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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02 不老的歌

野百合也有春天

不老的歌

歲月可以讓我們日漸溫和,慢慢老去,卻永遠不能磨滅心中的夢想與光榮。

2013年,我四十歲,也算不惑。

四十歲的我多了一個新頭銜「村長」。這頭銜從《爸爸去哪兒》喊到《我是歌手》,再喊遍大江南北三萬多個城鎮鄉村,大家對村長的喜愛,發自內心,洶湧澎湃,讓我相信即使青春不再,同樣能收穫新的精彩,應了一首老歌的名字——《野百合也有春天》。

想到這首歌,和韓磊有關。

是真兄弟就得直言!

4月4日的長沙,《我是歌手》歌王之夜,磊哥作為諸位選手中的「大哥大」,才情共人品爆發,以一曲《掀起你的蓋頭來》獲得首輪PK第一名。

作為他在這檔節目裡的「經紀人」,我是表面淡定內心洶湧。誰能想到這首歌,是在開賽前十幾個小時才選定的呢?改編和綵排都是頭天晚上連夜進行的。

參加《我是歌手》這幾個月,磊哥獲贈一個英文名「George」,翻譯過來就是「糾結」。糾結來自對音樂的認真和執著。當初他能答應來參加這檔節目,唯一的要求就是音樂方面他得自己做主,包括選擇曲目和伴奏者。每次選歌都得糾結一個多星期,既要體現技巧,表達音樂多樣性,又能玩兒得high,還要考慮到觀眾的接受度。這事兒別人也插不上手。

總決賽前一天,我問磊哥選的啥歌,磊哥說《野百合也有春天》。我一聽心就揪起來了,深感憂慮,雖然嘴上沒吭聲。歌是好歌,毋庸置疑,但是調子平,沒起伏,又帶著憂傷。平時卡拉OK可以,決賽是娛樂盛宴的頂點,需要歡快的氣氛釋放心情啊。

可磊哥何許人?那是位說一不二的爺啊!一旦他認定的事,旁人是很難改變的。在音樂的舞台上,誰敢跟他叫板?而且,樂隊也跟著排練一周了,臨時換歌要涉及多少人,還不徹底亂套?

提前聽了一遍綵排,大家感覺到有些問題,我私下問一些媒體記者和觀眾:「感覺怎麼樣?」他們客氣,只說「一般」。

「一般?什麼叫一般!磊哥怎麼能『一般』呢!換歌行不行?」大家紛紛搖頭,表示沒轍,「這可不是開玩笑,一首歌最少準備一星期,明天就上台,不可能改了。」

其實對音樂我是外行,指著貝斯手誇人家大提琴拉得真好這類事兒沒少幹過。我也一向認為自己只是個小人物,沒什麼扭轉乾坤的野心。但我也強,就是任何情況下,最反感別人說「不可能,不行了」。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比如這次,我堅信磊哥的才華和能量通過另一種方式,會釋放得更徹底。雖然「另一種方式」是哪種方式,我心裡也沒譜。

我開始跟磊哥周邊的經紀人、助手、編曲老師聊天,希望他們先從心理上接受一件事:這歌可能得改。前面的話都墊得差不多了,才正式跟磊哥談。誰知大家都有此意,一拍即合。磊哥經紀人秦琅鼓勵我:「是真兄弟就得直言!」

「磊哥,假如明天是普通比賽,選什麼歌都由著您,但明天可是『歌王之戰』啊,您積累了這麼長時間的人氣和認可度,只要不犯錯誤,『歌王』就是咱們的!兄弟們累了這麼久圖什麼?就是該是我們的榮譽,一定要拿到!」我說。

磊哥其實很明白,心裡也不平靜。雖然有網友神評他「糙漢子外表加碎嘴子中年婦女心加縣級領導氣質十分可愛」,大事面前,磊哥還是氣場強悍不怒自威的,他的決定,一般人改變不了。所以我也在努力壓制自己的緊張:第一,相信我們哥兒倆的情義,他信任我;第二,磊哥勝出,於我是精神嘉獎,沒有半點物質利益,無私者無畏。

