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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04 結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婚

有煙花的日子還會有你嗎?

結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婚

出於對孩子的愛,對家庭的愛,我們都在學著去承受更多,化解更多,放下更多。

我老婆方方說,她研究過,無論星座還是屬相,我們倆都不合。我屬牛,她屬馬,風馬牛不相及。我獅子座,她金牛座,一個浪漫一個務實,也不怎麼和諧。所以我們倆在一起的十五年,絕對是「和命運做鬥爭」的十五年。

方方袓籍安徽,長沙出生,長沙長大,是個純正的湖南妹子。1999年夏天,她在北京廣播學院讀大三,來湖南衛視暑期實習,剛好在我們組裡。我比她早來一年,那會兒正在主持《晚間新聞》。我這人嘴上愛逗但很少來真的,所以相安無事。

一天晚上,我約組裡同事一起去滑旱冰,六七個人,其中也有她。不知道是天意還是什麼,那些人答應得好好的,到點兒誰也沒來,不是這事就是那事,就我和方方準時到了。我在東北長大,冰上運動是長項啊,就帶著她滑唄。滑著滑著還摔了,好像我還倒在她身上了……我們倆的愛情故事就從這麼一個特土的橋段開始了。

之後的各種關心啊,獻慇勤啊,都屬於一般過程,可以略去不提。最關鍵的一個情節發生在長沙的橘子洲頭。

那時橘子洲頭還沒被徹底開發,傍晚人煙稀少,我約她大江邊柳樹下見。

去之前,自己開車到瀏陽,拉回來滿滿一車煙花。安排三五好友,責任到人,各就各位,分頭埋伏在四周的沙灘上。

夕陽西下,暮色降臨。我們倆站在橘子洲頭,隔著湘江望長沙,在當年看來,這是個很特別的角度。當然,霧霾也沒那麼重,熟悉的城市很清晰。

望著望著,我突然讓她回頭——這時埋伏了老半天、快被蚊子咬死的兄弟們各自把煙花點燃,辟里啪啦,五光十色,騰空而起。這響動,這架勢,著實把她驚著了,一臉不知是要哭還是要笑的表情。

按一般電視劇的套路,此刻男主人公應該撲向女主人公跪地表白,但我沒按這個套路走。我就跟她站在一起,靜靜地看,假裝淡定,啥也沒說。看完就各自回家了。

等我進了單元門,估摸著她也該到家了,便站在黑駿駿的樓道裡摸出手機,給尋呼台打了個電話一那會兒還用漢顯尋呼機呢。我對著電話那頭的尋呼小姐深情留言:「有煙花的日子還會有你嗎?」聽著她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音,想像著這條信息出現在方方的尋呼機上,她會是什麼心情。估計尋呼小姐當時牙都快被酸倒了。

這之後,方方就正式成了我的女朋友。

正式交往之後,才知道我被這妹子的乖巧外表蒙蔽了。

真不愧是我們長沙「南門口」的閨女,湖南姑娘所有的「潑」和「辣」,都被她集於一身。說話嗓門大,調子起得高,啥事都是她對,都得她說了算。我一北方大老爺們兒,哪兒受得了這個?短暫的如膠似漆過後,我們倆就陷入了無休無止的戰爭。

別說,這一開打,我們倆還都挺來勁。特別是方方,從小長得好,學習好,家境好,身邊最不缺的就是別人對她好。哪怕好到天上去,她也不領情,心裡就一個字,「煩」。好容易碰上一個能跟她對著干的,時不時凶她兩句,晾她幾天——棋逢對手,方為真愛啊!

談戀愛太需要技巧和情商了,得因人而異,不讀《孫子兵法》是不行的。

回想起來,我們倆吵架,百分之九十都沒大事兒,全是因為南北差異。

我們東北人說話,就算找碴兒打架,調子也是往下走的:「你想幹哈呀?」

她們湖南人說話,就算平常聊天兒,調子也是往上揚的:「你想哦該嘍!」

其實她只想說「你要怎麼樣」,沒什麼惡意。可是到了我耳朵裡,只要一起高腔,就勾得心頭火起,那句話的意思就成了「怎麼著吧」「牛什麼呀」!

