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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煩惱將成為明日的笑話

人爭得要生要死,愛得死去活來,他日回首,還不是一個笑話。我很小便覺悟到今日的煩惱將變成明日的笑話,所以我盡情享受、盡情放縱在不傷害別人的原則下,這又何妨。人為什麼怕死?就是因為恐怕還未享受夠。

購物

到底是不是那麼有用?管那麼多幹什麼?自己喜歡就是,不問價錢,即刻買了。這回給自己的禮物,可讓我開心一整年。(蔡瀾語錄)

過年,非犒賞自己不可,買一些禮物送人,也要送自己一些禮物。

近來愛上吃蘋果,到處找最甜的,發現還是日本的最佳,記得認清是SunFuji的品種,又甜又脆。在公路的休息站中出售,一包四粒巨大的,賣五百圓(編者註:圓就是日元)。在最高級的水果店「千匹屋」也能找到,得賣一千零五十圓,合一百塊港幣一顆了。那只是吃心理,其實味道和便宜的差不了多少。

在福井的物產店中,買到最甜的柿餅,上回去鄉下找到的是煮了之後,剝了皮,再用煙熏過,然後日曬三十天完成的。這回買的那種是樹上熟透摘下,柔軟無比。進口的柿餅,有如廣東人所說:「啖啖是蜜。」

店裡還賣一種叫「Egoma」的東西,黑色,有如魚子醬的種子,可以炒了磨碎,當成芝麻來吃,防止動脈硬化,對降低高血壓有利。真是活到一百歲還有新事物,也買了一包送給自己試試。

最過癮的莫過於吃蕃薯了。福井縣長的蕃薯特別甜美,大家都買一大箱回香港,我只是免費試吃,反正店裡很大方,烤了之後切片,熱騰騰地擺著,吃完又烤,不停地拿出來,就不必買了。旅館老闆聽到我們喜歡,又煨了一大堆,送到我們房間當宵夜。

見到的蘿蔔,竟然是紅色,而且紅得像血,非常鮮艷。從前在法國菜市場見過黑色蘿蔔,想不到也有那麼紅的,也買了一大根抱回來,足足有兩公斤重,才兩百圓。

最快樂的是看到各種蔬菜的種子,各樣都來一包,在盆中種植,長大後剪下,切成蔥粒,炊了一碗白飯,挖一個洞,放進小魚乾,淋一點醬油,加自己種的蔥,滿足也。

在大阪心齋橋購物街上,有一家叫「西川」的被單店,開了一百多年,貨物非常有信用,利馬生產的駝羊毛,在世界上只賣給Loro Piana,另一家就是西川,做被單。

駝羊毛的被,一蓋之後便會上癮,那麼薄的一張,蓋了在寒冷的冬天會出汗的。西川也賣最高級的絨毛被,那是西伯利亞雪鵝頸項的絨做的,名副其實輕若鴻毛,不知道要多少只才能集成一張。這回也買了,但不貪心要厚的,薄的就行,不然蓋後全身發滾。

到了東京,如果想找一些罕有的禮物,最好到日本橋的「三越」老店去,那裡的八樓,一向是擺著各類有品味的貨物。

找到了一個盤子,最合我心意。最近大家吃飯,喜歡把所有的食物放在一個盤中,捧著到電視機前,一面看連續劇一面吃。那個盤,每天都能用到,非用一個看了賞心悅目的不可。

這回發現的是津輕地方做的漆盤,那裡的漆器最為精細,黑底,藍色的表面,塗得發亮,喜歡得不得了,高興極了。

另外有個杯,樣子像是銀打的,但塗著淺藍色,也有淺紅的、黑色和銀色,漂亮得不得了。裡面裝著幾塊冰,已溶解了一半,店員說是早上開店時放的,當今已傍晚,還看到冰,真是厲害。

用什麼做的?原來是世上最堅硬又最輕巧的金屬:銻。杯子有兩層,裡面真空,放了熱水也不會燙手,冰亦不溶,一拿上手,輕得不能令人置信。

到底是不是那麼有用?管那麼多幹什麼?自己喜歡就是,不問價錢,即刻買了。這回給自己的禮物,可讓我開心一整年。

雙毒齊下

像我這種饞嘴的人,幾年吃出一次毛病,是應該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繼續大吃大喝去也。(蔡瀾語錄)