「磊哥您想,這幾個月,有多少人喜歡您支持您,明天晚上就有多少人為您揪著心。實話實說,剛才我們幾個都聊過了,都覺得『野百合』不理想,而且是相當不理想。他們不敢提,我得提。不能讓那些喜歡您的觀眾傷心啊。」

「你們都覺得不好?」磊哥顯然聽進去了。

「不光我們覺得不好,我還問了幾個觀眾,都覺得不好,完全沒體現出您的優勢。」

磊哥低頭不語。每首他選的歌,都是他的寶貝啊。我緊張,特別緊張,怕他不肯改主意。

「要是換首歌,還來得及嗎?」磊哥回頭問編曲的張朝,聲音很輕,「唱什麼呢?」

我一看,這事有緩兒,馬上來了精神,格外興奮而由衷地讚美:「真不愧是我哥!」又衝周圍眾人狂拍,「你們看,我磊哥是明君,兼聽則明啊!對不對?」

「對對對!」小夥伴們心領神會,紛紛附和。

張朝試探著說:「要不就唱《掀起你的蓋頭來》?」

「朝哥你太厲害了!就這個,特好!」我立刻拿出百分之二百的肯定,力贊此議。說實話,這首歌我就知道個大概旋律。我的判斷依據也簡單:民族的,狂歡的,悠遠大氣,可以發揮磊哥音樂特質,又符合決戰之夜觀眾的心理訴求。

「朝哥,你一定要堅定。只有你堅定,磊哥才能堅定,大家才能堅定!」我趁熱打鐵。

磊哥愣了許久,對張朝說:「你來一段我聽聽?」

要說張朝真是個人才,太牛了,立馬來神唱了一段。不僅唱,而且是拿出了精神分裂的勁頭在唱,激情四射的,眉飛色舞的,手腳並用的,多聲部此起彼伏的,最後還帶著磊哥滿屋子轉圈,跳起了新疆舞。

磊哥終於點了頭,就唱《掀起你的蓋頭來》,去找樂隊排練。

此刻是決戰當天,凌晨一點。

大半夜的,樂隊累了一天,聽說臨時換歌,心氣兒立馬頹了。前來「幫幫唱」的張嘉譯也頹了。原本是請他幫唱《向天再借五百年》的,醞釀那麼久,突然改套路,誰受得了?

事兒是我挑起來的,我就得負責撐到底。

那天深夜,排練大廳裡,所有人都一聲不吭,聽候調度,沉默的背後更多是一種疑慮和不情願。而我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給張朝遞水,給張嘉譯扇風兒,跟胡彥斌開玩笑,誇樂隊的蒙古族哥們兒長得帥,大聲鼓掌喊好,跟台裡人不停溝通,還捎帶著時不時給磊哥按摩。

當時,我腦子裡響起一個聲音:「李銳,你這是在幹啥?」

然後又響起另一個聲音:「李銳,你這是要做成一件事。」

正熱火朝天忙乎呢,來了個小兄弟,到我身邊輕聲說:「磊哥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野百合』比較好,畢竟經過了長時間的排練,對得起觀眾。臨時急急火火地換歌,怕是太草率了。」

我一看表,凌晨兩點半。

火速去找張朝,遞給他一瓶水。他正在指揮樂隊排練,後背全汗濕了。

「朝哥,你是全場的靈魂,是磊哥的支撐。只有你堅定,磊哥才能堅定,你不能猶豫。」

「銳哥放心,我沒問題!」張朝仗義表態。

又火速跑到總導演洪濤身邊,「洪濤老師,你就是全場的靈魂,磊哥的主心骨。你非常清楚哪首歌效果更好,現在關鍵是要堅定。你一含糊,磊哥就含糊了。」

「銳哥放心,我沒問題!」洪濤致以我春天般溫暖的握手。

又火速找到磊哥的經紀人,一臉委以重任的表情,「兄弟,今晚咱們弄的這事兒,相當於整個大賽的『遵義會議』,你在其中起的作用不亞於主席。沒有你就沒有轉機,關鍵是現在要挺住!」

