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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到處都在吃飯唱歌

雲南是個不缺歌聲的地方,人們累了唱歌,困了唱歌,傷心了唱歌,開心了也唱歌。陌生人唱著唱著就成了朋友,不熟悉的地方唱著唱著就成了故鄉。

古老的希臘神話傳說裡,遙遠的深海中有一個小島,古崖邊居住著唱魔歌的海妖塞壬。她坐在花叢裡唱著蠱惑人心的歌,歌聲婉轉清澈,劃破長空瀰散在驚濤之間。那歌聲讓水手們傾聽失神,航海者們受到誘惑,過往的船隻都被引向小島,觸礁沉沒,船員則成為塞壬的腹中餐。

我從麗江束河的青石橋上過,下過雨的青石板簡直就不是平常人能駕馭的路況,我穿著號稱防滑的靴子還是狠狠摔了跟頭。一抬頭,正好看到青石板橋邊上唱歌的外國人。他用特浮誇的表情盯住我,聳聳肩說小心點兒。這天散場互道BYEBYE的時候我說,他的歌聲可以媲美塞壬,我都翻船了。他很誇張地笑起來,我知道她,她的歌聲能殺人的,我可不行,我就娛樂一下你們。

前面擺的大琴盒裡也沒幾塊錢,雖說沒有入冬,但麗江溫差大,到了晚上夜風削面。穿著白天的衣服出來溜躂的人兒都凍得哆哆嗦嗦,唇白眼紅的,也不願意散。白天裡的古城完全就是旅遊景區,人頭攢動,熙熙攘攘,五步一個銀飾店,十步一個鮮花餅。四方街邊的酒吧也不知道從哪裡撿回來的小歌手,穿得五顏六色,一年到頭都只彈一組合弦。被白日裡讓人失望的古城一襯托,入夜後平靜沉默,有人抱著吉他閉眼唱歌的青石板橋顯得格外可愛。路過的人都眼睛發亮,覺得終於咂摸到了一點兒書裡歌裡麗江的滋味兒,誰也捨不得走。青石板橋上的石頭本來就光滑,加上雨水沖刷,都微微倒著人影燈影,像幅抽像畫。唱歌的外國人,聲音低低的很鬆弛,容顏和姿態都隨和。看起來是女朋友的中國姑娘鋪了塊塑料布坐在旁邊的地上,腿裡架著手鼓,很輕地幫他和著音。再旁邊堆著超大的登山包,大有唱完這一首,就繼續踏上流浪之路的架勢。這樣完整的佈景一映襯,不動聲色地就唱出了幾分浪跡天涯的小情調。

這氣氛真是迷人,我倒從未想過像他們一樣流浪,大概我的意識裡仍然喜歡半月忙來半月閒的節奏。但我喜歡那些遊走在鄉野裡的人,我在大研古城晚上像趕集一樣擁擠的水車邊認識過一個姐姐,我舉著一大把一直滴油的螺肉串,左腳踩到了右腳的鞋帶。整個人帶著一把串兒兩步三步地趔趄到她身上,她身上披著的麗江隨處可見的印花披肩馬上就出了一個油印子。我連忙說,對不起,這條披肩多少錢,我賠你。她眉毛一挑,聲音高八度,說,你賠,你怎麼賠?我心裡一沉,看這架勢,該不會要獅子大開口訛我吧。我心裡打起了鼓,暗暗地想,要是真碰到不講理的,我也不是吃素的。卻見她把披肩利落地脫下來,三角疊面換了個面,把沒弄髒的那一面罩在外面,重新披回去,接著說,逗你玩呢,你把手裡吃的分我一半,我就當你賠了。這我倒笑了,挺逗,於是把手裡的吃的一分為二,塞給她一把。她原本也只是打算開個玩笑,見我如此順桿爬,況且在麗江從來都沒有趕時間的人。不打不相識,兩個人就地坐下吃著東西聊天,她天南海北和我講她行走東南亞的經歷。

她說七年前她離婚後,就開始一個人漫步天涯。看了很多風景,原本是為著療傷,後來卻意外地愛上走著的日子。但生活還要繼續,愛情已經沒了麵包更不能扔,做不到沒日沒夜在外面流浪,所以現在每一年除了工作都會留出一段時間給自己用來旅行。我也正在經歷難事,好不容易遇上個談得來的陌生人,話匣子打開了就合不攏。分開的時候,彼此都有點兒依依不捨,我很鄭重地和她握手告別,她笑著說:「無論生活怎樣待你,都別弄丟自己。」那一瞬間我被震了一下。她的手看起來有了年歲痕跡的滄桑,可是卻很軟,手心濕濕熱熱地傳來很溫和的溫度,比廣場上正在燃燒的火把還要暖。在繁忙的都會交際中,很少能握到這樣的手,這種真正能馬上柔和內心的溫度一下子打動了我。後來我經常性地回想起那次握手,不知道是否因為不會再相見的遺憾,讓那個平凡的記憶在反覆地回味裡被神話了,總之它意外而又必然地在北京的生活裡,治癒了我很多次。旅行裡,無數次地遇見陌生人,聽到陌生的故事的這個過程,促使著我即使過著那些沒日沒夜策劃拍照、跟現實戰鬥的日子,也依然不曾丟失過真正的自己。

