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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貓的江湖

【在初一遇見初一】

初一是只玳瑁花色的母貓,大年初一凌晨在地下車庫與我偶然相遇,我就叫她初一,有個名字好招呼。

大年初一凌晨四點,在奶奶家裡吃過年夜飯,陪老太太打完牌,我精神抖擻地回家。車子飛馳在煙花還未散盡的城中,冬霧隱隱被染成橘紅色。路上空曠清冷,幾乎不見車,敞開速度飛,二十分鐘就到了家,往常要開四十分鐘。我走出地下車庫,在入口處,瞥見一團毛茸茸的影子拖著長尾巴掠過。不早不晚,恰好在這一刻,它從我眼前經過。

我喚住她:「貓咪。」

它已跑到車下,聞聲駐足回頭,保持一個警覺的姿勢張望。

我蹲下來,用輕柔的聲音招呼它過來。它姿勢略放鬆,仍然沒動。我瞇起眼睛傳達善意,養貓多年,貓咪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大概也會模仿一點,她似乎懂了,柔柔地喵了聲,緩步走來,嗅嗅我的指尖,抬頭看我,腦袋輕蹭我的手。接下來就是一系列的肢體友好交流,撓脖子、順毛、揉腦門,她舒服地呼嚕,顯出對愛撫極度渴望的樣子。

她玳瑁色,皮毛漂亮,體態嬌小蹣跚,即將當媽媽,脖子上戴著個緊箍的防蚤橡皮圈,已快勒著肉,項圈污髒。

她的身子和腦袋比例不同尋常,腦袋小小的,身體卻已是成年貓大小。那個項圈恐怕是她還小的時候就戴上了,之後不知是走失還是被棄,流浪在外已有不短的時間,身體漸漸長大,脖子卻始終被小項圈勒著,小腦袋不敢長大。即便這樣,項圈還是漸漸勒緊。她是怎麼忍受著這樣的束縛,小心翼翼活下來的。我不忍多看那項圈,慢慢站起來,招呼她跟上,她亦步亦趨,到電梯門前卻不敢進來。

我指著她,又指指自己,做了個往嘴裡撥東西吃的手勢,最後指著電梯門前。她歪著頭看我,似乎在領會手勢的意思。我回家飛快拿了貓糧和水,出電梯一看,果然她安安靜靜坐在原處,在等我。

在她身後,還來了一隻羞怯的黃貓。

黃貓看見食物就不羞怯了,撲到貓糧前埋頭猛吃。玳瑁花的小姑娘也餓極了,看見貓糧激動得尾巴直顫,卻在撲向食物之前,先感激地蹭了蹭我的腿,喉嚨裡嗚嗚。我推她去吃東西,她吃幾口,又回頭來蹭蹭我,生怕我不知道她的感激。

第二天晚上再去找她,車庫裡正有車進出,我喚了幾聲,她的聲音從某個角落傳出,回應我的呼喚,卻不敢出來。我帶了個紙箱做的貓窩給她,放下紙箱,添上貓糧,添水……一回頭卻見她已出來了,來到腳邊呼嚕嚕蹭我,匆忙吃了幾口貓糧又嗲嗲地撒嬌。

她對紙箱貓窩也還滿意的樣子,但願可以讓她安心地在裡面生小貓崽。

見她這樣信任我了,我終於敢試著去摘那項圈,勒得太緊,一拽它就疼得直縮。

我帶了剪刀,卻怕她受痛掙扎會受傷,但她像是明白我要做什麼,乖乖伏地不動。那項圈都老化得發硬了,費了很大的勁才剪斷,剪時勒得她直發抖,竟然也不掙扎。終於最後一刀剪斷,我摘下項圈,給她輕輕揉脖子,她還一動不動,愣了好一會兒,不敢相信似的甩甩頭,竟開心得一頭躺倒在地,笨拙打滾,露出肚子給我撓。

她太高興了,一直呼嚕嚕,都顧不上吃東西。

起初我以為初一是喜歡親近人的,後來幾天給她送飯,才發現她對人警覺極高,稍有生人靠近就會發出威脅的低吼,飛快躲起來。回想那天凌晨,她只聽我喚了一聲就回頭,毫不猶豫就接受了我這個陌生人,果真貓的直覺敏銳,會分辨人類的善意惡意。

我不敢把她帶回家,家裡已有兩隻成年母貓,一向排外。我怕這個貓媽媽到了我家反而不能安心生小貓咪。動物的競爭本能很殘酷,貓群中的年輕母貓有時會殺死其他母貓的孩子,或出於嫉妒,或為了控制過多新貓瓜分有限的生存資源。