又轉頭對媒體的朋友說:「哥們兒,你的意見很重要,大聲說出來!」

於是每個人都相信自己肩負著獨一無二的歷史使命。每個人都從自己的角度給了磊哥無比堅定的肯定和支持。磊哥的信心更足了。更重要的是,此刻凌晨三點半,大勢已定。

折騰了大半宿,大家都累壞了。我一覺睡到中午十二點。

剛一睜眼就接到導演打來的電話「銳哥,磊哥好像還是想唱『野百合』。你去說說吧。」

按常理,大家都認為我昨晚那麼操心張羅,這會兒還不急得從床上一躍而起,趕著救火去!可是這回輪到銳哥不按常理出牌了。

「不去。磊哥又不是幼兒園小孩兒,大場面見多了,他自己知道怎麼處理。」我躺在床上對著電話說。心裡想的是,這會兒箭在弦上,與其費口舌解釋勸說,助長他的糾結,真不如給他時間冷靜冷靜。

而且他比誰都清楚,不可能再改回「野百合」了。

磊哥就是磊哥,從來不會讓我們失望。

當天晚上,登台之前,磊哥已恢復了一貫的王爺范兒。

天時地利人和,要好,什麼都好。

呼麥的天籟之音出來了。

磊哥之前因感冒一直靠鹽水治療的喉嚨忽然間亮堂了。

張嘉譯的煙酒嗓吼出了風格,吼出了氣勢。

胡彥斌的即興長調從未綵排過,臨陣發揮,全場爆彩。

磊哥自己說,決戰的舞台上,請張嘉譯和胡彥斌來幫唱,已經不圖技巧不圖唱功了,就圖一個氣場一個開心。三人往台上一站,氣場正,心情愉快,就贏了。

這一刻,我在台下,感受尤其強烈。那種來自大草原的雄性氣息,帶著天邊民族音樂的靈魂,穿透了每個人的心。

觀眾席的前兩排是不允許站起來的,怕擋住後面的攝像機鏡頭,這是紀律。

但是真到了群情激昂的時刻,鏡頭不重要了,紀律不重要了,歌聲也不重要了。台上台下的互動最重要,歡樂的情緒最重要。

我在觀眾席的最前方,幾乎是下意識地做出一個手勢,煽呼大家站起來。站起來才是狂歡嘛。

恰好此時磊哥也做出了同樣的手勢!人們立刻予以呼應。

所有的明星、嘉賓、專家裁判、大眾評委,紛紛站了起來。後排觀眾也跟著站了起來。在熱烈的氛圍之中,直覺告訴我,大家已經在心裡把最高的一票投給了磊哥,磊哥贏了!

那天晚上我們喝了很多白酒。何炅、汪涵、張傑、茜拉、紫琪……所有見證或陪伴我們一路走來的朋友都在。

磊哥跳上舞台,拿出他的「鄉幹部」本色,對著話筒說:「今天我要感謝我的一個兄弟,對,就是村長!」

這話說得,讓我釋然、痛快、想哭!

就在24小時以前,我們還在為了換歌的事焦頭爛額、劍拔弩張。24小時以後,所有的努力換來了回報,三個月的堅持有了一個完美的交代。

咱不拼「鐵肺巨嗓」成嗎?

在後來的一次媒體採訪中,磊哥說:「李銳是我身邊為數不多的,能夠影響和改變我的人。他不僅是我的『經紀人』,更是我最好的朋友。」

這話當然讓我十分受用。我相信,人與人彼此真誠相待,相互理解,就沒有什麼不能改變。而且,即使像我和磊哥這樣四十不惑的「老男人」,只要肯努力,只要肯改變,也依然能在這世界上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記得最初我和磊哥站在《我是歌手》的舞台上,站在一群青春靚麗的歌手中間,我背著手,他也背著手,一開口講話就像鄉幹部做報告。我常常打趣說,我是村長,你是鄉長一還是副的。為啥呢?他沒正鄉長的莊重。那時每當有朋友問我帶的是誰,我說韓磊,他們一聽就都不接下茬了,大概心裡想的是,老男人,也紅過很久了,拿冠軍沒戲。