這還能不打起來?

除了說話聲調,南方和北方的生活習俗、家庭觀念也不一樣。

記得我剛來長沙不久,有一天下班回家,見樓下搭起一個篷子。往裡一瞅,呵,人還不少,放著音樂,歡聲笑語。一個穿著「三點式」的姑娘正拿著話筒載歌載舞呢,「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我心想這是誰家辦喜事吧?再往裡看,嚇一哆嗦,中間停了個黑漆漆的棺材。合著不是喜事是喪事啊。

這就是湖南人的風俗,叫「喜喪」。壽終正寢,值得慶祝。

這事兒擱在北方就太難理解了。在東北,誰家有人過世,三親六戚哭天抹淚,子孫後人披麻戴孝摔泥盆兒。別說唱「甜蜜蜜」了,誰敢嘴角往上翹一下,表情稍許輕浮,估計也得被家屬一頓暴打啊。

再有,北方男人講究「面子」。甭管女人在家裡是不是說一不二,在外人面前得給足老公面子。

我記得很清楚,小時候跟爸爸和姑姑去一位「王大叔」家,大叔老有面兒了。一會兒吆喝老婆上菜,一會兒吆喝老婆端酒,一會兒嫌菜燙一會兒嫌酒涼,嘴裡罵罵咧咧,吃飯還不讓老婆上桌。後來我爸都看不下去了,勸他兩句,他卻說:「老娘兒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等我們吃完飯離開,半路上姑姑想起有個包落在他家了,我跟她一起返回去拿。東北那種院子,外面有院牆和鐵門,裡面是雙層窗戶,窗戶關嚴的時候,在門口喊,裡面是聽不見的。姑姑就把我抱起來,舉過牆頭,讓我直接去敲他家窗玻璃。

透過玻璃往裡看,那場景我真是一輩子忘不了——王大叔的老婆耀武揚威坐在炕頭上吃東西,王大叔臊眉耷眼在地上跪著呢。

這就是東北,男人面子比天大;在湖南,卻剛好是反過來的。

第一次去方方家拜訪准岳父岳母,只見岳父戴著套袖,圍著圍裙,在廚房裡忙著煮飯切菜,岳母在屋裡看電視。去她舅舅家也一樣,舅媽在家打牌,舅舅晚上下班剛進門,舅媽就發話了「怎麼才回來?我們都快餓死了!」

這事兒要在北方,估計一半得吵起來;可是在南方,大家都覺得很習慣。

所以,東北的強勢男人碰上了湖南的強勢女人,倆人氣場都足,就悲劇了。

挑貨的才是買貨的

其實這些都是後話。除了彼此之間先流血後流淚的痛苦磨合,我們倆「和命運做鬥爭」的艱辛歷程,還體現在和雙方父母的磨合上。

方方離開長沙到北京上大學之前,她爸給她定了找男朋友的「三不准」:不准找暴發戶,不准找公檢法從業者,不准找高幹子弟。

等她念到大三,在湖南衛視實習了一個暑假,跟家裡說找了個叫李銳的主持人,她爸才想起來當初漏了一條:不准找同行。

也沒什麼太具體的理由,就是覺得我主持節目都那麼「油嘴滑舌」,生活中肯定也不大靠得住。

既然家裡不同意,我們的戀情只好一度在「地下」展開。

每次和她約會,為了不讓情報被她父母攔截,都要找一個女同事幫忙,先打電話到家裡跟她接上頭,我再確認時間地點。

雖然熱戀中的人完全沒什麼自尊可言,我偶爾還是會在心中憤憤一陣:有什麼了不起嘛,你女兒不過是個大學生,我都是「知名主持人」了!