北海道是最受香港人愛戴的觀光地之一,一向以清潔乾淨、東西又好吃聞名。但是去北海道,不可不知道潛伏著的一種危機。

年尾我到了札幌,感到頭痛、肚瀉、作嘔、全身無力。

酒店很快地就叫來一個醫生,年紀有七八十吧!彬彬有禮,面孔慈祥,留著白鬚,衣著不是很流行,但全是好料子裁剪出來的,名副其實的一個老紳士。

「啊,你患的是Norovirus。」他一看就知道。

「怎麼那麼肯定?」我虛弱地問。

「這種Norovirus北海道最多,尤其在冬天傳染得更厲害,它有一個別名,叫札幌病毒SapporoVirus呀!」

「請您先止止痛吧,我快要死了。」我哀聲叫出。

「死不了,死不了。這個病毒會先死的。」老紳士醫生說完,請護士給我打了一針,「您會很舒服的,舒服到想再打一針。」

果然,一陣飄飄然的感覺,我像躺在一張白雲做的大床,向太空飛去,我想不會是海洛因吧?

第二天醒來,頭不痛了,但繼續嘔吐,只要喝一口水,就想上一次洗手間。當然連稀飯也吃不下去,酒店的職員替我盛來的粥,我也沒力去動。

藥已買來,我看了一下,都是些早晚各一粒的止痛藥,三日的份量,沒有一連吃一個七天療程的。記起昨天老紳士醫生說,要我到他醫院,勉強起身。

由酒店經理和我帶去的一個女助手攙扶,到了醫院,老紳士出來,問過病狀,就叫女護士在我手腕上插了一針,接了喉管,一大袋鹽水就那麼一滴滴地流進我的血管中。

「患了札幌病毒,你為什麼不替我打抗生素,把病毒殺死?」我直接問醫生。

他低聲細語地解釋:「到現在,還沒有抗生素可以殺死它。那等於說,沒有藥醫的。」

「這怎麼辦?」我急著問。

「昨天不是告訴您了嗎?病毒會自己先死的。」

我才放下心,這一大袋鹽水一滴,就滴了一兩小時。旁邊來了一個人,比我年輕,患同樣的病,他一面吊鹽水一面呻吟,我本來以為自己就快好,給他那麼一叫,反而病更深了。

忘記請老紳士給我點安眠藥,第二晚睡得很不安寧,整夜做噩夢,面前都是吃的東西,愈不想吃,食物愈增加。啊,跑出房門,看到一家電影院,就去看部戲吧。哪知上映的又是李安的《飲食男女》,又是什麼《五星級老鼠廚師》之類的電影片段。辛苦到極點,一刻一刻很難捱,慢慢才看見窗外發白了。

第三天,我決定不去醫院吊鹽水了,最好把護士請來房間,酒店經理替我打電話給老紳士,但他的診所充滿病人,來不了。

想起自己擁有一張American Express的黑卡,那是因為友人說如果在外國生病很管用,才去申請的。即刻打電話給我的女秘書,請她通知對方,要求一個醫生或護士來酒店替我吊鹽水。

得到的回復,是那American Express介紹了兩家當地的醫院,要我自己去看。才知道這一張所謂管用的卡,一點兒也不管用。醫院何必他們介紹?我懂得日語,自己找也找得到呀!

這時,酒店經理高興地通知我:「醫生聽到你不肯去,他說您是外地客人,勉為其難,怎麼也要抽空來看您。」

「為什麼吊鹽水是那麼重要的呢?」我一看到老紳士就問他。

「您一直拉肚子,會拉到脫水,那時候身體的水干了,去不了腎臟,人就會休克而死的。」他仔細地解釋。

但如果身子那麼弱下去,絕對不是辦法,只有吃東西才能恢復體力,但一點兒胃口也沒有,怎麼辦?想起數十年前,我在印度也發生過同樣的情形。好,吃咖喱吧!只有咖喱那種刺激,才吞得進口。

一大碟咖喱飯下肚,又上洗手間,再叫多一碟,又去一次,等到第三碟,感覺到飽,才入眠。

第四天已有力氣,夜班機回到香港,這邊吳維昌醫生已替我準備好一切,三更半夜他還在等我,讓我住進醫院去。

又吊了一天鹽水,中途請護士替我把管子拔掉,跑去醫院的食堂。可真不錯,菜單上有鹹魚蒸肉餅、雞煲飯、梅菜蒸鯇魚等等,儼如一個大餐廳,我點了一桌子菜,吃得過癮,才跑回房去再吊鹽水。

