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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03 哥也「不惑」了

表面邪,骨子正

哥也「不惑」了

不惑中的收穫,是曾經最荒蕪的心底萌出的那一抹亮色。只要不停下腳步,那抹亮色就永遠在前方等著你。

從我懂事開始,就知道像自己這樣嘻嘻哈哈粗粗拉拉活著的人,這輩子不會有什麼太高的追求和造詣,索性給自己編了一條座右銘:「如果人生實在沒法拓展長度和寬度,那就努力提高它的密度吧。」

「高密度」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說得多,想得多,操心多,瑣事多;也體現在工作上,嘗試多,轉型多,想法多,跟頭多。掐指一算,混跡於電視這個行當,也有十五六年了。十五六年間,始終願意把自己定義成一個「小人物」,說起來,也沒啥驚天動地,都是點點滴滴。

「小人物」最初的記憶,要從剛進湖南衛視說起。

二十五歲那年,結束了悲催的北漂歲月,懷著很臭的心情,頂著很臭的運氣,接手了湖南衛視一檔很「臭」的節目,叫《晚間新聞》。恰好辦公室門口又對著廁所。

謝滌葵,現在《爸爸去哪兒》的總導演,當時是《晚間新聞》執行製片人。我總是熱情洋溢地請他吃飯,買單時再說沒帶錢,這哥們兒一直耿耿於懷念叨到現在,幸好不是真記仇。

第一天坐上主播台,就因為播報汛情時語氣不夠沉重,被領導批評「心中沒有人民群眾」。想創新接地氣說新聞,又因為很多人習慣了字正腔圓的方式,差點兒把觀眾嚇出心臟病,還給准岳父岳母留下個「油嘴滑舌」的印象。

出師不利,四面楚歌。我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在這個團隊紮下根來,和兄弟姐妹們一混就是十幾年。混出了感情,混出了理念,混出了志向,混出了小名堂。

雖然今天,外界對我們的稱呼多是「謝滌葵團隊」或「爸爸團隊」,我們卻始終自稱「晚間團隊」。一路走來,所有的酸甜苦辣、跌宕起伏,都是從《晚間新聞》開始的。

2000年,《晚間新聞》走出一條標新立異的路線,在同類節目中收視第一,廣告第一,被稱為「行業奇觀」「中國最流行電視台的怪味豆」。

朱鎔基總理致電湖南省委專門提出表揚,大意是「湖南衛視不錯,《晚間新聞》不錯,主持《晚間新聞》的小伙子不錯」。

因這表揚,台裡給我漲了工資,岳父母欣然納我為婿。我的名字還被寫進了廣播學院的教材,驀然回首,值得得瑟。

2006年,《晚間新聞》開播整整八週年之際,遭遇瓶頸,無奈停播。隨後又主持了《勇往直前》《智勇大沖關》《大家一起上》等很多節目,最忙時每週五六檔,但觀眾印象最深的還是《晚間新聞》。

一位大叔,看面相能有六十多歲了,握著我手激動地說「銳哥,我是看著你節目長大的。」暴汗!我是有多老啊!

汶川地震現場,一位大姐在災民棚裡邊做飯邊對我說:「生活還好,就是看不到你的《晚間新聞》了,什麼時候再播啊?」

直到在浙江建德古鎮拍《爸爸去哪兒》,依然有人念叨,足可見《晚間新聞》跟老百姓的感情有多深。

湖南衛視的節目團隊都很有特點。在辦公大樓裡溜躂一圈,不用看門牌,基本就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

低頭沉思、有基層幹部范兒,一定是《新聞聯播》的。渾身上下時尚前衛又嗨又潮,是《快樂大本營》或者《天天向上》的。面部表情憂鬱、偏文藝青年氣質,是《我是歌手》音樂團隊的。衣著素樸每天無憂無慮傻笑的,基本上就是我們團隊了。

老實說,在整個湖南衛視都在拼青春、拼娛樂那幾年,我們真心拼不過。首先這一臉褶子就暴露了年齡,不像人家,還「逆生長」。其次天生動作不協調,往舞台上一站,讓我像幼兒園老師哄小朋友一樣——「耶!你們開心嗎?」——絕對能擰巴出內傷。

眼看著全台都在走青春活力路線,我們這些「老男人」真心著急。

也曾經做過很多年輕態的嘗試。《好好生活》《全力以赴》《一座為王》《全家一起上》,這些收視率徘徊在中游的節目,在「除了第一,別無意義」的湖南衛視,只能算「好死不如賴活著」。