在這一點上還是要感謝我老婆,金牛座,比較固執,耐力強,喜歡一條道走到黑。自從被我那句「有煙花的日子還會有你嗎」成功俘虜,思想上就沒再開過小差,一心只想做通父母的工作,光明正大地和我走到一起。

同時也要感謝我的岳父岳母,雖然對我的瞭解不夠深入準確,基本還是尊重女兒的選擇,不會蠻不講理橫加阻撓。時間一長,他們也就默默接受了。

接受以後,就輪到我來勁了,在老人面前時不時說點兒大實話,也不管人家能不能接受。比如,他們的閨女如何脾氣不好,如何不擅家務,如何不懂換位思考……

最讓我耿耿於懷的,是有一次在長沙約會。定好晚上7點,我去她家樓下的公交車站接她。那天我騎著摩托,穿著機車服,戴著頭盔,風馳電掣奔她而去。遠遠就看見她站在那裡等我,穿著花裙子,楚楚動人。

我心情一激動,就想耍個酷,玩兒個漂移吧一車身稍微一偏,只剎後輪,前輪速度保持,車頭一轉,整個車身就會橫甩過來,停在她面前。等她坐上來,一摟腰,我再一轟油門絕塵而去,帥呆了。

漂移是我長項,以前常玩兒,從沒失手,但那天不知怎麼的,一個甩尾,人直接趴地上了。還好我全副武裝,倒也沒覺得疼,就聽見周圍一片哄笑聲。那可是公交車站啊,人山人海!

抬眼再找方方,蹤跡皆無。你倒是過來攙我一把啊!後來直到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我自己把車抉起來,她才出現,小聲說:「別生氣啊,我實在丟不起這個人,你好歹還有頭盔遮著臉!」

「您說,就您這閨女,一般人誰受得了?」我一邊回憶一邊向準岳父母訴苦。

老兩口實在聽不下去了。自己這個獨生女,又聰明又漂亮,只有我們挑你的權利,哪有你挑我們的道理?

「說我女兒這不好那不好,你幹嗎還非得找她呀?你找別人去呀!」岳父母發話了。

「哎,老話說得好,挑貨的才是買貨的呀!」我想也沒想脫口而出。事實證明,這句話因為太有說服力,把老兩口都鎮住了。

這次談話之後不久,時任總理朱鎔基親自致電湖南省委,誇湖南衛視做得不錯,《晚間新聞》做得不錯,主持得也不錯。

朱總理這三個「不錯」對我的人生太重要太關鍵了,工資也漲了,還讓方方的家人對我有了全新的認識。

然後他們就發自內心地接受了我這個女婿。不但接受了,很快還打得火熱,岳父高興起來居然也喊我「銳哥」,他女兒都聽不下去了,嚴肅抗議:「不要亂了輩分好嗎!」

「姑娘你是自願的嗎?」

別人都說「七年之癢」,我和方方由於南北差異、家庭差異、性格差異、年齡差異等諸多差異,基本上一直在癢。只不過癢到第七年,實在不想再癢下去了,用現在的話說,叫「累覺不愛」。