到了傍晚,體力完全和患病之前一樣,說什麼也不肯多住一夜,跑回家了。

吳維昌醫生來電:「你的排泄報告已經出來,你患的的確是中文叫為諾沃克的病毒。」

「為什麼叫諾沃克,而不叫其他名字?」

「那是在一九六八年,美國俄亥俄州的Norwalk小鎮第一次才發現到的病毒,所以用這個名字叫它。」吳醫生說,「除了諾沃克,你的排泄之中還有沙門氏菌,那是在一八八五年一個叫Daniel Salmon的醫生發現的。兩種病毒一起侵入到人體,也是罕見的例子。」

這次為什麼會被兩種病毒侵犯?研究起來,也沒吃錯什麼東西,大概是自己的身體太過疲倦,是時候休息一下了。說不幸,也是大幸。幸運的是帶了一群人到北海道吃東西,只有我一個人患病。像我這種饞嘴的人,幾年吃出一次毛病,是應該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繼續大吃大喝去也。

一碗完美的拉麵

每一個人都有一家他們認為完美的拉麵店,這是他們試過一間又一間的結果。不努力,隔壁有一家就整天去吃,絕對不去比較。(蔡瀾語錄)

短短的數十年工夫,日本人把「拉麵」這種最簡陋的食物,發展成他們的國寶,並有影響全世界人類飲食習慣的趨勢。

我最初接觸到拉麵,是在東京新宿車站東口的一條小巷子內。當年,客人之中還有穿著和服的流鶯,小販推著車,吹著喇叭,停下後賣將起來。先弄一碗湯,把面淥熟後放進去,上面鋪著一些竹筍乾、紫菜和中間有紅圈圈的魚餅,下點蔥,材料僅此而已。沒有叉燒,因為那時候肉還很貴。

先喝一口湯,什麼味道都沒有。友人說:「這簡直是醬油水嘛。」

從此,同學之間,不叫它為拉麵,稱之為醬油水面,雖難吃,但價錢最便宜,要省,就得吃拉麵了。

日本是一個追求完美的民族,跟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對拉麵研究又研究,才成為你現在吃的這碗東西。

進步是從配料開始,加了一片叉燒。所謂的叉燒,從來不燒,和廣東人做的完全不一樣,只不過是拿一塊帶肥的緒肉,用繩子綁起來煮熱,再淋上醬油滾它一滾罷了。

再來是湯,從醬油水發展成把雞骨、雞腳、昆布、木魚絲、紅蘿蔔、高麗菜等材料,熬個數小時而成。這是湯底,不鹹的。吃時師傅會問你:「要醬油或鹽?」

跟著把這兩種調味品之一放進碗中,再淋湯進去。當然,他們不會忘記下一大匙的味精。

像電影《蒲公英》所描述,吃拉麵時一定先喝一口湯,這一口湯,就決定了輸贏,整碗東西好不好吃,全靠它。吃麵條時要發出噬噬的吸食聲,才有禮貌。

麵條有粗有細,但不會大到和烏冬或上海面一樣,當然也幼不過廣東人的銀絲面。一般都下鹼水,才有彈性。香港人去日本開店,說政府不准,找不到鹼水,其實是存在的,用了一個化學學名罷了。

拉麵從東京流行起,傳遍全國,就起了變化。最明顯的是北海道,在湯中加了味噌面豉和牛油。九州島方面不服輸,加大量豬骨熬湯,成了豚骨拉麵。

為了一碗完美的拉麵,日本全國面癡到處尋找,書店中有很多雜誌介紹每一個縣的最佳面鋪,電視也拍得不亦樂乎。一經報道,必排長龍,等一兩個小時,不出奇。

一成名,就開連鎖店,可惜連鎖店的面沒有大師傅精心炮製,水平就低落了。

外國人看到有生意可做,也紛紛學習開拉麵店。烹調究竟不是什麼高科技,失敗了再試,總有一天做出好拉麵來。但是我們學的都是外形,從來不由精神著手。

拉麵的精神,從人手精簡開始,每家店不會多過三四個職員,一天能做多少生意就賣多少碗,再多也做不來。人手一少,客人要等。等,是服從性很強日本人的本能,而且他們很享受等待這個過程。