這樣不斷地從別人的片段人生裡偷到些我想感受的力量,支撐著讓我相信,有一些黑色的狂風永遠不會刮過我的頭頂,我會無畏無懼地抓著自己的夢想。

思緒跑了一大圈,那外國人還在閉著眼睛唱歌,那姑娘也還在打鼓。朋友是附近酒吧裡駐唱的歌手,聽了會兒就忍不住嗓子癢癢,上去扶了話筒,說你歇會兒,我幫你走個活兒。唱的是《月亮代表我的心》:「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你去看一看/你去想一想/月亮代表我的心……」

說來也怪了,在雲南這地界聽老歌老調,甭管是歡脫的還是悲傷的,都能催出個把路人的眼淚來。歌還沒唱完,就有一對哥倆摟肩摟背地碰著風花雪月啤酒哭起來。大家似乎都見多了各色逃來麗江憋著一把眼淚沒處灑的姑娘小伙兒,誰也不管他們,就任由他們扯著嗓子跟著一起唱,邊唱邊哭。誰心裡還沒有點兒鬱悶的事?麗江就這點好,你可勁兒地、拚命地往死裡作,走在這裡的巷子裡,你仍然可以是個正常人。然後你重振旗鼓,返回都市,抬頭挺胸地把一小段暗色的過去翻篇,又勇猛起來。

麗江被概念化得厲害,艷遇,流浪,自由,曖昧。似乎麗江在傳來傳去的笑談裡變成了褒貶兼具的詞彙,我在百度上搜索麗江,出來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去了麗江可以到哪裡去找艷遇?真是哭笑不得。有時候我在四方街坐著發呆,看人來人往,或者從一條小街走過琳琅滿目的小店去到另外一條小街,周圍都是摩肩接踵的人潮,我會突然疑惑起來,這些人都要去哪兒,這些人為什麼來這兒,這些人是否都真的能體會到麗江的治癒。

在雲南我當然也見過很多縮頭縮尾、甘願躲避起來不想從頭再來的人。我曾經住過一個小旅館,隔壁是一個男青年,整天也不出門,有幾次經過他的房間,門是打開的,能看見他斜躺在床上。晚上有時候店主召集大家一起AA制吃火鍋,他也來湊分子吃大桌,吃完卻也不掏錢,在大家還沒有吃飯算賬的時候,就瞅準一個時機抹抹嘴上樓了。老闆說,他來了快一個月了,上來交了半個月的租金,說是失戀了來療傷。後半個月的房錢也還沒付,也不見他說要退房。有一次他下來說要留在這裡不走了,出去找個工作。轉了半天回來,也沒再提這茬,又半死不活待在房間裡不出來了。

-(左圖)麗江古城的夜晚-(右圖)白天比麗江古城更寧靜些的束河古城

老闆是個眼睛小小、皮膚白皙的姐姐。人在麗江開著旅舍,文稿一週一周要按時交到雜誌社的郵箱裡,是個才女。我問老闆打算怎麼辦,老闆也很無奈說,在這兒像這樣的人數不勝數。保不齊哪天夜裡,他就趁著月黑風高收拾包袱走人了。我問那為什麼不請他現在走人。她說,這樣的人最是可憐,總是找不到與這個社會相處的方式。