剛比了兩輪,就掉到第五,對音樂總是追求完美的磊哥不開心了。我們哥兒倆曾經坐在一起討論,這個時代的人們到底需要什麼,是老男人不吃香了嗎?還是我們的音樂過時了?其實都不是。關鍵是我們有沒有在舞台上展現出一個「真」字,那種音樂帶來的生命靈魂深處的悸動。

我所瞭解的生活中的磊哥,是個快意恩仇的內蒙漢子,跟他交往就倆字「痛快」,還倆字「不裝」。磊哥拍照時會假裝「娘娘腔」逗樂;喝高了會說相聲,馬三立學得惟妙惟肖;憶舊時會告訴我當年在北京打拼,曾經窮到一整天沒飯吃,還告訴自己堅持就是勝利;偶爾「老夫聊發少年狂」,指著他樂隊裡的日本鼓手「霸氣側漏」地說:「中日得友好,使壞不行。誰把你們老袓宗打服過?還不就是我們老袓宗把你們老袓宗打服過?不服還打!」回頭問美國朋友,「你說是不?」

所以我相信,只要磊哥在這個舞台上,真實地展現自己的喜怒哀樂,就會讓大家瞭解和喜歡。從「副鄉長」到「萌叔」,磊哥邁出這一步,對於他這樣一位神級人物,其實很不簡單。

比賽過程中,方向一度跑偏,大家都愛追求「鐵肺巨嗓」,飆高音。經常有人喊完高音,頭都暈了,瞬間缺氧,差點兒一趔趄摔地上。張宇老師點評很到位:「哎呀媽呀,再這麼唱下去要出人命的。」

那天晚上我冒著被人拍磚的巨大風險,斗膽在鏡頭前放了一炮,說:「我喜歡《我是歌手》,是因為這個舞台充滿真誠,沒有界限,每個人都可以把靈魂浸泡在音樂中,盡情享受和表達。但是如果我們一味追求某種技巧,就悖離了音樂的初衷,是對這個舞台的傷害!」講完這些話,沒人鼓掌,估計心情都比較沉重。但我相信大家其實是在反思。

從那以後,我們可以看到,飆高音的歌手少了,觀眾的審美標準也發生了轉變,不再以調門兒高低論英雄。磊哥的優勢立顯!他的音樂素養原本就無懈可擊,在歌曲詮釋中所體現出的情懷,也是在幾十年歷練和折磨中修出來的。

前面的高山還多著呢

做了十幾年電視,我總覺得任何一個節目都要有它的靈魂。《我是歌手》的靈魂在哪裡呢?除了「真誠」,我們還能向觀眾傳遞點兒什麼?磊哥、張宇、張傑、紫琪……他們每個人身上最感染我們、最打動我們的價值是什麼?

單說磊哥吧,從九十年代初到現在,歌壇摸爬滾打二十多年,什麼風光沒見識過,什麼低谷沒經歷過,如今依然有膽魄、有信心參與到這檔節目中來,本身就讓我們看到了一種不曾泯滅的音樂激情。這也讓我始終堅信,不是只有中年人才是韓磊的粉絲,年輕人一樣可以被拉到韓磊的陣營中來,就為那份灑脫激情的男人味!真正的音樂精神,沒有年齡界限。

「磊哥的勝出,讓我們這些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所有面臨生活考驗的人們,獲得了一種巨大的信心。你們以為我們的事業已經走到頭了嗎?你們以為擺在我們面前的只有下坡路了嗎?不!只要肯努力,只要肯改變,每個人都可以成為冠軍。前面的高山還多著呢,等著我們一座座去翻越,一座座去征服!」

這就是歌王決戰之夜,我當眾宣說的「獲獎感言」,雖然這獎跟我壓根兒沒什麼關係。

必須承認,這段感言事先有過精心準備,因為的確感觸良多。要知道就在不久以前,還沒當上「村長」的我,剛剛經歷了長達半年的職業空窗期,沒什麼合適的節目可以主持,每天坐在院裡發呆,甚至羨慕台裡的實習生天天打卡上班。開車路過湖南衛視時,落寞得能掉下眼淚來。這不是也都過來了嗎!