所以那時的確有些痛苦。經營多年的節目,說沒就沒;接下來往哪兒走,都有點兒茫然。忽然有種「對人生無法交代」的迷失感。

但是我們也有自己的特點,有自己的優勢和堅持。我們給自己的定位是「亦正亦邪」。邪,是表面邪。正,是骨子正。

即使在最低谷的日子裡,我們也不曾丟掉樂天派精神。即使是面對不得不完成的攤派任務,我們也要幹點兒和別人不一樣的事,順便從中找些樂子。

記得在《晚間新聞》時,「上頭」交給我們一個任務一報道「送戲下鄉」。選題著實無聊,按常規路數,無非拍一拍舞台上的三流劇團,拍一拍村口的大標語,再採訪採訪村支書或村民。很多同行媒體都覺得沒意思,機器一支跑旁邊聊天去了。

但我們把鏡頭反過來,透過舞台拍觀眾,這下精彩來了。

禿頂的沒牙老大爺,肩扛小孫子來看戲,只顧自己樂得拍巴掌,被小孫子尿了一身也渾然不覺。步履蹣跚的老太太,帶著一隻小鴨子,一前一後,搖搖擺擺到處找空隙往台上瞧,老太太走它也走,老太太停它也停。

有觀眾評價:「《晚間新聞》團隊能用鏡頭語彙把土新聞處理成懸疑劇。」在我們眼裡,台下的戲,永遠比台上的戲好看。

2009年,在寧夏海原縣一個乾旱貧困的小山村拍攝《真情》。

環境艱苦的地方,我們不是沒去過。湘西大山裡的孩子,寒冬臘月,腳上只穿一雙塑料拖鞋。那天的午餐,慈善人士出錢給孩子打牙祭,有個女孩只吃米飯,把肉埋在飯下面,一口也捨不得吃。問她為什麼,她低頭說要留給弟弟妹妹。盛飯的大姐眼圈紅了,訓斥她「趕緊吃了!我再給他們盛!」小女孩吃了一口,眼淚下來了,「肉真香!」

可是到了寧夏海原土谷村,才知道什麼叫絕望。一個生活著二十萬人口的地區,四五年沒有下過一滴雨。這意味著四五歲的孩子可能從來沒見過樹,沒見過草,水彩畫裡的綠色讓他們吃驚和好奇。空氣中永遠飄浮著嗆人的塵土,到老鄉家裡,輕易不敢落座,動作大了滿屋都是浮塵,甚至不得不用沾水的T恤把頭纏起來才能出門。

一位鄉村教師的工資是每月320元,其中260元要用來買水。他的孩子是個腦癱患兒,平時軟塌塌地癱倒在媽媽懷裡,可是當你用礦泉水的瓶蓋裝一點水放到他的嘴邊,他竟然會像一個見了血的狼崽一樣,「騰」一下彈起來,一口把瓶蓋叼住。

很多孩子長期見不到父母,和爺爺奶奶相依為命。他們的父母大多數在廣東打工,為了省路費,很少回來。村裡最困難的那一家,有兩個孩子。哥哥每年趁假期去新疆摘棉花換點生活費,妹妹每年冬天要翻過好多座山頭,摔無數跟頭,用小背簍背積雪回來,那是一家人的生活用水。

看到這些,心能疼出血來。掏光了身上的錢和吃的,還想為孩子們做點什麼。給他們上堂課吧。

老師聽說「城裡來的明星」要講課,很緊張,馬上怯生生地退到教室門口。我信心滿滿地站在黑板前面,寫下幾個詞,用普通話說:「來,同學們跟我讀,小樹苗,下雨了。」

怪了,孩子們相互交頭接耳,不但不讀,還用一種很疑惑的眼神看著我。

「小樹苗,下雨了。」我再次字正腔圓地帶讀。他們還是愣愣地看著我。

我走到老師身邊小聲問:「這是什麼情況?」

這回老師不緊張了,很有把握地從門口走向講台,拿起小樹棍指著黑板,用寧夏方言大聲讀:「小鼠喵,下玉料。」

孩子們提起胸脯,用地方話喊:「小鼠喵,下玉料。」

這位穿著開花的棉大衣、雙腿沾滿泥巴的鄉村教師,此刻臉上綻放出神聖的光彩和自信的光芒。

上課雖然不行,課外還是有優勢的。我們帶著孩子們升國旗、放風箏、踢球,教他們用彩筆畫大江大河,畫山外的世界。長這麼大,他們從沒經歷過這些事,燦爛的笑臉,歡樂的叫喊,讓我們知道,無論生活多苦,有孩子的地方,就有天堂。