總有準備旅遊計劃的朋友問我麗江好嗎,值得去嗎。這應該怎麼說,又從何說起呢。我聽過好多說麗江已不是當年的麗江,連大理也快要守不住清淨的理論。有一句話,土得掉渣,你有什麼樣的心境,就看到什麼樣的風景。我去過一個比利時的小鎮叫布魯日,去之前在網上查了好多圖片,這座保存完好的充滿了巧克力香味的古老城市弄得我心潮澎湃。我們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到巴黎,再輾轉坐了很久的大巴才抵達。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無處不在的麥當勞,整個布魯日市場廣場停滿了供遊人坐的馬車。說不失望都是假的,我們到的時間是中午,我就和導演找了廣場邊上的餐館吃飯。因為環境有點兒出人意料,人的情緒就是這樣,牽一髮動全身。我嘴上也刁鑽起來,覺得歐洲人吃來吃去都是牛肉漢堡漢堡牛肉。我們坐在小飯館延伸出來的小院裡,桌子椅子都很嬌小玲瓏,位子間的距離也窄。背後桌坐著一對台灣老夫妻,兩個人的談話聽得清清楚楚,老奶奶聽到我們的喪氣話一個勁兒點頭說是啊是啊,又翻著相機給我們看,大意是拍了張合影,結果同一個畫面拍進了好多路人。老奶奶一直碎碎念說怎麼人這麼多,拍個教堂也躲不開人流。抱怨完了微觀又開始宏觀批評,說好好一座古城,被開發成這樣,太可惜。老爺爺倒是一直樂呵呵的,說我覺得挺好的,這兒從前是商業中心特別繁榮,後來蕭條了淡出了歷史舞台,現在機緣巧合因為旅遊又重新繁榮起來,這不也是歷史的重演嗎,多好。點餐的時候我們問侍應生有沒有什麼一定要去的地方,卷毛小伙子告訴我們往裡面走有一家百年的巧克力店,世界聞名了也不擴大,店主就守著一間小店做手工巧克力匠人。總有人耐不住寂寞,也總有人守得住真心,不苛求完美。我簡直太慶幸聽到這些,這讓我的整個布魯日之行從剛開始就倖免於失落和悵然。帶著這樣的安慰,往深處走,竟也真的找到了極致安靜、鮮有人至的地段兒。也就瞭解了一個道理,任何地方,你來到這兒,就總有讓你來到這兒的誘餌,你平心靜氣地找到它,也就找到了它的意義。

說回麗江,其實它從來都藏了好多不輕易拿出來的美景,只等有心人。有一回我們自束河往白沙古鎮的路上因為走岔了道,找到了一處極致安靜的小湖。湖水都藍瑩瑩的,風吹松濤,地上落滿松針,四處都散著巨大的松果兒,一踩上去嘎吱作響,後來問了才知道這兒叫姊妹湖。不是什麼景點,沒有什麼遊客,我心裡激動得不行,大有一種無心插柳柳成蔭的中獎感。往裡走,有當地的中學生來此露營,濃濃的肉香穿林過葉地瀰散過來。我在他們附近找了一處松針堆得老厚的地方,躺下來曬太陽。他們一群人吃完了野餐,開始唱歌,唱的是什麼歌我遠遠地聽不出來,但參差不齊的歌聲裡夾了各種嬉樂笑鬧的聲音。雲南是個不缺歌聲的地方,人們累了唱歌,困了唱歌,傷心了唱歌,開心了也唱歌。陌生人唱著唱著就成了朋友,不熟悉的地方唱著唱著就變成了故鄉。

-姊妹湖裡藍到彷彿凝固的湖水

-撿到的巨大松果,兩隻手才拿得過來

-地上鋪滿柔軟的松針

-火塘裡燈火曖昧,每一個桌上都有一隻小小的紅色蠟燭

我參加過一次別人火塘的開業大吉。什麼叫火塘,說白了就是燒火取暖的小酒吧。原本火塘是納西族人們燒火煮飯的地方。白天燒菜,晚上烤火取暖,燒的都是柴火。在麗江的酒吧主人們把火塘搭進了酒吧裡,不大的地方,座位都圍著炭火成一圈兒。歌手在台上唱,你就可以端著啤酒坐下面烤著火聽,很是溫暖帶勁。其實我也並不認識這將開業的火塘主人,在麗江就是這樣,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不管繞幾個彎,也統統都是朋友。有熱鬧不湊怎麼可能是我的作風,又加上聽說有酒有肉,我樂顛顛地就跟著一併去了。人來的可真多啊,密密麻麻地站了一天井。大燒烤爐子上都是肉,一大塊一大塊地抹了孜然辣椒在火上被烤得吱吱冒油星。不用我說,你們肯定也想得到。這吃飽喝足的後續節目又是唱歌。大家把火盆往中間一推湊個大堆,手鼓吉他一抱,有個領頭的就開始唱。每次形容充滿人情味的片段,我就覺得語言實在匱乏。每個人的臉在火光閃閃裡都變得溫柔可愛,大家都扯著嗓子奮力地唱,彷彿都想藉著歌把心裡話傾訴出來。我坐在其中,看看左右,帶我來的朋友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撤了,都是陌生人,又都毫不陌生。對面坐著一對幾年前來麗江旅行然後就留下來的小安夫婦,他們在麗江開著咖啡館和賣粗布衣裳的小店,我後來還看過他們收養的流浪狗,醜得出奇,腿也殘疾,身上的毛灰灰白白,趴在店門口的門檻後面睡得四仰八叉……旁邊還有鼓手狼哥,長相和名字很般配,頭髮亂蓬蓬地像把草,執著地流浪於雲南的各個地方,一拍起鼓來總帶著緊張的表情,問他到底叫什麼,他就得瑟地說,江湖上沒有哥的名字但留下了哥的傳說。不過之後我還是知道了他的名字,彪悍的老狼竟然有個特別文藝的真名,申小東……還有新疆來的吉他手老周,人文靜得可以,彈起吉他來絕對空前絕後,聽說他也算得上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吉他手了,但他也就坐在火塘子邊上,給所有唱歌在調或不在調上的人們伴奏,一首接著一首……導演向來是個唱歌走調的人,竟也在對面,隔著火堆跟著大家一起唱起來。後來又有人哭了,每次聚眾唱歌就有人紅了眼睛,這個角色是不固定戲碼裡的固定安排,只是演員總是換著來。後來又有人笑了,後來的後來我都忘記那個夜晚是怎麼結束的了……我每每想起那個夜晚就覺得很舒坦,這樣完全不含曖昧,沒有什麼狗屁艷遇,只有江湖情義的充滿真誠的唱歌的夜晚,也許這才是麗江最迷人的地方。