「就算你留戀開放在水中嬌艷的水仙,別忘了山谷裡寂寞的角落裡,野百合也有春天。」

磊哥,生命就是用來燃燒的。這首屬於咱「老男人」的勵志歌曲,雖然沒在舞台上唱,但必須在心裡一直唱下去,必須啊!

小哥

這是真爺們兒

齊秦,江湖人稱小哥,我們「70後」一代心目中無可替代的傳奇。

當年他在北京工人體育館開演唱會,我還是個窮學生,買不起門票。正好有個好朋友,現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啦——中國國家冰上項目基地副主任——那時還在工體當實習生,可以利用他那點兒微弱的「職權」,把我領進工體院門,然後抱歉地對我說:「哥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進門之後的事,還得靠自己。記得體育館外面有一個很高的消防梯,直通頂部,無人值守。我就躡手躡腳順著梯子爬上去,然後,小心翼翼地攀在屋頂的鐵架子上,傲視人群,俯瞰小哥,全景盡收眼底。誰說這不是真愛我跟誰急。

當時並沒有想到,這件事沉積多年以後,會成就我和小哥之間的一段緣分。

2013年初,第一季《我是歌手》開錄前,每位歌手都要選擇自己的經紀人。在他們七位中間,小哥無疑是最大的牌。可惜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

我走上前,對他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實話「當年我沒錢買票,趴在工體房頂的鐵架子上聽過你的演唱會。」第二句是忽悠:「所有的經紀人當中,我跟台領導關係最好,選我,沒錯的。」

小哥笑得要命,二話沒說,簽下了我。

我和小哥特別投緣。都是袓籍山東,生在東北。好交朋友、騎機車、唱歌、喝酒,愛吃大蒜,怒了還會動手打架。骨子裡都是純爺們兒。聽他唱《北方的狼》,會忍不住仰天長嘯,恨不能同去草原,亮出嗜血的牙齒追尋目標。

小哥真性情,帶他參賽,回回都少不了酒。一開始我不明就裡,他要喝,我就陪他喝,卻見他身邊的人戰戰兢兢,欲言又止。後來他們才告訴我,小哥喝了酒,你要敢惹他,拳頭可是很厲害的。

我方知自己是在「捨命陪君子」,當時還認真考慮了一下,萬一被他打,我還不還手呢?不還手,大概不可能,因為我這副身子骨架不住被人打啊,從小練就的本領就是自衛還擊快而猛。但是如果還手,我應該照哪兒打才合適呢?

好在那次,小哥及時打住,沒喝高。跟我在飯桌上把酒言歡的時候,他一定沒想到我的笑容背後還有那麼複雜的心路歷程。

事實證明,我的心路歷程絕非多餘。有一次小哥唱完,攝制組去212房間採訪他,我看見他的助理小趙站在門口,用手捂著眼睛。

「怎麼了?沒休息好?」我問他。

「不是。」他搖頭,「小哥昨天喝酒了。」

然後把手拿開讓我看,呵,好一個烏眼青!

小趙委屈地說:「我看他喝得差不多了,從背後拉了他一下,誰知他一回身一揮手正好杵我眼睛上……喝了酒,手上沒輕重。」

隔了一周,再次開唱,再次採訪,還是老地方。又看見小趙捂著另一隻眼睛站在門口,一臉惆悵的樣子。

「又喝高了?」我表示深度關切。

「我算是總結出經驗了,對小哥這種武藝高強的人,一定要正面勸說,不能背後偷襲,否則,後果很嚴重……呵呵。」

即便如此,跟在小哥身邊的人,仍然對他尊敬有加。性情中人,偶爾失控,自是難免,但是該仗義的時候真仗義。

大家都記得他被燒傷吧?那次他累了在房間按摩,按摩的小姑娘實在太睏了,拿起半罐酒精點上火,直接扣在了他背上。他老婆說,當時衝進臥室,見他渾身是火在地上打滾,全憑年輕時打架的功底反應快呀!