之後連續幾天去找她,都不見蹤影,猜是躲起來生小貓了,我愧疚擔心得天天晚上在車庫附件找她,喊她,一邊安慰自己,警惕的新媽媽都會帶著小貓躲起來一陣子,等小貓長大一些,她就會帶著孩子一起回來吧。

兩個月後的一天,我乘深夜的航班回來,拖著行李箱,剛走到車庫電梯口,眼角隱約瞥見一團拳頭大的黃色小影子溜過……第二天晚上我循著那方向去找初一。

車庫角落裡有一間臨時倉庫,從來都鎖住,我住了兩年才第一次走近,發現有道窄窄的門縫。隨口喚了兩聲,沒抱任何希望,正彎身查看有無貓出入的痕跡,就聽那黑洞洞的門後傳來一聲細弱的「喵」。

「初一?」

「喵。」

我退後兩步,屏息等待。

門縫後現出兩點幽幽光亮,是它的綠眼睛。

「喵嗚。」這次叫聲拖長,沒有之前的遲疑膽怯,一雙尖耳朵、腦袋輪廓、玳瑁花色依次從黑暗裡現出。不等我再呼喚,它輕盈躍出,身貼牆根,揚起脖子發出嗚咽般的叫聲,眼睛直勾勾望著我。

「你還認得我?」我問。

她的回答是整個身體貼上來,磨蹭我的手、膝蓋,熱切得像久別重逢的老友。

整整兩個月了。

從前忘記是在哪本書裡看到,說貓的記憶力平均只有兩個月,即使是主人超過兩個月不見也會被貓遺忘。去年我在外出差四個月才歸家,家裡倆貓毫無生疏,我只當是感情深厚,可是初一,只見過我不到十次。

它比之前精神些了,2月份很冷,剛生完小貓的初一,毛色似乎變亮了,個頭仍是小小軟軟的。我把帶來的貓糧倒在塑料盤裡,它吃得狼吞虎嚥,吃幾口又頻頻回頭蹭我表示感激,我推它趕緊去吃,趁它吃著,回去拿水。見我進電梯,它追過來幽幽地叫。我像上次一樣用手勢示意它等著。拿了水碗和貓糧下來,它果然又乖乖坐在電梯門口。

吃了一盤半貓糧,喝了半碗水,初一媽媽終於飽了。這時它走回倉庫門縫,朝裡面發出低低的呼嚕聲,回頭看看我,又伸頭來蹭。門後傳來輕微動靜。我忙退開,站遠一些。過了幾秒,核桃大的毛茸茸小腦袋伸出來,探了探風,小鼻尖動動,縮回去;又過幾秒,小傢伙果斷探出半個身子,看看我,又看看媽媽,再次縮回。

初一不理它了,轉身去喝水,尾巴拂一拂。小傢伙藏在門縫裡,聞到食物,心急難耐地探出爪子,試圖鉤住媽媽的尾巴,提醒媽媽別忘了它的存在。我拈了兩粒貓糧放在門縫前,嚇得它哧溜縮起來。半晌不見動靜,然後門縫下一隻雪白的爪子探出,整個爪子只有我拇指頭大小,一撓又一撓,總也夠不到那兩粒貓糧。小傢伙急了,食慾戰勝恐懼,決定挑戰一下門外的大怪獸。它一步一掂量地出來了,叼起貓糧迅速吃掉,鑽進媽媽身下,眼睛骨碌打量我。

初一仰頭看我,輕聲撒嬌地叫。

我和小傢伙互相審視。

它是一個小黃狸花,戴了白手套和白靴子。

或許大年初一凌晨和初一同來吃飯的那隻大黃貓就是它爹了。當時初一與他分享食物,有福同享,之後艱難的生育、哺育環節,都是小小的初一獨自承擔。現在春暖花開,那小子不知又去哪裡追逐新母貓了。我們初一卻還躲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倉庫辛苦餵養小孩。小貓已兩個月大,恐怕從未見過外面的陽光。

初一允許我摸了摸小貓,細軟的絨毛,瘦瘦小小。一般貓咪兩個月時,個頭有這隻小貓的兩倍。也不知初一到底生了幾隻小貓,或許還有其他膽小的孩子沒出來,或許只活了這一個。

遠處有人經過,初一異常警覺,不等人走近就帶著小貓躲回門縫,稍有動靜還發出威脅的低吼。顯然她並不信任人,她是受過傷害的。這點讓我既心疼又慶幸,慶幸她有足夠警惕來遠離危機。