-束河古城中有一隻大家都認識的老古牧

江湖,對,就是江湖。

回回我想起雲南,永遠都纏繞在兩件事上出不來,一個是唱歌,一個就是吃飯。這兩件愉快的事似乎永遠不分家,腳踏實地的下里巴人只論甜酸不論風月地吃飽喝足後就開始陽春白雪舞琴弄瑟地玩起音樂,這流程簡直讓你不得不著迷。我們在束河住的旅舍的老闆楊哥從前是個音樂人,旅舍的大堂裡隔了一小塊地方擺著樂器和音響設備,隨時準備著讓路過不錯過的歌手們一展歌喉。整個旅舍只有幾間房間,不貪多,每一間都特別舒服。他有一雙兒女,女兒大一些正在上初中,叫妹妹,知道了我是攝影師,一直黏著我打聽各路拍攝過的藝人的脾氣習慣。兒子很小,也就六七歲的模樣,成天戴著半截機車皮手套,熟了就總是燕子大媽、燕子嬸嬸、燕子阿姨、燕子奶奶地故意惹我揍他。晚上我有時候跟著楊哥蹭飯,他們一家都愛吃火鍋,拿老銅鍋燒了炭來煮,羊肉涮出來都帶著特別正的香氣,正對我的口味。喝的是自家釀的梅子酒,入口微甜後勁很高,喝著喝著不知不覺就半醉。吃完飯,女兒彈吉他,兒子拍手鼓,楊哥和老婆就坐在沙發上喝茶消食,特別和諧。

後來我走的時候,那小子破天荒地很規矩地跟我說,燕子姐姐,再見,你還會來嗎。我一感動,想這小子沒事煽什麼情,想著想著眼淚差點兒流下來。楊哥一家是從昆明搬來麗江,定居在束河小鎮。大人們追求寧靜生活,自然覺得覓到完美宜居地,所有的夢都和基本生活混在了一起,特別完美。但青春期裡的妹妹卻因為年紀小體味不到世事滄桑後的淡泊,特別嚮往城市生活。我告訴她,你想想看,你在這樣的古鎮長大,以後你就是平靜古鎮裡成長起來的美好姑娘。你的脾性裡永遠都帶著別人不會有的浪漫和安寧,這很酷。其實我也想像不出來,如果在這樣的地方長大是何種經歷。但不計其數的人經歷塵世,看過繁華,都帶著受傷的心縮到這樣的古鎮,撫慰心靈。怎麼比得上,帶著最乾淨的心一路成長,在平淡和乾淨中洗煉出來再去選擇人生。

如果是麗江是酒,大理就是茶,沒那麼濃烈,卻很醇香。大理,大理,風花雪月的大理,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你聽聽,你們聽聽,光是聽了這一番說辭就沒法讓人不愛它。

我到大理的第一天就體驗了一把白族人的熱情好客。我住在雙廊的大建旁村,村口很窄,有一家蓋了新房上梁大吉,正在擺酒設宴。我們租了小摩托車來往於大建旁村和雙廊村之間,每次出村入村都要經過這家。外面一竹筐一竹筐地裝著各種新鮮的菜,肉就用繩綁著掛在木樁子上,用磚壘就的爐灶,大鐵鍋架在上面,炊煙高起。兩個白族婦女一起抬著大鍋鏟翻炒,香味讓你想不聞到都難地衝著你的鼻孔就往心裡鑽。我沒吃飯,本來就肚餓,伸頭看了一眼。我想,肯定是我想蹭吃蹭喝的嘴臉都昭昭然掛在表面上了,要不然怎麼能騎在摩托車上就被房主攔下來了。我裝模作樣地客氣了一下,拉著導演連蹦帶跳地就進了屋。房子剛剛開建,門窗都還沒上,空空的屋子裡擺滿了方塊飯桌,每張桌子上都坐滿了人。有當地人,也有遊客模樣的人,料想也是像我們一樣被盛情邀請進來同慶的路人。說是飯桌,其實也是磚頭堆一堆,方木板往上一搭。菜都是一大碗一大碗地擺滿了整張桌子,一碗吃空,馬上就被補上。我們被屋主人帶進去,往其中一張桌子上一塞,大白米飯也遞過來。一桌子坐的都是當地白族人,說的話也聽不明白,就只能看著他們笑,他們就回我一個更燦爛的笑,然後打著手勢讓我吃。我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蹭吃過這樣的飯,氣氛喜氣洋洋地很是熱鬧,有一種來大理第一天就完全融入了大理的主人感。偶爾有大白鵝灰鴨子從屋外蹦到屋裡來,也不怕人,就在我們腳邊串來串去。喝的是白色大桶裝的白酒,聞著味就濃,我一向是酒膽一百分,酒量五十分,酒品零分的人,這樣的氣氛裡既推脫不掉也不想推脫。我就拿著平口的瓷碗喝,喝完從嘴裡一直辣到嗓子眼裡,還要學著白族漢子們發出「嘖」的一聲。入鄉隨俗是最自在的旅行體驗,我心裡不禁竊喜著,終於也體驗了一回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氣。