在香港生意一好,先擴充鋪面,增加人手。要不然怎麼應付心急的客人?這一來,大師傅變成一個嘴邊無毛的小子,我們的拉麵在質量上是永遠跟不上人家的。

只要有高水平,錢可照賺。像尖沙咀加連威老道巷子裡的「土門DOMON」,就依足日本方式經營,人手很少,但能做出一流拉麵,價錢並不便宜,利潤還是很高的。

北海道的札幌,有一條叫「拉麵橫丁」的小巷,三十間店擠在裡面,每家都只有兩三個人打理,為了求變化,加上海膽、三文魚子、大螃蟹腿之類,賣得很貴,大概兩百塊港幣一碗。在仙台附近的氣仙沼,更有魚翅拉麵賣。各出奇招,但基本上還是要湯底和麵條做得出色。

我認為日本最好的面檔有東京築地漁市的「中川」和大阪黑門市場的「黑門」。前者清湯底,熬了大量材料,後者的豬肉湯底,香濃無比。兩家人用的面都很細,幼條面到底容易入味。

數十年前,在京都銀閣寺旁邊有一推車面檔,特別的地方在於它的辣椒醬,像桂林的一樣,加了很多的大蒜,深夜還有很多客人排隊。

東京日比谷公園外,從前也有豬骨拉麵攤,湯中滾了一大塊肥豬肉,用個銅筲盛住,敲著箕柄時,細小的肥肉料掉進湯中。友人見了害怕,我騙他們說是骨髓,大家又吃了。在寒冷的夜晚,一人捧一碗蹲在銀杏樹下吃,不羨仙矣。

至於日本大讚的惠比壽拉麵,我吃過,不外如此。

什麼才是一碗完美的拉麵呢?像銀閣寺和日比谷前的,就是完美。因為這些檔子已不存在。失去的東西,永遠是最完美的。

又在倫敦的「WAGAMAMA」,意思是「任性」的店子吃過,它為一間兩個英國人創辦的拉麵店,本來不出奇的東西,因為我在歐洲旅行久了,西餐吃厭了,來這麼一碗拉麵,也覺得是完美。

每一個人都有一家他們認為完美的拉麵店,這是他們試過一間又一間的結果。不努力,隔壁有一家就整天去吃,絕對不去比較。那麼,你吃的不是一碗完美的拉麵,充其量,也只能說一碗完美的「飼料」而已。

土炮

到各地旅行,最愛喝的是當地的土炮,最原汁原味,與食物配合得最佳。(蔡瀾語錄)

到各地旅行,最愛喝的是當地的土炮,最原汁原味,與食物配合得最佳。

在韓國,非喝他們的馬可裡不可,那是一種稠酒般的飲料,酒糟味很重,不停地發酵,愈發酵愈酸,酒精的含量也愈多。

當年由於經濟條件的限制,韓國人們的飲食大多會混上些小麥或高粱等雜糧,馬可裡也不用純米釀,顏色像咖啡加奶,很恐怖,但也非常可口,和烤肉一塊吃喝,天衣無縫。

後來在日本的韓國街中,喝到純白米釀的馬可裡,才知道它無比的香醇,買了一點八公斤的一大瓶回家,坐在電車上,搖搖晃晃地,還在發酵的酒中氣泡膨脹了,忽然啪的一聲,瓶塞飛出,酒灑整車,記憶猶新。

當今這種土炮已變成了時尚,當今韓國各餐廳都出售,可惜的是有些有防腐劑,停止發酵,就沒那麼好喝了。去到鄉下,還可以喝到剛釀好的酒,酸酸甜甜的,很容易入喉,一下子就醉。

意大利土炮叫Grappa,我翻譯成可樂葩,用葡萄皮和枝釀製,蒸餾了又蒸餾,酒精度數高,本來是用作飯後酒,但餐前灌它一兩杯,那頓飯一定吃得興高采烈,而且胃口大開,這才明白意大利人為什麼把那一大碟意粉當為前菜。

當時南斯拉夫人的土炮叫Slivovitz,用杏子做的,也是提煉又提煉,致命地強烈,他們不是一杯杯算,而是一呎呎算,用小玻璃瓶裝著,排成一呎。南斯拉夫食物粗糙,喝到半呎,什麼難吃的都能吞下。