和以前一樣,吃完東西初一仍然不放我走,撒嬌地希望得到愛撫。

她表現得比以往哪次都熱切狂喜,我想她的喜悅,不只是因為食物,更多是因為我來找她——我沒忘記她,她也沒忘記我,一隻貓,也清清楚楚感受著被愛。在我找不到她而擔憂的日子裡,或許她也因失去關愛而難過。

【不離家的白大頭】

這只白貓,名字叫大頭,腦袋圓乎乎,綠眼睛晶瑩,一身柔順長毛白中帶灰,活脫脫的落魄公主相——但它卻是小區一家洗衣店丟棄的貓。店裡老闆娘要生小孩了,就把貓趕出家門,讓貓在小區裡自生自滅。偶爾有剩菜剩飯,會倒一盤在店門口,大頭就很開心地來吃;沒有剩飯的時候,大頭就到垃圾堆開飯。小區保潔員很盡職,垃圾清理及時,大頭經常就被餓著。

我第一次見到大頭時,它站在花壇裡,衝我輕輕叫,眼神憂鬱又祈求。我對它說:「不要走開,我去買吃的給你,等我回來。」我跑進對面便利店買散裝貓糧,回頭張望,大頭蹲在原地,伸長脖子看我走進便利店,看我買東西,等我一出店門就小跑步迎上來喵喵地叫。

向便利店老闆打聽到大頭的淒涼處境後,我去洗衣店問它的原主人,可不可以把貓送給我,我領回去養。店主說,我巴不得有人領走,可你領不走它的,它不會走。

果然,大頭的行動範圍絕對不會超出它家洗衣店方圓幾十米。

剛好在草坪邊緣那裡,無論我拿什麼引誘,它都不會再走半步。

後來我和它很熟了,可以抱它撓它捏它耳朵,它也喜歡衝我打滾撒嬌,我就試圖連騙帶搶把它抱回去。它掙扎得,那叫一個堅貞不屈,抵死不從。

真少見這麼戀家的貓,都說貓涼薄,狗顧家。

在大頭心裡,洗衣店是它的家,它是一隻有家的貓。

不管主人是不是也這樣想,反正那就是它的家。

【在貓熟睡的深夜】

深夜裡下著雨,只開著書房裡一盞橘色檯燈,我煮了奶茶回來,發現饅頭趁機霸佔了我的大椅子,伸著懶腰在那兒愜意地翻滾。我抱著本本坐到旁邊躺椅上,看著饅頭心安理得,四仰八叉著,在我椅中睡著了。

饅頭總是善於睡出種種奇形怪狀,鼾聲呼呼,一點不像個女孩子。睡夢裡還閉著眼睛咂嘴,嘖嘖的滋味十足,不知夢見吃什麼美味,尾巴尖一甩一甩,前爪平端在胸前,睡得像個小人兒。

貓的睡相,百看不厭。

這隻貓,一隻從下水道撿回來的流浪貓的孩子,現在擁有了可以肆意翻滾打呼嚕的椅子,擁有一個可以任它稱王稱霸的家。這樣的貓生,她應該還滿意吧。

饅頭忽然睜開眼,好像覺察到被偷窺,發出不滿的嘟噥聲,慢吞吞爬下椅子,跳上我膝蓋,努力用它的肥臀擠開本本,奪回屬於它的膝上領土。擠了兩下,發現本本真的很礙事,索性後腿一蹬——我搶救不及,眼睜睜看著筆記本電腦就這麼被它踹在地上……還好IBM皮實耐摔,我也沒有趕快去搭救本本,沒有動,讓饅頭可以在我腿上找個舒服姿勢躺下來。

家人總說我對貓太溺愛,但他們不明白,對貓的溺愛再多,也比不上它帶給我的愛和陪伴。

無論在多晚的夜裡回家,無論在外面看見多少名利場上的醜怪陸離,只要一轉頭,發現身邊有只安然熟睡的金黃色貓咪,就會覺得,一切都是暖色的。

最喜歡,當我靠在床頭看書時,一抬頭發現饅頭躺在旁邊似睡非睡地看著我,一副安寧又滿足的神氣,瞇起的圓眼睛裡滿是信任和依戀。那個時刻就覺得,這是一個走進我生命裡的小生命,我們彼此陪伴,不知能夠陪伴多久,在能夠共處的每一天裡都全心愛著彼此。