事情鬧大了,大家都認為那小姑娘完了,燒傷普通人都賠不起,何況是巨星!誰知小哥輕描淡寫地說:「算了,別難為那孩子,她不容易。賠個幾萬對我起不了作用,她可得傾家蕩產了,何必呢?」

聽見沒?這就是小哥,真爺們兒!

人家「泰圇」,我「荷圇」

《我是歌手》錄完第四期,正值2013年春節。小哥是個很孝順的人,向節目組提出來,要去美國看望九十多歲的母親。人之常情,都能理解,於是台裡臨時做了一些調整,等他從美國回來,比賽再照常進行。

趁小哥去美國,我在台裡暫時沒有拍攝任務,就應邀去了趟歐洲,主持一個面向各國華人華僑的「巡迴春晚」。

原本說定只主持兩場。小哥結束探親後,我要和他同時趕回來,繼續《我是歌手》其後幾期的錄製。可是後來一口氣主持了七場,還不算完。

有關部門打招呼,要求我主持完整整一輪演出再回國,並且強調,在歐洲把一年一度的巡演局面搞好,比回國主持一檔娛樂節目,意義要重大得多。

可是我與小哥有約在先,而且和當地工作人員溝通中有些誤解,強勁又上來了。我這人呢,有個毛病,就是吃軟不吃硬,反感一切強壓式的「命令」。無論比我高的人,還是比我低的人,我都願意與之稱兄道弟,誰也別哈著誰,前提是平等共事,相互理解。

真遇上那些不瞭解我、動輒拿「領導特別大」「酬金特別多」「舞台特別好」說事兒的人,我的態度就是無比強硬無比軸。越不讓走越要走,拍拍屁股馬上走,誰的面子也不給。

回國錄不錄節目另說。過年了,我得回家看跳跳去!

頂著各種壓力,心裡想著「要陪小哥唱歌」,買張機票從巴黎飛回長沙。說句實在話,在第一季節目中,「經紀人」對比賽進展未必能起到什麼關鍵作用。但是為了少年時的偶像,千辛萬苦,我回來了。

沒想到的是,我回來了,小哥沒回來。

明明都上了飛機,因為發高燒,又被美國人「攆」下去了。一是怕他影響到其他乘客,二是怕他在十幾小時的長途飛行中發生意外。

但是從節目製作週期來看,又著實不能再等,只好忍痛讓小哥退賽,臨時請來辛曉琪救火,錄製繼續進行。

小哥退賽,我也就暫時沒事幹了,又開始惦記歐洲那邊的巡演。

原本我對那趟巡演也是有感情的。看到那些多年離家在外打拼的華人,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很多人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再開好幾個小時的車趕過來。為了配合他們的時間,我們的演出往往要等到夜裡12點才正式開始。大家都不容易。

而且我當主持人,不喜歡假模假式說官話,演員是演員,觀眾是觀眾。我喜歡真心真意,讓台上台下鬧成一團、瘋成一片才過癮。最感動那些七八十歲的老華僑,蹣跚著走上舞台,大筆一揮,寫上「祖國在我心中」高高舉起,那一刻,心情無法形容。

這麼一想,我就心軟了,決定厚著臉皮打電話過去問問情況。

「咳咳……你們還好嗎?」電話通了,我佯裝正常,做關切狀。

「銳哥,別提啦,昨天在奧地利那場,沒你撐不住場啊!觀眾來了沒看見你,都很失望!」那邊也順勢使勁捧我。

「這樣啊,」我努力抑制住氾濫心底的激動,沉思片刻,「那……我還是回來吧。」

電話那頭,沉寂了10秒,然後對方用十分克制的聲音對我說「等等,你聽。」

「哇哦……」一陣來自大洋彼岸的歡呼,排山倒海,把銳哥的眼淚都給招呼出來了。立馬動身啟程吧。

大部隊已經巡演到荷蘭。我得從長沙起飛,經北京轉機,奔阿姆斯特丹。

一看手錶,距離我從巴黎飛回來,剛好24小時。

啥叫No Zuo No Die Why You Try?銳哥給你做表率。

大概趕上了一個不宜出行的日子。

剛出家門就遇上各種耽擱延誤,從長沙折騰到北京已是凌晨3點半,而北京飛往荷蘭的航班大約7小時後起飛。我攔了一輛的士,告訴司機無論什麼酒店,離機場近就行,反正還能多睡會兒。