我早就習慣了吃完飯就該唱歌的好風俗,大概是喝了點兒酒,說起唱歌我噌一下就站起來了,說,我是外地人,來雲南喜歡雲南,我來唱個,唱個《彩雲之南》。詞也記不清楚,亂七八糟就開始唱。底下的人都聽得特別認真,還拿小碗敲著木桌子打節奏。拋磚引玉,大家都亮出嗓子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唱,少數民族同胞們的嗓子真透徹啊。一個高音就躥到屋頂上,震得耳朵都嗡嗡響。我坐在下面,左右手一手一隻碗,像鼓釵一樣打拍子,竟然也有一股想哭的念頭。不是因為悲傷,更不是矯情,就是單純地為這樣的氣氛所感動,整個心裡也不知道是因為喝了糧食酒還是怎麼,熱烘烘的,心裡暖得緊。

你們心中有沒有存留一些和陌生人狂歡的鏡頭,也許是我的性格使然。隨便翻一翻回憶,就有數不清的經歷可以拿出來念叨一下。2011年的聖誕節,我是和朋友在香格里拉度過的。我們住在松贊林寺旁邊的松贊林卡。住的房間裡有壁爐,爐子裡火光熊熊,木頭在裡面燃得辟辟啪啪。我們都沒有住過安著壁爐的屋子,覺得就這樣睡過去不好好利用一下實在太可惜,半夜肚子餓的兩個人厚著臉皮跑去前台要土豆。剛一出門,一道火光衝上天空,突如其來,我們都被怔住了。就在發愣的空當裡,煙花綻放天際,開成金燦燦的一朵瀑布焰火。遠遠就聽到一群人伴著音樂在歡呼,我們倆對視一眼,把外套一裹就尋著聲音衝過去了。原來是一群外國人在慶祝聖誕節,他們把音響拉了電線擺到了外面,既沒有肉也沒有酒。就只有音樂和舞蹈,大家手舞足蹈地嘻哈在一起。我們傻站在外圍看,被裡面跳著舞的絡腮鬍子大叔瞄到,邁著舞步就把我們扯進去了。進了舞池,站著不動未免太掃興,我們看所有的人也都踏不在點子上,只是亂跳圖個快活,索性對一對眼,也跟著音樂瘋跳起來。拉我們入伙的絡腮鬍子大叔隔著音樂大吼著和我們打招呼,我們也大吼著回應。突然就有一個棕髮姑娘比劃著跑到每個人的面前,指著手表示意零點到了。所有人突然就安靜下來,開始祈禱,每個人臉上都有豁達的淺笑。音樂還在響著,環境卻好像平靜非凡。這個畫面對我的觸動很深,以至於後來每年的聖誕節我都會想起那些男男女女突然沉默的模樣,連我都能看到他們好好守住的那個強大的信仰。

就這樣,大建旁村口的建屋宴席大擺了三天,這三天我們倆互相取笑對方,說咱倆簡直成了蹭吃蹭喝的代言人。熱情推不過,打過一次照面,彼此都看著眼熟。你再從他家門前過,不盯著你吃到肚圓,是絕不可能放人過去的。在大理,我常常想,如果你喜歡一個人生活,不妨就留在大城市裡。人來人往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向,你穿行在一幢又一幢建築物之間,努力把握自己的方向。但若你嚮往原始的情感投放,那完全可以留在大理。住得久了,眾人皆朋友,走在洱海邊上,耳邊全是水浪的歌聲。