土耳其的Raki和希臘的Ouzo,都是強烈的茴香味濃烈酒,和法國鄉下人喝的Ricard以及Pernod都屬同一派的,只有這種土炮不與食物配合,當成消化劑喝,它勾了水之後顏色像滴露,喝了味道也像滴露。

天下最厲害的土炮,應該是法國的Absente,顏色碧綠得有點兒像毒藥,喝了會產生幻覺,凡·高名畫充滿星星的夜晚就是那麼畫出來的,當今也有得出售,可惜已不迷幻了。

效率

豬皮脆啪啪,裡面的肉又軟又香。拿到餐桌上,一面看報紙一面吃,再來幾杯上等紅酒,然後,九點鐘準時上班。你會發現,今天的工作效率甚高。(蔡瀾語錄)

星期日沒事做,可在家裡做西式元蹄。

到九龍城街市去買一個大的,請肉販替你剃掉細毛,再用噴火槍燒一燒,拿回家洗個乾淨,一點兒也不麻煩。

要做的是德國菜,別以為他們吃的都是醃漬過的鹹豬手,豬腿的新鮮做法也很拿手,不過只是在啤酒屋中能找到,高級餐廳並不常見,也許是人工費高的緣故。

第一個步驟是將豬腿橫一刀豎一刀界開,格子像郵票般大最適宜。把大蒜拍開,數量愈多愈好,再隨意加洋蔥、紅蘿蔔、西芹、迷迭香、百里香、西紅柿醬、胡椒、辣椒粉、橄欖油和鹽。將上述食材揉抹在豬腿上,放進冰箱,讓它入味。

浸一個晚上之後,星期一早上六點鐘起床就可以拿來做早餐了。

第一件要做的是把焗爐開了,轉到兩百度左右,放進豬腿。

用焗爐的秘訣在不是一次過處理,三十分鐘後打開電焗爐,塗上橄欖油,再焗半小時。

再一次取出來,用把刷子刷上黑啤酒,又再焗。從玻璃窗口偷窺豬皮有沒有燒得略焦的趨勢,如果變化不大,熄火,拿出來再一次塗黑啤酒,這個動作可以重複又重複。

這時,已經接近完成,看到豬腿像菠蘿一樣裂開,形態非常之漂亮。

拿出來後會發現盤底留著很多豬油,德國人會加一些黍米粉進去做醬汁,我們則可以改變一下,拿去爆干蔥,加一湯匙蝦醬是秘訣,然後整鍋油淋在豬腿上面,大功告成。

豬皮脆啪啪,裡面的肉又軟又香。拿到餐桌上,一面看報紙一面吃,再來幾杯上等紅酒,然後,九點鐘準時上班。

你會發現,今天的工作效率甚高。

逃之夭夭

看到樓梯的地氈油膩膩,即刻心中發毛,逃之夭夭。(蔡瀾語錄)

當今香港的日本料理開得滿街都是,我卻極少光顧。

直接從日本師傅學到的刀章,還可以接受。有些是第三、四代,嘴邊無毛的小子,學了一年半載就出來開店,實在非常之恐怖。

工夫還算其次。入貨如何,是大件事。並非每一尾活魚都能拿來當刺身。日本人吃的魚生來來去去只有十幾種魚。為什麼?是因為經過挑選,一定要深水的魚才無細菌,淺水的會吃出毛病來。更避忌的,是在魚排養殖的魚,絕對不能去碰。

有些魚,即使是在深水捕捉,也要經過處理,像鰹魚,做成刺身時非得用火把魚塊的四周燒一燒不可。這種魚的肚子一殺開,就看到一粒粒黃豆般大的腫瘤,裡面不知道有多少細菌,就那麼吃的話,你的肚中就生同樣的東西,問你怕不怕?

切魚生的那塊砧板更為重要,有些人貪便宜買質量不過關的,以為凡是扁長的都可以殺魚,殊不知日本壽司店用的都是特別堅硬的砧板,絕少刮出刀痕。試想刀坑中留下的血,不常洗的話會生多少蟲來?