離開山村的那天早上,天還沒亮,我就把孩子們都叫起來,帶他們爬上村外最高的那座山,等待日出。凌晨的天氣極冷,大家縮成一團,緊緊靠在一起取曖。忽然天邊出現一抹亮色,太陽露出了邊緣。

我對孩子們大聲說:「雖然大多數時候,生活總讓我們失望,但是大家看太陽,它從來不讓我們失望,每天都會照常升起!」話雖然顯得矯情,但道理總是沒錯。主要是這裡連年無雨,太陽確實每天都會出現。

「讓我們對著太陽,大聲說出自己的心願吧!」

很傻很幼稚的橋段,孩子們卻信以為真。

一個六歲的女孩兒叫馬花,向著遠方喊「爸爸媽媽,我長大了,我會照顧好奶奶的,你們放心吧!別著急回來!」可是很快又低下頭,流著淚小聲說:「爸爸媽媽,我還是想你們……」

還有一個孩子,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想看看他的書包,他說什麼也不肯,死死用胸口抵著課桌。後來我才知道,他沒有書包,書本都放在一個「尿素袋子」裡。他對著太陽大喊:「我……我想要個新書包!」

孩子們小小的心願,讓我這輩子也忘不了。

那天晚上,我們攝制組要離開了,在村口和孩子們道別,開車啟程。汽車繞著山梁開,坐在最後一排的化妝師忽然大喊「停車」,司機一腳急剎。

「快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所有人都撲到窗邊。

只見黑夜裡,孩子們舉著小小的火把,從遠處追了過來。我們的汽車一停,他們也立刻停下,蹲在地上猛喘。好不容易倒過氣兒來,衝我們聲嘶力竭地喊:「叔叔阿姨,你們要記得回來看我們!」

車上車下哭成一片。

他們無法也不能離開這裡,因為這就是他們的家。

這些年來,我們用鏡頭記錄下的故事,十天十夜也講不完。

這些難忘的經歷提醒著我,永遠要美好,永遠要真誠。無論大環境提出怎樣的要求,節目形式怎樣改變,這顆真心,不能變。

每當看到原野上那些無人照料也一樣茂盛的無名花草,我就會想起這些孩子,也會想起自己。我沒有顯赫家境,長得不帥,沒有天生的幽默機靈,但我生命力還算頑強。

在競爭激烈的電視圈,我還活著。

笑中帶淚才是最好的

曾經與地方台合作,做一檔慈善節目時,和製片團隊發生了激烈爭執。

主人公是個小男孩。現場先播放他簡陋不堪的家,再播他殘疾的父親和精神恍惚的媽、玩泥巴的弟弟妹妹。那一刻,小男孩在舞台上羞愧得不肯抬頭。我憤怒了,比起貧窮,這些對他傷害更大!停止錄製!

我希望做的節目,是能在快樂的體驗過程中讓孩子自己領悟:「笑一下,這些只是暫時的,只要有夢想,在哪兒都能飛起來!」

這樣的機會來了,就是《勇往直前》。

有一個河南新鄉的女孩,叫青果,豆蔻年華,才華橫溢,卻因車禍而高位截癱,從此臥床不起。媽媽照顧了她五年,她卻時常覺得生活沒意義,沒指望,給家人徒增煩惱。她總對媽媽說:「讓我死吧,不想再拖累你了。」