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除了因為季節不合時宜,看不成上關花,其他三樣我都結結實實體會了一把。在下關區,我被風吹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過探究起人的心態也真有意思,其實那下關的大風把我吹得特別狼狽,但一想起有關於風花雪月的說法,竟然覺得情深意長起來。也坐了纜車上了蒼山,上到最頂的時候,雪未融,人走得多的地方都結了冰,我舉步維艱地挪到欄杆旁,整個洱海一覽無餘。「水光萬頃開天鏡,山色四時環翠屏。」滿眼蒼翠的中心點綴了珍珠一樣的洱海,泛著碧藍色的色澤,美得讓你想就此住下來也罷。洱海的月沒什麼特別,但是洱海月下暗色的洱海格外美麗,水浪聲此起彼伏,沒有什麼燈光,月光就顯得更明亮,照得整個湖面泛著微弱的光。天上有月亮,腳下有水沫,會覺得寬闊的洱海充滿了強大的能量,把每一個從四面八方走來的人,和龐大的自然聯結在一起。

那些既然如何如何總要如何如何的說法,對於我來說格外受用,天性好奇的性格讓我無法錯過聽起來就不能錯過的東西。都說來了洱海不環湖騎行一周,怎麼看得全極致風光。有一些事情,聽過了不去試試看就永遠只是聽說過,試過了才會被劃進自己的人生。如果永遠都不去嘗試新的東西,死死地被定在一個原點,我就覺得自己馬上要完蛋了。

說走就走,我在雙廊找了一家租自行車的店,老闆是個老爺爺,問我租幾天。我問,環洱海一周要多久。他說,若是大理古城住一晚,第二天就回得來。我也沒多想,說那就租兩天。他邊讓我選車子邊說,二十五元一天,給我五十。我掏了錢,他把車子往外一推說走吧。我就愣住,押金呢,身份證呢,什麼都不用抵押就讓我推走,我要是跑了怎麼辦。他也被我說愣住,什麼押金?什麼身份證?兩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瞪了幾秒,都笑起來。恍然大悟過來,原來是我把大城市裡的懷疑論帶來了這裡,竟忘了這是在純樸的大理。

騎行這回事,一向是出發的時候雄心壯志,抵達的時候壯志雄心,路上累得像狗像馬的行當。但一路上風景真正美到人心裡去,整個柏油路沿著洱海,滿眼都是泛著漣漪的水面。往大理古城走,一路上頂風加上坡氣都喘不上來,都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路過了挖色村。路過挖色村不是重點,重點是路過村子的同時我還路過了一個騎著自行車,後座載著穿短裙的女朋友的騎行之神。小伙子的臉已經憋成醬色,小姑娘在後面抱著一袋子紅牛優哉游哉地晃著腿。我減速從他身邊過去的時候,用盡全力向他投射了同情的目光。那男孩果斷接收到,回報一個更難看的表情苦笑一下。我豎起大拇指,頓時覺得自己的境遇還不錯,至少後座上沒坐著個百十來斤的大姑娘。這麼想著,勁就來了,加了點兒速英姿颯爽地用了四個小時就從雙廊騎到了大理古城。

我已經累得半死,卻還是直衝著一家飯館就去了。這家飄香飯館在網上聞名已久,原因說起來很好笑。菜好吃是其次,主要是店主態度冷漠,對女兒嚴肅苛刻讓這家飯館有形形色色的故事。什麼「我去吃飯,聽到店主罵女兒,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什麼「這家的女兒太可憐了,不過飯是真好吃,就是老闆太凶了」之類。在大理就是有這種讓人覺得很好笑,卻還是想去看看的各種有趣的人開的有趣的店。隨便一打聽,就被指路到了地方,果然是盛名在外。結果小門緊閉著,一個小黑板掛在門口「店主要去曬陽婆,今兒不開門」。心裡想,果然是家好玩的店,忍不住撐住自行車和這塊不客氣的黑板合張影。這兒的人們似乎都沒有什麼「高大上」的理想,就是安安心心地過一份生活,自己開心比什麼都重要。一條不算太長的人民路上,滿滿都是做手工飾品的匠人,唱著歌的流浪歌手,甚至還有賣故事的講述人和曬太陽的閒人。說是閒人,有的打聽打聽竟是各種牛人,只是來到大理的時間裡,所幸就撒開了只做個閒人。

於是,當你身處其中,你也會變成這樣的人。你的思維被稀釋了,濃度不高,但是每一克都有質量。在外旅行的時候,最棒的地方莫過於時間也被拉得很長,你不用按鬧鐘趕地鐵,也不用列計劃表排工作簿。你有大把的時間去想一些值得想的,或者你什麼都不願意想,那就讓腦袋空著。接納和不設防的態度,自然會把一些明亮的東西塞進你的心裡。漸漸你會察覺所有美妙的事情都相互隱約關聯,每聽到的一個故事都會把你引去另外的故事。