在日本要當學徒,最先那五年連刀碰都不給你碰,只是負責打掃和送外賣的工作。當今速成,也至少得干個三年以上,才教你削削蘿蔔,切些黃瓜之類的蔬菜。能吃出問題的生魚,是神聖的貨物,非大師傅著手不可。有名的壽司店,不給你打包,因為一打包,你自己什麼時候吃店裡不知道,有毛病怪他們,聲譽一朝盡毀。

乾淨是至尊的。到香港日本料理店,第一件事就要看它們的洗手間。不滿意的話還是吃吃燒魚之類的較妥當。

有些店開在二樓,看到樓梯的地氈油膩膩,即刻心中發毛,逃之夭夭。

個性肉

所謂的野味,其實都沒有個性,要是那麼香的話,人類早就學會養畜,野味也變成家禽,不再珍貴。(蔡瀾語錄)

有位讀者傳來電郵:「同意你的說法,蛇肉吃起來像雞。你有沒有試過吃鱷魚肉?它也像雞。」

我回電郵:「你說的對,鱷魚肉吃起來的確也像雞。為什麼我們還要傷害那個可憐的傢伙呢?」

第一次接觸鱷魚肉,是爸爸的學生林潤鎬兄拿來的,媽媽有哮喘,鎬兄是一個通天曉,說它可針對此症,從印度尼西亞找到一大塊新鮮的鱷魚尾巴來清燉。

媽媽喝了湯,那塊白雪雪的肉由我們子女四人分享。

雞還有點兒雞味,鱷魚肉連鱷魚味也沒有。不甘心,第一次去澳大利亞旅行,就在土族餐廳叫了一大塊鱷魚扒,不覺任何古怪,也留不下任何記憶。

這一類的肉,叫沒個性肉。

鄰居紅燒豬肉,隔幾條街都聞到;家裡炆牛腩,也令人垂涎;羊肉那種膻味,吃了上癮,愈膻愈好吃,都叫有個性肉,都好吃。

沒有個性的肉,吃來幹什麼?

在澳大利亞也試過袋鼠和Emu,同樣吃不出什麼味道來。一碟燒烤,三塊肉,插上小旗,教你什麼是鱷魚、什麼是袋鼠、什麼是Emu。把旗拔掉,滿口是肉,但分不開是哪一種。

所謂的野味,其實都沒有個性,要是那麼香的話,人類早就學會養畜,野味也變成家禽,不再珍貴。

鵝和鴨一般人吃不出有什麼分別,但不要緊,都有獨特的香味。兔肉也有個性,只是不好吃,所以流行不起來,沒有人養兔來吃。

相信

會吃的人不會胖,我常說。癡肥的食評家,就像纖體公司老闆娘是個大胖婆,沒人相信你說的話。(蔡瀾語錄)

以往為了替《飲食男女》寫食評,每週一篇,我在旅行前必須多存幾篇才放心。別的稿到了外國,還能憑空想像,餐廳沒親自去過寫不出,是最重的精神負擔。

試食,也是一個孤單的旅程。

有朋友一塊兒去當然最好,菜叫得多,批評或讚美,大家討論,寫起來思潮較為舒暢。但有時沒那麼巧,請不到人。

獨自進食也有好處,一面吃一面思考,仔細品味後觀察周圍的環境和服務,請店員來聊聊,有更多的資料可供寫作。

叫菜絕對不能手軟,凡是餐廳認為自豪的招牌菜都要來一客,吃西餐有時我會連叫三個頭盤、兩道湯和幾種主食,面不改色,價格勿論,吃不完打包好了,雜誌社付的稿酬,豈可全部盡收,不付本錢?

通常試上四五家,才找到一間來寫。小店資本沒那麼雄厚,不可亂罵而影響到他們的生意。吃得不過癮,閉嘴好了。

和友人在一起時,最怕撞到店裡的老闆一屁股坐下,喋喋不休,把整餐飯的氣氛都搞砸了。這種情形遇得多,又覺察自己生命沒那麼多時間應酬,也就不客氣地請他老人家移步,不會難為情。

「給點意見吧!」經理說。

一出聲,又解釋這樣、那樣,心情好的話耐心聽著,脾氣大時:「你要聽我的意見,還是要我聽你的辯護?」

年關已近,又要長期出門,稿件堆積如山,一個中午,可能要去三間菜館。

這種情形之下,最重要的是能忍得住,任何佳餚都要淺嘗即止,一種菜多吃一兩口,都要你老命。會吃的人不會胖,我常說。癡肥的食評家,就像纖體公司老闆娘是個大胖婆,沒人會相信你說的話。

