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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貝這關難過

我們為什麼還需要一套貝多芬交響曲全集的錄音呢?這是每一個指揮家都該問問自己的問題。但是每一個指揮家還是會在已經可以堆滿一整間唱片行的貝多芬九首交響曲錄音面前,默默對自己許願:「終有一天,我也要有自己的一套版本。」於是還是不斷地有人出版貝多芬交響曲的新演繹。那些可憐的指揮家當然知道這是殘酷的試煉,因為樂迷是天底下最沒良心的人。指揮家們心裡頭掛念了一輩子的成就,可以迅速被埋沒在唱片行的貨倉堆裡,無人問津。

即便如此,西蒙·拉特爾爵士仍是注定要錄一套貝多芬交響曲全集的,因為他是當今國際樂壇上最當紅的指揮家,無論走到何處都會惹來排隊買票的長長人龍,不管哪份雜誌訪問他都得把封面留給他那一頭註冊商標式的花白爆炸髮型。他年紀輕輕就被英國女王封作爵士,大有挽英國樂壇於既倒之勢。他上電視侃侃而談有如明星,一出書談音論樂又有學者的派頭。人家推介現代作品的結果是門可羅雀,他若是演繹現代音樂居然照樣場場爆滿。但是世界上幾個出了名古老保守又難伺候的老牌樂團,卻又跟他混得水乳交融,樂師們一提他就笑得合不上嘴。最近他接任柏林愛樂樂團首席指揮,正是如日方中。所以,西蒙·拉特爾不可以不出一套貝多芬九部交響曲全集錄音,因為一個被稱作大師的人物,居然沒經過樂聖這一關,不僅遺憾,而且可疑。

終於,唱片行掛上了海報,西蒙·拉特爾爵士指揮,維也納愛樂樂團演奏的貝多芬交響曲上市了。我以朝聖的心情把它買下,用獻祭的手勢把其中的第七交響曲放上唱機,正襟危坐等待他那獨特的演繹。所有樂迷都知道拉特爾是位深思熟慮的思想家,他的作品總是能在陳套裡翻出新花樣,而又那麼有說服力。至於貝氏第七交響曲,是我最喜歡的交響曲之一,那酒神起舞般的迴旋是我考驗指揮家的試金石,所以在芸芸交響曲之中,這首曲子的版本我所獲甚多。

聽完之後,我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重放一回。因為拉特爾的速度實在太過古怪,而且四個樂章就像是四首獨立的曲子,而非一首完整的作品,西蒙大師怎麼可能玩出這麼差勁的東西?再把整套錄音聽過,我就懂了,這大概就是壓力的問題。在他前頭有近年起死回生的老派大師們的厚重氣勢,還有新一代提倡回歸古典的本真主義者們的明亮纖細,拉特爾這樣的方式正好是兩者間的中庸之道,既不跟隨前輩留下的偉大傳統,也不願附和當前潮流,結果反而不倫不類。觀乎平日對他非常歡迎的英美樂評家,這次雖仍客氣讚許,卻也並非毫無保留,就知道他這次大師資格是過不了關了。對我而言,等待許久等來的竟是反高潮,更是心情大受打擊。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再看唱片封套上他那招牌髮型,居然覺得他的笑容有點尷尬,好像在說:「對不起啦,哥們兒!多給一次機會吧,下回我好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