一路上黑燈瞎火,我也沒注意辨別方向,最多過去十幾分鐘,車就停在一家酒店門口。看上去金碧輝煌,條件不錯。一頭扎進去,辦好手續,直接進屋撲倒在床。

第二天早上,待我一睜眼,壞了,飛機都快飛了!

趕緊在房間裡打電話,讓酒店幫忙叫車,然後拖著箱子連滾帶爬跑了出去。哪知房也退了,賬也結了,幫忙叫車那位還沒消息。大堂經理站在門口左顧右盼。

我等不及,走過去看個究竟,出門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這座金碧輝煌的酒店,坐落在一片廣袤無垠的田野裡。目光所及之處,除了一些尚未完工的爛尾樓,荒無人煙。

「銳哥別急,您坐裡面等。我們這兒啊,不定啥時候才有車呢。」大堂經理淡定地安慰我,「已經派保安去遠處攔車了。」

「哪兒呢?」我抻著脖子望眼欲穿。

「路的盡頭。」大堂經理指著遠方說。

我一看,連個人影都沒有,確實跑得夠遠,夠賣力氣。這下即使心裡有火,也不好發作了,只好往他手指的反方向走。「您去哪兒?」

「我去……那邊路盡頭看看。」

「別去了,那邊不通車的。」不緊不慢的口吻,讓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總之,等了很久很久,終於看見一輛出租車從「路的盡頭」緩緩駛來。而當我鑽進車中坐穩的時候,一看表——如果沒有延誤,飛機已經起飛了。

荷蘭,不是河南。從北京起飛的航班,一天就這一趟。

等明天?等不起。今晚就必須趕到。

機場工作人員很靠譜,急旅客之所急,當下幫我查詢到另一條航線:「北京一香港一莫斯科—阿姆斯特丹。」路程是繞了點兒,但時間剛剛好。

當機立斷,就是它!

「先生,票訂好了,還有什麼可以幫您?」工作人員溫柔的話語打斷了我的遐想。

「嗯……先到香港,粵語倒是會兩句,然後到莫斯科……你能告訴我俄語『轉機』怎麼說嗎?」

小姑娘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

我只好落寞地轉過身,獨自踏上這充滿未知的旅程。

到了莫斯科機場,果然沒有任何驚喜。我深深凝視著那些俄語字母——頭上頂倆眼睛,底下拖著尾巴,個個都像長反了的漢語拼音——徹底蒙了。

去荷蘭到底從哪兒登機啊?

我找到一位警察,試圖用我那半吊子英語問路,他茫然地望著我,始終是一頭霧水的樣子,讓我越說心越涼。

我下意識地摸摸錢包,「硬硬地還在」。隨即找了個僻靜處,把大額現金、信用卡、零錢分別裝在幾個口袋裡,一旦失竊不至於全軍覆沒。

此時腦海裡浮現出斯皮爾伯格導演的電影《幸福終點站》。湯姆·漢克斯飾演的男主角從東歐某國飛往美國,飛行途中,袓國發生政變,使他失去合法身份,無法入境,也無法回國,滯留肯尼迪國際機場長達九個月……

正當我懷著迷茫的心情,尋找通往阿姆斯特丹的登機口時,冷不丁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傳來一聲歡快的鄉音:

「銳哥!」

一時間我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表情略為麻木地轉過頭去,看見一個中國小伙子,滿臉堆笑,胸前掛著一根藍帶子,藍帶子下面吊著一個塑料牌,牌上寫的字我居然認識:中國xx航空公司。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我帶著哭腔說:「兄弟,見到你太好了!」

「我離著老遠就認出您了,從小看您節目長大的。」孩子笑得越發燦爛。

「你……你……你會說俄語嗎?」人在絕處逢生的時候,通常都會結巴。

「會啊。」

「那你……你知道,去阿姆斯特丹從哪兒登機嗎?」

「知道啊。」

我奶奶說得對,這人啊,只要心眼好,走到哪兒都遇見貴人。順利找到登機口以後,我和小伙子愉快地交換了電話號碼並在微博上熱情「互粉」。

我對他拍著胸脯承諾,以後來長沙找我,吃喝玩樂哥全包了!