偶爾也有讓她感到快樂的事,其中之一是每週末的《勇往直前》有一次她看到電視裡的明星蹦極,對媽媽說「你肯定不敢!」媽媽說:「只要不放棄希望,什麼都有可能。」

後來我們收到了這位母親的來信,說「我要為女兒蹦一回極!」

那一期節目是在桂林錄製的。年過半百的母親站上七十多米高的跳台,嚇得抖作一團。見慣了明星們開跳之前,哭得眼淚鼻涕一把抓,這位大姐的表現已算很勇敢了。

「大姐,我跟你說個事兒。」我故作輕鬆,準備給她戴眼罩。

「銳哥,你放心,為了青果我能行。」她緊緊抓住我的手,眼神很堅定。

「我放心,放心,我就想跟您說,跳的時候千萬別拽著我不撒手……」

無論生活中還是鏡頭前,我總是習慣於在別人陷入悲情的時刻,冷不丁打個岔。我奶奶教會我改變人生,首先要改變人生態度,她老人家就是用微笑化解了大半個世紀的各種磨難。

大姐果然樂了,蒙著眼罩,底氣十足地喊了一句:「青果,你要幸福地活下去!勇往直前,不後悔!」

這一刻,現場所有的人,編導、攝像、化妝師……無不淚飛如雨。

而我在給她戴眼罩的時候,偷偷做了個手腳,把她的身體扳到了相反的方向。她鼓足勇氣往後一倒,逕直倒在了提前備好的海綿墊子上。

這把年紀,不敢讓她真跳啊。

替她往下跳的,是台灣藝人王仁甫和幾個小伙子。一幫大老爺們兒,站了足足幾個小時,從中午11點到下午1點,愣是不敢往下跳。

我和海濤都等餓了,蹲在寒風中吃方便麵。突然聽仁甫大叫一聲:「我跳了!」全速向跳板跑去。我和海濤扔下飯盒同時跳起來緊緊壓住他,好險!他腿上沒拴保險繩!緊張得全忘了!

感謝所有參加過《勇往直前》的朋友。你們用行動創造了希望工程「捐款額第一」的成績,更讓孩子們懂得,該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苦難和困惑。

記憶裡有這樣一幕與你們分享。汶川地震中,有個小女孩失去了雙腿和所有親人,但當我和楊樂樂、譚維維在成都醫院看望她時,她滿面陽光地喊出了我們挑戰時常喊的那句話:「勇往直前,我做主!」喊得我們仨當面對她笑,卻在走廊裡抱頭痛哭。

直到今天,還是有些公益節目仍然繞在悲悲慼戚的套路裡,「看我家多慘,看我多慘」。但我們更願意堅持「快樂慈善」。我們已經證明了笑中帶淚才是強者的人生,陽光和歡樂也可以成就善舉。

我看不起那些舞台上淚流滿面煽情的人,攝像機一停就變了模樣,對弱勢群體冷若冰霜;也瞧不上燈紅酒綠的名流慈善夜,百萬鑽戒豪車卻只從手指縫裡捐出一點點。

對於慈善,有一顆真心足矣。

蒙上眼睛,才能打出好球

有一次去日本錄《勇往直前》,和楊千嬅、金晶在鏡頭前打高爾夫球。

我們平常打球還可以,但一旦有攝像機對著,連球都挨不著了。

焦慮中,只聽旁邊接連幾聲「砰、砰、砰」,清脆利落,個個都是好球。偏頭一看,是位戴墨鏡的日本老人,年紀大約在八十上下,身手卻一點不差。

我請翻譯跟他說,能不能教教我。他答應了,隨後把墨鏡摘下來,我才知道他竟然是個盲人。

老人說,教可以,但要像他一樣,先用布把眼睛蒙上。我心想,睜著眼都打不著,還蒙上眼睛?哪知閉上眼睛之後,輕輕一揮桿,「啪」,球觸桿的瞬間,手感極好,聲音也格外動聽。迫不及待把眼罩掀開,看到自己剛剛打出去的球,劃出一條漂亮的弧線。

其他人也一樣,個個都是好球!

大家興奮得扔下球桿,問老人家怎麼會這樣。

老人淡淡一笑:「當你睜著眼睛打球,會對自己要求很高。要求越高,壓力越大,越打不好。而當你蒙上眼睛,要求就降到最低,感覺能碰到球就已經很好了。恰恰因為我們放低了要求,甚至根本沒有要求,反倒能發揮出最好的狀態。」

醍醐灌頂!我們有多少時候在全力奔跑,卻沒發現已經錯了方向?

不禁回想起我得過且過、無甚追求的青年時代。上大學的時候,和央視的趙普同班同宿舍,他的自律一度令我望塵莫及,作息時刻表詳細到幾點幾分,而且一板一眼,對照執行。他當我是最好的哥們兒,才把他的時刻表拿給我看,可我剛看了一眼就開始頭疼,心裡冒出一句話:自虐至此,毋寧死。

普哥為了自我激勵,在租住的破院子門口掛了個牌子「趙公館」,後來被我偷偷改成了「趙公公」,同學們狂笑。普哥搖頭歎息:這小子沒一點兒正經。

殊途同歸吧?他去了最嚴謹的央視,我去了最自由的湖南衛視,這是不是也證明了蒙著眼睛打球的道理?只要不走邪路,死耗子多得是!老天爺餓不著瞎貓和瞎麻雀!