-布達拉宮白到耀眼

-喇嘛們準備去辯經

-轉經筒被手掌摩擦得很光滑

2013年的冬季我去了拉薩,日光傾城,一整座金白色的聖城在超亮度的日光下顯得特別純潔。我坐了四十多個小時的綠皮火車一路經過無數站點,出發以後的一段時間裡,所有的人都收拾好舖位安頓好行李,坐下來變得很安靜。我是在正午陽光最烈的時候抵達拉薩。一出火車站,莫名的興奮就湧上心頭。照相機裡存了一路上拍下的構圖單一的照片,都是從列車車窗拍出去的畫面,一路走著,遼闊的平原巍峨的遠山,西寧站的時候下起大雪,風景越來越凜冽雄偉,我就知道,我正一步一步地接近拉薩。越過重重旅行,漫長的道路,徹夜的火車行走,去看心中蓄存了很久的千山萬水。

我對西藏是有特殊情懷的,媽媽是支援過西藏建設的大學生,從天津大學畢業後,戴著大紅花和我爸一起到了那時候荒涼落後的西藏,一待就是好多年。我打小就在家裡的老相冊裡翻透了他們倆正值青春的時候,在高原上拍下的照片。有風景,有留影,有動物。有一張是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同事一起揚起雙手咧著嘴笑著的照片,是黑白照片,背後是一灣湖水,天上有流雲。我媽翻著那些照片跟我說過不止一次,說她們這輩人的青春比我們這輩人帶勁,講了很多西藏的故事。

我小時候,看爸媽的影集是一大愛好。最老的那一種,塑膠墨綠皮面的方形一厚本,一張一張的黑卡,中間有白色薄油紙。照片都被規規整整地貼著。那時候的人做事都特別可愛,照片帶著花邊,邊角處都有圓滑的花飾。照片裡的人也都一樣可愛,目視遠方,奮發向上的樣子,彷彿隨時就要起身攜手奔向遠方。我常常在翻相冊的時候,笑話老媽太亢奮,倒是她每次看起相冊時,都會在向陽的客廳裡,坐上一兩個小時。錢夾裡還夾了一張她年輕時我最喜歡的照片,看起來像在宿舍拍的,握著筆,辮了兩個羊角小辮,身著方格襯衣。帶著那個年代大學生特有的表情,不知道在寫什麼,沒有看鏡頭。明明是在拍照,卻能看到微鎖的眉頭和有點兒緊張的表情。剛看到這張的時候,我笑話她也太入戲了。於是她拿著照片回憶了一大段。說當時校園報紙要採訪自願援藏的優秀學生,校報的記者來拍的照片。當時她就想,要有點兒思索問題的樣子才會顯得刻苦和積極,就擺了個鎖眉的表情,噢,原來還是精心設計的。她又說其實這件襯衫是紅色的,那個時候大家也都不太習慣穿太鮮艷的衣服,為了拍照才特意穿上的,誰知道報紙的照片是黑白的根本拍不出顏色。她還說,她握的鋼筆是系主任送的,當時擺在百貨大樓的櫃檯裡賣的,平時都不太捨得用。本來是挺八卦的事情,不知道恁地,常常聽著聽著就聽出了鼻酸眼酸的勁頭。

在她各種各樣或真實或杜撰的高原青春故事裡,我不止一次地聽到過這個湖的名字,叫羊卓雍措。深深的母女情結讓我不止一次地覺得西藏和我也彷彿是有緣分的,我應該去看看那兒,去看看承載過媽媽韶華的地方。

所以我到拉薩的第一站就是奔赴羊卓雍措,沒有人會說它不美。哪怕是被城市打磨得倦怠沉鬱的心,再不容易被打動的也會在這裡找到沸點。車子曲曲折折轉得我快要吐了,終於到了。我推開車門,第一個衝出去,深吸一口車外的空氣,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色驚呆。如果說聖托裡尼用掉了這世界上所有的藍,說這話的人一定沒有看過羊卓雍措。就算上帝真的把大多數的藍都投放到了愛琴海上那個小島,也一定把最好看的一桶全都倒給了羊卓雍措。

寫到這兒我停了一會兒,因為想了太久也想不出有什麼合適的詞可以形容它的這種藍色。藍汪汪,藍瑩瑩,藍晶晶,藍晃晃,藍黝黝,藍茵茵,藍絲絲,藍灣灣,藍幽幽,天藍,蔚藍,亮藍,珵藍,悠藍,幻藍……我在紙上寫了無數個詞,寫到看在眼裡藍字都不像個字了,也沒找到滿意到能描繪我眼睛所見的精確詞兒。它讓你覺得它應該是有生命的,它只是安穩而長久地待在了這裡。它讓神聖的氣息層層堆積,幾乎觸手可及。

晚上回到拉薩,我一個人去了大昭寺門前的廣場。一路上往大昭寺走,雖說已經入夜,但還能沿路見到磕長頭往大昭寺去的信徒們。雙手合十,口念六字真言,一步一叩頭,如此虔誠的朝拜千百年來都不曾改變。大多數人都是從遙遠的地方,用了幾年的時間步步趨向聖城拉薩。在藏族人的心中,山川河流皆有神力,它們蘊含了巨大的力量。大昭寺門前的石板地,被身體摩擦得光潔如鏡。還有人帶著褥墊子,拜在寺前也睡在寺前。我在廣場上找個地方坐一會兒,看著眼前的人重複再重複,毫不倦怠,忍不住心生敬佩。這到底是怎樣一種意志,如此矢志不渝。我被感動得沒法表達,唯有跪在大昭寺門前,拜了三拜。

