的風光無限好,陽光明媚,綠意盎然。剛一下飛機的好心情還沒收拾好,就被導演突如其來的病弄得措手不及。我大半夜跑出去,走了幾條街找到當地的小藥店,英文夾著比劃才能跟發音要多不標準有多不標準的工作人員講明白,買到藥,一路小跑回酒店。導演迷迷糊糊睡在大陽台的涼席床上,我拖他起來喝水吃藥。胳膊貼到他的脖子上,熱乎乎的又濕濕黏黏的讓我很心疼。導演病都病了,還不忘調侃我,這大國外的,勞煩你照顧我,我太有面兒了。幾乎一個晚上,我都半躺在導演身邊,他睡著了發出哼哼嘰嘰的聲音時,我就立馬醒來,看他翻個身好像也沒有什麼不舒服,放下心來又淺淺睡過去。這樣反反覆覆,一夜未眠。巴厘島的夜晚有青蛙的叫聲,像極了小時候,滿天都是繁星,雖然是夜晚,天上也有清楚的流雲。我一手握著驅蚊水,一手放在導演頭上,莫名地有種相依為命的幸福感。有時候,兩個人在遙遠的國度,就會有這樣的感受。彼此只有彼此,關係變得異常親密,所有的突發狀況也被同時刻進兩個人的腦海裡,雙重備份,更加明瞭深重。

2012年我們旅行結婚,去了歐洲,走遍了歐洲的很多國家,一路用了很多交通工具,跋山涉水,看了無數壯觀綺麗的風景。臨出門前,我從市場的小店裡花二百塊錢買了一條簡單的小白紗裙,導演從衣櫥裡拿了他的西裝外衣,擱行李箱裡就帶出來了。在歐洲的時候,還是初春,溫度沒有上來,寒流也沒有離開。我就穿著那條抹胸的小裙子,凍得鼻涕都快出來了,和導演一路走走拍拍,拍拍走走地拍了我們的婚紗照。在歐洲拍婚紗照的經歷實在是很愉快,老外們的熱情開朗留下太多美好點綴。我一輩子都聽不到的關於我臉蛋的誇獎,就在歐洲走的那十幾天裡全攢到滿分了。賣藝的小伙子會專門停下來,為我們拉一首婚禮進行曲。還有室外酒吧裡的老闆,提溜瓶香檳當著我們面「彭」一聲就開了,連瓶帶杯子就往我們懷裡推,說是送我們的結婚禮物。去到法國盧浮宮附近的廣場,導演往雙人椅上一坐,拍拍旁邊,說,快,梁朝偉就是在這喂鴿子的。在布魯日的巧克力店裡吃到差點兒把我甜到齁死的百年巧克力……拍下來的照片裡沒有合影,就是你拍我,我拍你,站在同樣的風景裡,你看到的我,我看到的你。我邊拍邊開他玩笑,多方便,等咱們哪天掰了,隨手一撕就搞定,都不用傷和氣。導演揪著我的背包帶,說絕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我始終形容不出這樣帶著彼此出遠門的意義所在,但我常常在那些公路中懸崖邊感受到最燦爛的自由。這些鬆弛的,平和的,暗存生機的自由之心,給了我們最牛的心臟,看到多寬廣的世界,就有多寬廣的自由之心,在被擴充沒有邊際的自由之心裡,除了興奮,留下來的都是愛。

和導演第一次旅行的時候,恨不得把整個家都一併搬走,覺得這個不帶不行,那個不捎不可,滿滿當當好幾個箱子背包,什麼好旅程,簡直是苦行僧。一年一年,一處一處走下來,現在幾乎一隻箱子就可以走得瀟灑,幾件帽衫幾條褲子,一雙舒服的鞋子,扣頂帽子,就輕裝出門。繁繁雜雜,一無用處,帶著鮮活的心和閃著光的眼睛,就是好旅行。其實這些簡單的大道理,無非都是走出來的。它不僅僅適用於旅行,一樣適用於所有。

去過了很多讓人言語不出,覺得只有小神仙才配待在這裡的好風光之後,回想起來,也不過是生活裡平淡溫和的景致。就像我倆對壯麗的巴黎鐵塔都不太「感冒」,卻在通向巴黎郊外的沿路農場裡挪不動腳步。對荷蘭一眼望不到邊的彩色鬱金香田沒有多感動,反而在阿姆斯特丹的舊貨市場裡完全沉迷。生活裡的小細節,慢慢琢磨起來都是好學問,一點一滴地,何來無所事事。

-盧浮宮外

最近一次導演的生日,我給導演寫過一封小信,信裡說,也許愛有千種萬種,但我們的愛,一定是彼此陪伴,去看更豐富的風景,去體會更精彩的人生。但無論兜兜轉轉走過多少地方,旁邊的位置上一定有你,多酷,對吧。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覺得導演衝勁兒不如我大,甚至懷疑我倆也許並不是同一類人,我追求的自由太奔放,恐怕他跟不上我的腳步。就在那段迷茫的時間裡,我看了一部叫《壽司之神》的紀錄片,整個人就像受了一場洗禮。日復一日的枯燥,卻做得精緻細膩,並飽含激情。我很興奮地和導演講整個紀錄片的大概。那個時候,導演穿著白襯衣,風吹過來,變成了一朵飛揚起來的雲朵。電光石火的瞬間,我突然就冷靜下來,他似乎就是這樣的人,不貪圖也不懈怠,腳踏實地也不丟熱血。一天一天讓作為戀人的我也不知不覺崇拜起來。崇拜不一定帶來愛情,持久的永恆的愛情裡卻一定少不了崇拜。