我也有過對自己特別苛求的時候,但是除了痛苦,並沒帶來其他什麼。

有那麼一年多的時間,由於台裡整體大調整,很多主持人,包括我,節目都停了,處於半休息狀態。每天的任務就是接送跳跳,陪她玩兒。她上幼兒園了,我就自己坐在院裡發呆。

記憶中,從出道那天開始,永遠都在忙忙碌碌,東跑西顛,追求人生密度嘛。在湖南衛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裡,數我節目做得多,同時應付五六個欄目幾乎是工作常態。所以,忽然清閒下來,找不到存在感了,相當迷茫痛苦。

我相信這只是一個過渡,等到大的方向明確下來,一切都會重新步入正軌。但是對我自己,一個四十歲的男人,未來是否還有機會,是個未知數。

電視人,無論在哪兒,無論在幹什麼,心裡最愛的,永遠是電視。

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看看自己身邊,何炅和汪涵是中國電視主持界的標桿,我一直都想向他們學習。可是我既比不得老何的青春活潑,永遠一張歲月無痕的娃娃臉,帶著一群孩子在舞台上蹦蹦跳跳;也比不上老汪的深沉底蘊,既不玩微博也不玩微信,平時交往的多是七十歲以上的老藝術家、老學者,熏染得滿身都是學問;更比不了那些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說哭就哭說笑就笑,說打滾就打滾說下腰就下腰,歡樂無極限,緊跟時代大潮。

如果說我身上還有點兒《晚間新聞》造就出的風格,也得被時勢淘汰了嗎?

那時我甚至羨慕台裡最普通的實習生,每天打卡上班,從早上八點忙到晚上八點。開車從湖南衛視大樓前路過,也會失落得濕了眼睛。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多愁善感的一面,因為實在不是我的風格。

後來我決定從精神上給自己鬆綁,放下所謂的自尊和期待。

不是想做事嗎?那就去做,別再患得患失。

有一家公司,用極低的價格從各個電視台收購「垃圾節目」,買節目的成本大約100多萬,經改裝後再打包賣給電視台,一年365期,一家電視台25萬,一百家電視台就是2000多萬。

他們想請一個主持人把這些節目重新組織、講述一遍,當新節目賣。這活兒的要領,我當年在《晚間新聞》就已經摸索透了,幹起來得心應手。

儘管時不時地,也會冒出一些「虎落平陽」的哀怨,但我會告訴自己,就當是職業生涯中一個新的開始吧。此刻的我,不圖名,不圖利,圖的只是做事而已。人生自古誰無低谷,認真做事,憑本事賺錢,起碼不會空虛難過得用吸毒、賭博的方式麻醉自己,或者像很多閒極無聊的人那樣悶在家裡玩電腦打麻將。要相信老天,給你機會就努力工作,沒給你機會那是讓你享受生活!

也正是那段低谷,讓我有機會停下來,重新審視自己。我想每個人都不應該只被一種生活方式套牢,而要去瞭解和追求更廣闊的世界。

我開始盡己所能做更多事情,調動力所能及的資源,做一個新生活方式的倡導者,引領人們走出家門,看看外面的風景。當我們站在高山之巔和白雲對話,當我們潛入大海和魚群一起暢遊,當我們靜靜地在古城中穿越,騎著機車、駿馬在草原飛馳,我們還會再為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糾結嗎?