「分手吧。」

「分就分!」

時過境遷,也想不起來這兩句話是誰先說誰後說,總之,2006年,我們吵了有史以來最凶的一次,然後談到了分手。

兩邊老人都驚動了。

我父母趕到長沙來了。

歸在我和方方名下的新房打算賣了。

我們相互不聯繫了。

我一個人重返大學校園上課去了。

慢慢感到換了人間了,太陽照常升起了,心情重新明媚了……

突然有一天我們倆又碰面了。

「結婚吧。」

「結就結。」

還是不知道這兩句話誰先說誰後說,總之我們經過了一段痛苦而漫長的冷戰,莫名其妙決定結婚了。可能潛意識裡有個想法:一結婚,各自的退路都斷了,說不定相處起來能好點兒。

我的戶口在長春,方方的戶口在北京。權衡了一下這兩個城市到長沙的距離,覺得在北京領證比較近,就去了北京。

領證之前,為了件小事,我們又吵了一架。吵完去東城區民政局,領號,填表,照相,排隊。

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其中一個窗口的工作人員是個北京大媽,一看就特實在,衝著一對來領證的小兩口說:「你們倆結不成了!」那倆人嚇一跳,心想我們好好的,怎麼就結不成了?大媽這才說後半句「中午休息,下午再來!」把我樂得呀,憋都憋不住。

方方可還在氣頭上。看著人家一對對的,高高興興來,甜甜蜜蜜走,再想想我們倆,天天吵月月吵年年吵,誰保證結了婚就能好呢?自己還這麼年輕貌美、花樣年華,難道就跟定這個叫李銳的人過一輩子了嗎?以前不高興了還能鬧分手,以後不是連這個「殺手鑭」也沒有了嗎?

當然這都是方方事後講給我聽的,我估計她當時的內心戲還要豐富得多。

總之,百感交集之下,我的未婚妻竟然坐在東城區民政局排隊領證的長椅上,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這一哭可了不得,那個實心眼的北京大媽走過來了,關切地問道:

「姑娘,你是自願的嗎?」

銳哥的世紀婚禮

領證就算自願的吧,婚禮辦得有點兒不自願。

那天方方一回家就問我「我們台裡說了,想幫咱們辦婚禮,行不行?」

她當時還在湖南電視台金鷹955廣播電台兼職了一個工作,在那兒有個特好的姐們兒叫辛艷,負責台裡的營銷。後來我才知道,這主意全是她出的。

「不用我管了是吧?好啊,太好了!」我說,「可他們圖什麼呀?」

「就一個條件,允許台裡和電視台同步直播,現場還得植入廣告。」

一聽這話我傻了。不過想想,在長沙我既沒親人也沒太多朋友,別人操持一場婚禮都是一幫人忙活,我要操持一場婚禮全靠自己忙活,確實太勞神。

「那……直播就直播吧。」愣了一會兒我說,「反正結婚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之後那一個月,我出門都不敢坐出租車了。只要出租車上開著收音機,甭管哪個頻道,都在吆喝:「您想親自見證銳哥的世紀婚禮嗎?您想親身體驗浪漫真愛嗎?只要收聽某某調頻,撥打某某電話,您就有機會獲得世紀婚禮入場券……」

好不容易熬到婚禮當天,場面真大,100桌!倍兒有面子。

關於新郎新娘如何亮相,我們有過幾輪討論。

第一個方案是坐直升機從天而降,洋氣!飛機我都找朋友借好了,主辦方說不行,沒地兒落。

第二個方案是騎一匹高頭大馬載得美人歸,也洋氣!馬我也找朋友借好了,主辦方又說不行,大理石地面,馬蹄走在上面打滑。而且萬一受驚撒丫子跑起來,撞到大家就不好了。

最後的實際方案是,我拉著一輛載有新娘的黃包車徐步入場。

迎面看見我多年不見的老爸,他老人家流下了激動的淚水:瞧我這兒子,一輩子就是辛苦的命啊!

婚禮主持人是我的好朋友——汪涵和YOYO。

老汪不愧是名嘴,口才真好:「今天是我最好的兄弟李銳,和他美麗善良的妻子方方大喜的日子……」他一邊說,我一邊頻頻點頭。

這時,只見他從兜裡掏出一張紙,「今天能在這裡和李銳、方方分享他們的幸福和喜悅,還要感謝XXXX銀行、XXXX百貨、XXXX地產、XXXX酒業、XXXX鴨脖子……」

觀眾席裡傳來陣陣笑聲,雖然都是善意的吧,我這汗還是不停地往下流。誰讓你自己圖省事,願意讓別人操持呢?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啊!