然後我就在顛沛流離中到了荷蘭。一亮相,眾人集體起立鼓掌,歡迎銳哥回歸。

一份名為《歐洲時報》的華文報紙還專為此事採訪了我,中心思想大概是「主持人李銳心繫歐洲同胞,48小時往返飛行」。

該特派記者為此行做了一個經典總結:「電影裡演的是『泰冏』,銳哥這一趟應該叫『荷冏』。」

不知道我的同事何炅,那一刻有沒有耳朵發燒。

「哥今年五十三了!」

「荷冏」的故事講完了,還得回過頭說小哥。如果沒有他,就沒有這趟莫名其妙的行程。

有關小哥中途退賽,坊間傳聞很多,而我剛才所說的,應該是個信得過的版本。儘管心中遺憾,我也相信對他而言,這是一個最好的結果。

我曾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寫得頗為中肯:

「這是一個高音稱王的時代,娛樂基本靠吼。歷數所有淘汰的、退出的、補位的、將要淘汰的、成績不好的,你會發現那些可以長久留在舞台上的選手,均有一個明顯的特點:大嗓。而所有的評判最終都指向一個標準:高音!高音!誓死不休的高音!」

我對此深有同感。但是直到《我是歌手》第二季,成為韓磊的「經紀人」,才有機會表達這個觀點,並且在某種程度上,扭轉了舞台上人人比拚「鐵肺巨嗓」的趨勢。

記得有一次,小哥上台前,我半開玩笑對他說:「當年我趴在工體房頂上聽你唱歌,聲音多高亢啊,不如一會兒也喊一嗓子給他們聽聽。」

小哥聞言駐足,微微一笑:「哥今年五十三了。」

不知為什麼,他的笑容裡有種東西,觸痛了我。男人之間,本不該膩膩歪歪談什麼感情,但是那一刻,我真的動了感情。或許有無奈,也有心疼。光輝歲月永在,但畢竟英雄遲暮。藝術的生命始終燃燒,但火焰日漸微弱。這是誰也無法抵擋的自然規律。

小哥曾經也是「鐵肺巨嗓」,也能彈著狂放的吉他飆著不羈的高音,歌唱草原和狼,冬季和遠方。然而,已經知天命的他,犯不著再為了什麼去聲嘶力竭。他要做的,想做的,就是收斂聲線,沉澱心情,平實的演繹中深潛著激流。

小哥代表著一個漸行漸遠的時代。正如他自己所說:「歌曲是沒有年紀的,是你心中永遠的記憶。」而如今這個時代,如果不能再給小哥提供一個合適的,能夠讓他安靜和舒展的舞台,是我們的失職。

我比小哥年輕十幾歲,但那種從輝煌走向平淡、又依然努力在平淡中創造輝煌的心境,卻同樣深有體會。正因有此體會,在第二季,磊哥榮膺「歌王」之夜,我才會說出那番肺腑之言:「誰說我們老男人只有下坡路可走?前面的高山多著呢,等著我們一座一座去翻越。」

只是到了我們這個年紀,更懂得人生中的起伏和無奈,「高山」的意義已不再是單一的標準。保持單純和善意,保持自己的真性情,凡事努力也量力,甚至偶爾知難而退,都是對生命的順應和尊重。

很多朋友說,聽小哥唱歌,聽著聽著就哭了。這淚水中有許多屬於我們的故事。不管經歷多少,不管明天如何,這一刻我們找到了歸屬。正如小哥的淡然:「我就在這裡,等你。」

歲月可以讓我們日漸溫和,慢慢老去,卻永遠不能磨滅心中的夢想與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