當然啦,會有人問:「沒錢怎麼辦?」

呵呵,銳哥的回答是「出了家門即風景啊!」

諸事不順的日子裡,湖南又總是下雨見不到太陽,心情極差。

乘飛機穿越雲層時,突然一縷強光射入,瞬間開朗起來:「原來太陽一直都在那兒,只是被雲層阻隔而已。如果眼中都是烏雲,那說明我們飛得不夠高。」

「兄弟,咱終於鹹魚翻身了!」

「兄弟,咱終於鹹魚翻身了!」

這句話,是《爸爸去哪兒》一炮打響之後,我們團隊老大謝滌葵的肺腑之言。

老謝是我在湖南衛視認識的第一個同事,也是「晚間團隊」的精神領袖。十幾年來,我們哥兒倆相互瞭解,相互照應,常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

他見證了我單槍匹馬來長沙闖蕩的歷程。從騎一輛破摩托車、租一間小房子、沒朋友沒親戚的單身漢,到成家立業、一步一步在這個城市扎根。

一個製作人和一個主持人,在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裡,合作了十幾檔節目,外部的因緣際會始終沒把我們拆開。如此強悍的存在,在這個行業裡並不多見。

我們倆都屬牛,一同邁入不惑之年。老謝的女兒比我女兒小一歲。他的心思多半都在工作上,養女兒的風格和我很不一樣。我是「女兒控」,他是「大撒把」。

幾年前,第一次去他家看孩子。只見夫人在廚房做飯,他在客廳看電視,倆腳翹得老高,很是悠閒。

「寶貝在家嗎?叔叔給她帶禮物了!」我興高采烈地問。

「在家,在家。」

「哪兒呢?」我往小床裡一看,空的。

「啊?等著啊,我給你找找去。」

老謝這才站起來,滿地找孩子,終於把小姑娘從桌子底下拎出來了。天可憐見,一歲多點兒的丫頭,像小貓似的,正自己趴瓷磚地板上玩兒呢。

寒冬臘月啊,長沙室內是沒有暖氣的,給娃凍得手腳冰涼。

我這當叔叔的都看不下去了,說了句沒過大腦的話:「你這是養孩子還是養小狗啊?」

老謝滿不在乎地說:「孩子就得這麼養,不生病,皮實。」

2013年初,台裡從韓國MBC電視台買下《爸爸去哪兒》的版權。交給誰做?理論上需要各個團隊競標,但是謝滌葵團隊尚未競標,就因為多年的戶外項目經驗、團隊的默契、共同的價值觀,成為大家心目中默認的不二之選。

湖南衛視這個平台,永遠鼓勵你去做與眾不同的事情。

過去我在其他一些電視台學習交流,看到很多人做決策時,思維方式是「排除法」:這件事其他電視台做沒做過?如果都做過,那麼我們也做。

跟風策略往往很保險,別人當老大,自己爭取當老二。

但湖南衛視的決策思路完全相反:這件事,如果其他人做過,我們就不做了。

我們的理念是:干別人幹過的事,先輸五成;干別人沒幹過的事,先贏一半。

湖南衛視的人,不惜豁出命來幹活。很多前來取經的同行,來的時候懷著各種好奇,走的時候都是同一個反饋:「湖南衛視真學不了,這兒的人都不睡覺!」一年365天,機房夜夜無休,燈火通明。製片主任可能凌晨兩點被叫來開會。所有保障部門都跟隨節目進度走,時刻準備著為一線服務。

所以在這個平台上打磨多年,我們自有一套獨特的生存方式。

韓國的模式,我們學習借鑒,但不是照搬。

在父親與孩子的關係方面,中韓兩國有近似之處,比如父親賺錢養家,和孩子相處機會較少,而且大多數父親不善表達情感,這種「夾生」狀態容易碰撞出火花。

但兩國文化也存在很大差異。比如韓國父親在家中的地位很高,說一不二,孩子對父親多有敬畏心,這在中國家庭中並不典型。韓國家庭通常有兩個或更多孩子,在教養模式上,和獨生子女家庭有著天壤之別。此外韓國已算發達國家,生活節奏不像中國這麼快,節目節奏相應也慢。鏡頭前,父親優哉游哉地喝著茶,跟孩子聊家常,還沒看出什麼亮點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鐘。

所以節目移植過來,需要進行本土化的改造。這時候就發現,真的沒有無源之水,也沒有無本之木,一切看似偶然的事件,冥冥中都是注定的必然。我們這個團隊,過去吃苦受累磨出來的那些經驗、教訓、技術、風格,統統派上了用場。

與最後一名嘉賓簽署合約,距離正式開拍只有幾天時間。這麼短的磨合時間,對於其他團隊或許實在太倉促,對於我們這個團隊,卻是綽綽有餘。

《晚間新聞》的生動平實,《變形記》的戲劇化衝突,《勇往直前》的競技設置……紀實、綜藝、戶外,再加上細節的判斷、分寸的拿捏,以及對普世情感和價值的呈現,共同形成了《爸爸去哪兒》的超強爆發力。