【普吉島的貓民貓生】

這裡有很多貓,家貓、流浪貓、半家養貓……海灘的街道上,貓多得隨處可見,我跟每一隻邂逅的貓合影,它們都很配合,甚至有的會主動擺pose,千嬌百媚面對鏡頭。

它們受到信佛的泰國人溫和照拂,即使流離,也很少受到人類欺辱,通常三五成群徘徊在海灘、餐館、旅店,與人親近,與狗相安無事。那裡的大多數貓都是普通家貓模樣,看得出暹羅貓血統影響的,就是它們的臉型體態,全是小尖臉,纖細體形。

真是有貓緣,大概我們都是貓星球上的來客,暫住在地球,否則怎麼會走到哪裡,都遇見貓,遇見貓就像老鄉見老鄉,分外親熱。「喵嗚」招呼一聲,它們就邁著小碎步歡歡跑來,任我抱,任我揉揉捏捏。通常它們並不乞食,貓不餓的時候見到食物只會禮貌性嗅嗅舔舔。它們更樂意接受撫摸和讚美,喜歡被人捧在手心,讚歎它的漂亮。

每一隻貓的眼裡,都藏著一個故事。當它的眼睛和你對視,總覺得它能在那一瞬間讀懂你的過去由來,看到你的心,而你卻看不透它,永遠只能將它當作一個謎,哪怕它流連在你懷抱、掌心、腳畔,它依然因擁有自由完整的靈魂,而遙遠神秘。

【八大關的貓】

青島八大關的老街區裡,梧桐深深,悠遊著很多流浪貓。

幾乎所有的老舊城區,有老房子的地方,都有很多貓。

貓喜歡老屋舊街,傳說,貓的眼睛能看到過去。

日久月深裡,它們看得到人所不能見的悲歡離合,深嗅著時間的味道,不動聲色。

在我住的老建築酒店外,遇見一隻貓,小小瘦瘦,雨裡孤獨地蜷在牆根,低頭發呆。

我喚它一聲,它就毫不猶豫地邁著小碎步跑過來,綿綿地依到我腳下,仰頭細聲叫,眼睛在訴說某種渴切……我想它是餓了,找來食物,它卻不吃。

抱它起來,瘦小得幾乎沒有重量。

它完全不反抗,一動不動依在我掌心,任由我帶它走。

把它放到房間地毯上,它像淑女一樣端坐下來,舉止有分寸,眼睛望著我,小聲叫。

我把手放在它身上,撓它的脖子,它就軟軟地趴下,喉嚨裡發出呼嚕聲,表達它的喜悅滿足,一邊輕輕地蹭我。它渴切的不是食物,是撫摸,是一點愛。

貓常常讓人覺得它們冷漠自私,但其實它們只是在意公平。

你對它有幾分好,它會不多不少還給你,你不能多要,也不能拒絕。

【屋頂上的貓江湖】

春夏,一直在雲南,住在半山小屋裡,有一排長窗對著遠處起伏青山,流雲綿綿。頂上透明天窗,下雨時水流蜿蜒。

還有精靈般的鄰居,一群野貓。

我沒住進來時,這間小屋是它們午夜打鬧玩耍的地方,被我霸佔了,起初貓們很不高興,凌晨跑來撓窗戶,嗚嗚叫,後來大概發現可以和我共享這間屋,裡面歸我,房頂照樣歸它們,於是相安無事。清早它們會用細碎腳步聲把我叫醒,睜開眼,正對著床的透明天窗上,有時現出一截毛茸茸的貓尾巴,有時現出兩個爪子。

昨天下午趴在窗下看書,一隻灰雀飛來,停在近處屋脊,歪頭看我。我吹了聲口哨,正要與它打招呼,卻瞥見野貓中的一隻黑小子,爬上屋頂,朝這邊走來。我忙揮手,讓灰雀快逃,這呆鳥卻自顧蹦來跳去,一派天真無邪樣。黑貓走近了,離鳥只有三兩米,停下來看看我,又看看鳥,黃色眼睛在陽光下發著光。

一人,一貓,一鳥,不聲不響,互相看著。

過一會兒,黑貓慢條斯理踱著紳士般的步子,經過小鳥身邊,走向另一個屋頂。

灰雀好像不知道有個殺手剛與它擦肩而過,依然歡快蹦跳著,在屋瓦縫裡撿吃我偶爾拋下的餅乾屑。

今早,我在貼有窗花的小窗前,對著一面圓鏡子洗臉。忽然覺得誰在看我。一抬頭,隔著褪色的纏枝窗花,外面蹲著一隻白黃花的貓,它正圓睜大眼,好奇地瞧著我,好像在看這個奇怪的鄰居為什麼洗臉不是先舔舔爪子。