但在婚禮上,我也收到兩件特別珍貴的禮物。

其中一件禮物是一籃雞蛋。這雞蛋是一位老奶奶和她女兒送的。

當年一個瓢潑大雨天,這位老奶奶在湖南衛視門口等著要見我,告訴我她女兒得了絕症,就兩個願望:看看北京天安門,看看銳哥。她拿著一個很破舊的照相機,給我拍了一張照片,又送我一雙她親手繡制的鞋墊。

我不忍心看這樣一位老人家艱難謀生,便找了一位報社的朋友報道了她的故事,很多人去買她的鞋墊,也為她女兒捐錢,眼看著姑娘的病有救了。

本來很簡單的一個故事,由此就變得很曲折:

老人為了讓女兒重燃生活信心,或者說,重新拾起和生活死磕的勁頭,瞞著我跟報社記者一商量,給她編了個瞎話,說銳哥幫咱們籌集的那些善款,是要從中提成的。咱們為了看病把那些錢都花完了,得賺錢還給銳哥。

銳哥的光輝形象在姑娘心中瞬間坍塌了,但也真的讓她賭了一口氣,一定要憑本事賺錢,讓銳哥看看,我不是靠你才能生活!話說等到銳哥本人知道這件事,蒙冤的感覺並不好受,但為了姑娘的未來,咱得忍啊。

又過了兩年,姑娘才獲知真相。這時她不僅病好了,通過開店賺到錢了,心氣兒也完全恢復了。我們倆在一個節目現場通了電話,我給她唱了一首「小燕子穿花衣」,因為她名叫燕子。娘兒倆在電話裡又哭又笑的。

另一件珍貴的禮物,是一封信。

寫信的哥們兒曾經是某國企領導,企業倒閉以後,一度相信「心若在夢就在」「從絕望中尋找希望,人生終將輝煌」……但是生活就是不肯給他好臉,永遠讓他遭受打擊。終於有一天他崩潰了,打算告別人世。

臨行前提出想見李銳,可能是覺得我這人比較陽光,跟我聊聊能走得舒坦點兒。我們約在老電視台後面的假山上見面,他把身上值錢的東西全給我了,讓我轉交給他的孩子。

雖然他的遭遇的確讓人同情,但是我遇上這種事不愛走煽情路線,一直說笑話逗他,把他逗得都忘了自己為啥要見我了,跟我聊起了他的人生見解……

最後我勸他:再活半年吧,這半年我資助你,缺錢就找我;半年以後要是還不想活,我幫你買刀去。

當然,他後來活了不止半年,而且越活越好。

婚禮時他寫給我的那封信,讓我特別感動,雖然後來也不知道放哪兒去了。

誰讓我就是個堅信「神經要大條,才能過得好」的人呢?

放在心裡就夠了。

感謝我的世紀婚禮!

「你們到底有沒有真愛!」

2008年,方方懷孕了。

提起那段日子她無比懷念,說:「女人只有兩個黃金時代,一個是熱戀期,一個是孕期。」

跳跳的到來,的確是我們「和命運做鬥爭」的十五年中,最重要的一個分水嶺。有了她的存在,方方收斂了她的小性子,我也收斂了我的暴脾氣。過去,我們總是執著於「你怎麼樣」「我怎麼樣」,為了「你」和「我」的差異打得不可開交。現在,我們卻更加共同關注「她怎麼樣」。