曾經以為在我的職業生涯裡,《晚間新聞》就是頂點了。後來《晚間新聞》停播,又以為《勇往直前》《智勇大沖關》就是頂點了。誰也沒想到過了四十歲,沉寂了一年多,還能收穫《爸爸去哪兒》這樣一個奇跡。

儘管奇跡被創造出來之前,誰也不知道有多艱難。特別是老謝。工作夜以繼日就不說了,父親又突發腦溢血,昏迷不醒。上有老下有小,最煎熬就是這人到中年。實在扛不下去的時候,他會突然搭著我的肩膀對我說:「兄弟,我已經心力交瘁了。」說完再接著扛。

是啊,我們湖南有最可愛最可敬的電視人!《爸爸去哪兒》的後期機房是從不關燈的,那些被譽為「神剪輯」「神字幕」的兄弟姐妹們,帶著牙刷來上班。好節目都是拼出來的。

《爸爸去哪兒》有上百台攝像機,每個爸爸和孩子都有若干台機器24小時跟拍。整個活動空間裡,上天入地,甚至水中,都有鏡頭。即使夜裡睡覺,每間臥室旁邊都會安置一個機房,各種各樣的設備照常運轉,有專人徹夜值守。沒有這樣的現代化生產流程,就做不出感同身受的真人秀節目。

如果爸爸和孩子們是早上6點起床出門,攝像們從凌晨3點多開始,就得在各自的機位做好準備。在雪鄉,攝像要扛著很重的機器,坐在摩托雪橇上拍攝。天冷,雪橇跑起來就更冷。為了防寒,每個人都配一個面罩,但是哈氣會影響看鏡頭。於是大家就把面罩拉到頭頂上。

南方人不懂北方的冷。沒過一會兒,我就發現他們個個笑容都很「詭異」,立刻喊停。所有人關閉攝像機,我教他們雙手捧雪使勁搓臉,千萬不能碰熱水,東北的凍傷可不是開玩笑。好在大家都聽否則保不齊第二天集體「面癱」。

人生常是起起伏伏的。節目「風光」了,村長的人生又充實起來了,每天的日程滿滿當當。彷徨和摸索中,《爸爸去哪兒》給了我「捲土重來」的機會。

看看大火的幾位老爸,張亮、郭濤、岳倫、田亮、小志,誰是一直一帆風順的?我悟到:人生在世,只要努力,總可能有機會。

在我心裡,收視率第一,口碑第一,當然都很好。但還有比這些更好更重要的,就是我們付出的努力,真的給人帶去了久違的歡樂。

在威海雞鳴島錄節目,那裡有一群老兵。我帶著孩子們陪老人聊天、吃飯,幫他們修補房子,給他們表演節目。那天晚上,節目錄完了,攝像機也都撤了,突然有一位九十歲的老人拉著我的手,顫顫巍巍對我敬了一個禮,說:「謝謝村長!」

別人叫我「村長」,都是輕鬆玩笑的口吻,只有這位老人是認認真真的,彷彿這是一個很像樣的頭銜。他說:「我上一次這麼開心,還是二十年前,解放軍上島慰問的時候。」

他囑咐說,冒著大雨給我們捉的螃蟹,一定趁新鮮吃!我們走了很遠,老人家還站在原地向我們揮手。

在零下二十幾攝氐度的牡丹江,那麼多人頂風冒雪,合夥租了三輛大巴追來,就是為了親眼看看這些可愛的寶貝。雖然不能進拍攝場地,但遠遠地站著瞄上一眼,也值得在嚴寒中等上一天。這就是觀眾的愛。

還記得錄製節目的第一天,幾個爸爸都不約而同地動了念頭,想當逃兵。到了最後一天,無論大人還是孩子,大家都因為不捨而流下眼淚。

《爸爸去哪兒》還會繼續,如同我們的事業還會繼續,生活還會繼續。也許第二季、第三季還會更好,但我們永遠感激第一季,帶給我們的鼓舞和感動。如同初戀並不完美,但不會被任何情感所取代。

每一個節目都是一座山頭,翻過去的山頭,就是生命中的里程碑。「鹹魚翻身」只是玩笑。不惑中的收穫,是曾經最荒蕪的心底萌出的那一抹亮色。只要自己不放棄希望,不停下腳步,那抹亮色就永遠在前方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