我老模模糊糊記得我十幾歲遇見導演的時候,覺得這男孩白白淨淨穿著條紋毛衣暖暖融融的特好看。我問導演還記得剛見到我的樣子不,他說,我當然記得啊,你那個時候長頭髮風吹頭發動不戴眼鏡,比現在像女孩多了。於是,我們一直陶醉在我倆都在最好的年華遇見了最好的彼此這個童話故事裡。

直到有一次朋友來家裡住,閒得沒事,翻我的置物籃子,突然拎起一張照片說,媽呀,這是你們什麼時候拍的。我一看,正是我們剛認識的那一年。她很認真地說,我能採訪一下你們,你們到底是看上對方哪一點嗎?這個時候,再去看那張照片。導演穿著一件大小不合適土得要命的毛衣,牛仔褲皺皺巴巴。我更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格子大衣配格子褲子還背了個格子包,就像台灣綜藝節目裡的諧星。什麼暖融融笑容大男孩和長髮飄飄清純小妹子,完全是在長達九年的YY裡被捏造出來的。我發微信給導演傳過去,導演回了一句,我那不堪回首的青春。

我一直無法直面我和導演的相識,因為這件事本身的狗血肥皂劇一樣的情節讓我羞於述說。那是在一個我已經記不清楚天氣狀況的下午。高考前我爭取了一次和好朋友去杭州玩的機會,導演同學就不知道是見網友還是什麼目的恰巧在杭州。朋友在酒店睡覺的早晨,我坐公交出去轉悠,在公車上睡著了,然後錢包就被扒走了。不僅錢包被扒了,小偷還無情地扒走了手機。於是,等我醒來下車,走投無路的時候,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隨手就把導演揪住了,「同學,看咱們也差不多大,你能借我一百塊錢嗎?」導演現在回想起那個時候,說他心裡第一個反應,就是騙子。後來,就還錢,吃飯,做筆友,考大學……於是,在我每回給朋友說是導演先追我的時候,導演就以此力爭,說我找他借錢完全是個倒追的陰謀。

我是個活得很分裂的人,所幸導演也是,兩個神經病的世界有著滿滿的精神溝通。我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十年,我們的小地圖上的小紅心才畫了手加腳數得過來的數量。什麼時候,那些小紅心們連成一片了,我們的故事應該也纏綿幾十年,散落在從南到北的廣袤地球上。我的筆記本電腦裡,有一個文件夾,叫「燕子想要去的地方」,裡面有我傾心的各個地方的照片。導演的筆記本電腦裡,有另一個文件夾,裡面放著我那個的文件夾裡的照片的節選,叫,想帶燕子去的地方。我曾經偷偷趁他沒注意,把那些他自己刪掉的地方補進去,過幾天再去看,又被刪掉了。我不樂意,就跟他抗議。他一臉認真地說,理想要實際,才有實現的價值。我常常被他逗樂,也經常被他惹急。他說他也一樣,吵架吵不過我,打架也打不過我,裝無辜也敗給我。只能講道理,還攤上我是最會講歪理的處女座,我聽了直想樂。

荷蘭的鄉村裡,奶牛們看到我們拍照,都奔跑過來,可愛極了

我有時候會問導演,你覺得我們到底算是正面勵志的創業小情侶呢,還是混不吝走天涯的狗屎運小夫妻呢?導演就咬咬手指說,好像後一種聽起來比較有趣,要不就後一種吧。

沒結婚時,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們分手,我仍然不會不相信愛情。

結婚後,我就想,就算將來的某一天,我們離婚了,我也不會不相信愛情。

最好的愛情,不是緊緊攢在手裡的安全感十足的東西,而是讓人越身在其中,越堅信其美好和存在的事情。

下輩子我們就做好哥們兒,你去追個大波大眼白嫩妹子,我也換個口味。但這輩子,我們就好好地熱情地認真地快樂地在一起。

又或許這輩子,我們會共路後再分道,人生那麼長,誰會說得準。

即使那一天,我想,我們也會把所有的感情縮成一塊電池塞進心裡,然後充滿力量地面對沒有彼此的人生。

但那又怎麼樣。

我一直很喜歡白居易的一句詩。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我心裡一直覺得這用來形容我們最恰當,我幾乎能完整想像出老了老了,你還是個煽情無下限的老雙魚,萌點仍存。

好吧,末了末了,我想謝謝2005年1月25日在杭州公交車上扒走我錢包的小偷。

你讓我遇見他,讓我得到一個人,陪著我一起,在跌跌撞撞的人生裡,一起抓緊最自由的生命,活得如此鮮活和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