有了她,就忘了你和我。

方方懷孕的時候,妊娠反應極其強烈,從早吐到晚。

吃飯也吐,喝水也吐,人家六樓炒菜,她在一樓聞到就吐。金牛座本是美食家,可是主持了好幾年的美食節目也做不下去了,因為一說到吃的就想吐。

吐到不止一次哭著跟我說,這孩子能不能先拿掉,以後把身體調養好再要一個,實在受不了了。

雖然我也很心疼她,但只要她說想把孩子拿掉,我就掏出手機對著她,要把她的話錄下來,留作「罪證」,威脅她一失足成千古恨,將來後悔一輩子。

她就不敢說了,忍忍眼淚,接著吐去。

想想我家跳跳,當年多危險哪,真是命大啊。

好歹堅持到三個多月,反應沒那麼大了,胃口也好點兒了,我開始到處給她找好吃的。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她想吃任何東西,我都能給她弄來。我去廈門出差,帶回當地的一種「太陽餅」,方方說好吃,我馬上讓廈門的朋友寄來一大箱,直到她吃膩。我們家跳跳出生的時候,身上的香味和「太陽餅」一模一樣。

還有一種長沙當地的小吃「糖油粑粑」,糯米和紅糖的味道,方方一度非常迷戀,而且專要吃李公廟那個老大爺當街炸的。

大爺是個性情中人,趕上太陽好、心情好才出攤,每次出攤只做兩百個,大概從下午兩點多賣到四點多,賣完了就收工。

大爺的糖油粑粑緊俏,排隊的人多,吃上一次挺不容易。

大熱天,方方挺著大肚子,不能讓她排隊,我只好自己去排。一路揮手打招呼簽名拍照。

方方就在不遠處的車裡坐等,據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感覺很好。

後來賣粑粑的大爺認出我來了,決定給我「開小灶」,暗示我不用排隊,可以直接去找他。我這輩子最不願意幹的就是讓別人討厭的事,但是為了老婆,種種異樣的眼光也只好厚著臉皮忍了。

別人都是吃一次兩次就夠,我們家孕婦天天都要吃。天天頂著大太陽排一個小時的隊,確實傷不起啊。

方方特別懷念的還有那時我開的車。

要知道我是個賽車迷,起步喜歡一腳油門到底,停車就是一腳剎車踩死。年輕時我們都很喜歡這種拉風的玩兒法,但自從車上的乘客變成孕婦,我那車開得穩到什麼程度呢?打個比方,如果放一個裝滿水的杯子在車上,一路上一滴也不會灑出來……

我總說,戰爭往往發生在一強一弱雙方之間,弱弱相對打不起來,強強相對也打不起來,類似美蘇之間的「核威懾」相互制衡。

在家庭問題上,我和方方就屬於「強強相對」的典型,女兒的出生,是讓我們進入制衡階段的關鍵轉折。打打鬧鬧近十年,和平還真是來之不易!

最大的改變之一,就是學會了沉默。過去我們為一件事起了爭執,哪怕不睡覺也要吵出個黑白分明,誰對誰錯,誰聽誰的,總要有個說法。

現在,也可能是一種心理暗示吧,連孩子都有了,這輩子跟定這個人了,就放他一馬吧,也是放自己一馬。而且原本就沒有什麼太大的事,不過是兩個人太想確定自己在這段關係中的地位,尋求一種存在感:到底李銳更重要,還是方方更重要?

為人父母的我們,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忘記了李銳和方方,只有跳跳爸和跳跳媽。出於對孩子的愛,對家庭的愛,我們都在學著去承受更多,化解更多,放下更多。

有一次,我們倆沒控制住情緒,當著跳跳的面爭了幾句,又不想讓孩子聽見,就往臥室裡走,準備關上門好好理論。

跳跳立刻跟了進來,說:「你們在吵架嗎?」

我說:「爸爸媽媽沒有吵架,我們就是在商量一件事情。」

「商量事情要這麼大聲嗎?」這孩子,洞察力還真不一般。

「跳跳先去客廳玩,爸爸媽媽商量完了出來找你,好不好?」我強壓怒氣。

「我不出去,你們現在就親一個!」跳跳雙手叉腰,往門邊一站。

「這……」我和方方面面相覷。

「快點!我要看看你倆到底有沒有真愛!」

那時候,別說要不要繼續吵,早樂得忘了要吵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