現在我是它們圍觀研究、好奇戲耍的對象了。我們對換了位置,我變成貓群裡的外來者,屋頂這片貓江湖裡的來客,白天黑夜被一群貓圍觀……

【貓的冷酷法則】

在我小時候,爺爺奶奶曾經收留過一隻特別的野貓,誰也不知她從哪裡來的,三花毛色,漂亮伶俐,野性十足。她在我們家住下不久,就盡責地驅趕了四鄰遠近幾乎所有的老鼠,並很快生下一窩五隻小貓。不幸的是,其中四隻小貓都有先天殘障,或失明或腿腳畸形。

我們猜測這隻貓可能在來此之前誤食過有毒的食物,自己命大逃過一劫,小貓卻受到影響。

就在我們為四隻殘障小貓的未來生存擔憂,不知如何照料它們時,想不到貓媽媽自己已經做出了選擇——她親口咬死了那四隻奶貓,只留下健康的那一個,甚至要把咬死的小貓吃掉。

這是動物的本能,吃掉小貓,為自己補充營養,好哺育唯一剩下的孩子。

我們干涉了她的本能,將小貓埋掉,給她煮鯽魚吃,讓她有豐富的奶水。

倖存的那隻小貓順利茁壯地長大了,也許是因為獨佔了本該屬於其他兄弟姐妹的生存權利,它長得格外活潑強壯,虎頭虎腦,受到全家人的寵愛。

但之後的某一天,我們突然發現小貓不見了。

貓媽媽卻不著急,自己躺在窩裡睡覺。

我們遍尋周邊左近,終於找到了藏在很遠處一個花壇裡的小貓,將它帶回家,貓媽媽卻一反常態對它很凶地呵斥,不許它靠近貓窩。

還是本能,動物的生存競爭本能。

當小貓長大到一定程度,貓媽媽會將它們一一叼出去丟掉,迫使它自己去外面獨立求生,不允許它們再和貓媽媽分享同一處生存資源,也迫使它們在外面開枝散葉,將種族繁衍的使命一代代傳遞下去。

那只好不容易找回的小貓,終於還是在幾天後,被貓媽媽當著我奶奶的面,再一次叼走了。

從此未能找回。

貓的冷酷生存法則,我只在這一隻野貓媽媽身上見過,如此強烈的野性本能。

其他家養的貓,一代代在城市裡生存得久了,野性退化,很少再有這樣的。

【送刺蝟過馬路】

夏天在Garda湖邊的鄉村度假,北部意大利的田園秀色,與lago di Garda的湖光山色,迷住了我,傍晚總是散步走到湖邊,吹吹晚風,看看湖畔的野天鵝。

這天傍晚,走在沿湖的路上,正要過馬路,突然瞥見路中央有一塊圓圓的「小石頭」……好像有什麼不對,我彎腰瞇眼細看,咦……石頭毛茸茸的,一動不動,是只小刺蝟。

遠處有車燈逼近,我當機立斷掏出地圖將地上的刺糰子一卷,抱著衝過了馬路。

要再慢一點,估計路中央就剩一張刺蝟皮了。

不識好歹的刺糰子還不知自己死裡逃生了,扭來扭去想逃,好在包裹它的地圖紙張厚實,扎不到手。毛刺也沒長硬,看體形是只剛長大的幼刺蝟,不知怎麼走散了,自個兒爬上公路,又嚇得縮成一團不敢動。

我想把它扔到哪塊草地了事吧,路旁都是餐廳、旅館的自家花園,家家戶戶都養狗,扔進去一眨眼就得變狗糧。只好小心捧著它,繞路去樹林。走著走著迷路了,地圖又裹著它,看不清楚,走得我滿頭大汗……這傢伙好像覺得我掌心挺舒服,安靜下來,仰起鼻子嗅嗅,綠豆大的烏溜小眼歪來歪去打量我。

我伸指頭摸了摸它臉上的軟毛,它也不躲。

到樹林邊草地,把它放地上,我退後幾步,讓它走。

它扭頭朝我爬來,爬到鞋尖上趴著不動了。

我撥開它,朝公路方向走,它蹣跚地顛著小爪子跟著爬來。

敢情這傢伙賴上人就不放了。

我捲起地圖作棍子,戳戳它,趕它走。

它蜷起來裝死了一會兒,伸鼻子嗅嗅,蹬爪翻身,總算往樹林裡爬去。慢吞吞邊走邊猶豫,這裡刨刨,那裡看看,像是在尋找同伴的氣味痕跡,最後爬到一棵樹下,開始奮力刨土,給自己做窩——還算知道自力更生,這就對了,小傢伙,我只能送你過一段馬路,以後你要靠自己膽大心細地過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