其實我是很少去酒吧的人,但是回去的路上經過這家叫青唐的小酒吧,還是腦袋一熱就推門進去了。也就是這麼順手一推,在拉薩交到了第一個朋友。這家小酒吧在北京東路的後巷裡,很窄的一條小路,拉薩的路燈都黃得很飽和,冷冷的夜裡亮滿點點燈光。我原本是衝著更遠地方的米線店走過去的,但大約是那裡面傳出來的歌聲太溫情,有種老派的溫情,那裡面的人正在唱《再回首》。「再回首/背影已遠走/再回首/淚眼朦朧/留下你的祝福/寒夜溫暖我/不管明天要面對多少傷痛和迷惑。」

門推開,裡面很小,方方正正的一間小屋,小到擺了幾張桌子,再加上一個擁擠的小舞台就完全滿了。說是舞台,其實就是正中靠牆的地方打了光,擺了樂器,一個戴眼鏡的胖男孩坐在高凳上彈著吉他,腳踩在前面擺的手鼓邊上,閉著眼睛在唱歌。我點了瓶拉薩啤酒,坐下來準備好好聽幾首歌。結果這首歌結束,吧檯裡的姑娘就上去和唱歌的男孩一起開始拔電線,收樂器,一副要收攤的樣子。我問,這麼早就關門啊,我酒還沒開啊。那男孩邊收邊說,不關門,但唱不了歌了。我問為什麼。他說,這邊十一點之後不能再放音響了,音樂也只能放點兒輕音樂。我進來就是衝著這歌聲,結果坐下了,歌聲就不供應了,心裡不免有些彆扭,心裡一彆扭,臉上就沒忍住掛出來。

也許因為我是那個晚上,整個小酒吧裡唯一的顧客,顧客就是上帝,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反正那男孩直接抱了吉他,坐在我對面,說要不這樣吧,不插電,隨便唱點兒,怎麼樣。怎麼樣?簡直是太好了。他問我,喜歡誰的歌?我說,××。他說,不唱。我說為什麼。他說,他的歌太美好,不現實,我不喜歡沒有灰暗面的歌,有點兒裝。霍,還挺有原則,罷了罷了,反正我是聽眾,別人唱什麼就聽什麼得了。他話也不多說,直接唱起來,吧檯裡賣酒的女孩也坐過來,唱了沒幾首,又來了幾個老闆的朋友。於是幾個人窩在一家小店裡,圍坐一團不聊天不說話,就平平淡淡聽其中一個人唱歌。那個氣氛和我在麗江在大理圍著篝火嬉笑喧嘩的夜晚不同,也許拉薩真的是接近天空的聖城。一想到我正在拉薩,就覺得很多聲音都能穿透皮膚的表層,直接融進血液裡。

-風中的經幡

-經筒,我也學藏族人一路用手轉過去

這個老闆兼歌手的人名叫嵇翔,是個1989年出生的大男孩,不是西藏本地人。就是因為喜歡拉薩,就來這兒開了酒吧。說起他的酒吧,他說,其實當年跟我一起在家計劃著想來西藏,想來拉薩的兄弟有好幾個,大家計劃來計劃去,所有的藍圖都一拖再拖。後來,他不等了直接來了,剛來的時候就天天坐在大昭寺門前曬太陽,會和北京來的玩音樂的朋友一起在街邊唱歌賣藝。現在那些要和他一起興致勃勃來拉薩的人都沒了消息,只有他真正留在了拉薩開起了青唐酒吧。那些和他一樣把音樂看得比命還重的人們都放下了吉他,過起了循規蹈矩的老實日子,只有他還一直唱著唱著,唱給自己和每一個來拉薩的人聽。每次在外面遇上這樣的人,我就想,怎麼這樣恣意選擇自己的人生,還活得瀟灑漂亮的人這麼多啊。看來,現實的羈絆也沒那麼可怕,根本困不住真正想高飛的靈魂。

回到北京後,在朋友圈裡經常看到嵇翔不是又拖著朋友去拉薩街頭上唱歌了,就是上到更高的村子裡去做志願者,和一群小朋友在一起笑得很野。

前幾天,他說他的青唐酒吧要擴大了,問我什麼時候再去拉薩。照片上看起來,酒吧新搬的地方很大,舞台也成了真正的舞台,燈光繽紛耀眼,活像正在發光的夢想。

他還開起了旅舍,旅舍的網站上寫著一句話:「這世上真正屬於你的東西是你的時光,無論任何風景人物對話都只是陪襯,只有你自己可以決定以什麼情緒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