前世

我想,我這麼愛吃羊肉,前世一定是新疆人或內蒙古人,錯不了。(蔡瀾語錄)

到一家新開的羊肉火鍋店去試菜,發現羊肉只有一種,雖說是什麼內蒙古的羊,有多好是多好,但是凍成冰,削為一卷卷,吃不到羊膻,也吃不到什麼其他肉味,頗失望。

埋單時一個人頭要花近兩百元,也不便宜,但店不大,又不是財團經營,也就算了,吃完不指名道姓去批評它。

本來覺得國內的大機構「小肥羊」的價錢愈來愈貴,但是與那間店一比,還是值得的。至少他們的羊肉還有幾種可以選擇,要那些最好的,還是好吃。

又,他們的湯底不折中,還是那麼辣,至少吃得過癮,那些新開的羊肉店已經完全迎合了香港人的口味,湯底很淡。

既然想吃羊肉,就要有羊肉味,你說膻也行,不去碰它是你的損失。我們這些嗜羊者,非得吃出羊味不可,你的膻是我們的香。不然,什麼肉都是一樣,不如吃大笨象,反正它們肉多。

最懷念的還是在北京吃到的羊肉,有一家店,玻璃櫥窗中掛著新鮮的羊腿,是當天屠宰後由內蒙古空運,師傅用利刀把腿上的肉一片片割下,較用電鋸切出來的厚,才有口感,又羊味十足,這才是吃羊嘛。

冰凍後刨出來羊肉圈,看了最反感。那一大碟肉,涮完剩下一點點,我們已經不夠吃,北方漢子怎麼吃得飽?

內臟更是香港的羊肉店缺少的,在北京吃,至少有羊肝、羊腰、羊肚的選擇,有時還製成羊丸,煮熟後真夠味道,比吃什麼羊肉水餃或小籠包好得多。

決定今後再也不去光顧不正宗的羊肉餐廳了。一過深圳,什麼羊肉館子都有,尤其是到了廣州,有家菜館的烤全羊,真把我引得口水直流。

我想,我這麼愛吃羊肉,前世一定是新疆人或內蒙古人,錯不了。

道德面

泰國人的道德觀念,與我們的有異,男女之間的關係很直率,喜歡就來。在鄉下生活時,也許有些父老會加以批評,不敢放肆,來到了香港,孤男寡女,說幹就幹,我們應該尊重才是。(蔡瀾語錄)

九龍城自從機場搬走後,附近的食肆生意一落千丈。當然,好的照樣有長龍。以為泰國餐廳已開得太多,但沒有減少,反而有增加現象,周圍的雜貨店也跟著一家又一家,什麼地道的食材都很齊全。

走在街上,遇到一位泰國廚師,從前在相熟的鋪子中做過,認得我,把我叫去他新任職的餐廳試菜,欣然同往。

要了一碟撈面,是我最愛吃的。在曼谷街頭這種面檔最多,但很奇怪,到了香港的泰國菜,很少人肯做。撈面上桌,配料和鹹淡都還好,只是用的麵條不是泰國來的,以本地的銀絲面代之,失去原味。

其實泰國生面本地亦有售,一團團,很小,包裹在透明塑料袋內,放入冷藏櫃中,才不會幹掉。

「沒辦法,」廚師說,「老闆不肯買。」

「對了,我記得你的炒飯做得不錯。」我說。

那師傅高興到極點,即刻衝進廚房替我炒出一碟,飯一粒粒被蛋包著,配料豐富,加的蝦膏又夠,真是一流。

「味道很好。」我看到老闆娘時說。

「唉,」她感歎一聲,「可惜就是電話來個不停,樣子可愛,很多女的來找他。」

「好吃就是,管他那麼多!」我回應。

中國籍的老闆娘有點兒不以為然。

泰國人的道德觀念,與我們的有異,男女之間的關係很直率,喜歡就來。在鄉下生活時,也許有些父老會加以批評,不敢放肆,來到了香港,孤男寡女,說幹就幹,我們應該尊重才是。以中國人的水準來看他們,就等於我們心中要吃的不是泰國菜。不吃正宗泰國菜,請他們的師傅來幹什麼?不如叫本地人學了,燒出一些不三不四的道德面算了。

美的雪糕

雪糕車用不銹鋼鋼皮包著,打開上面的蓋,分兩格,一格藏著個圓桶,裡面裝滿雪糕,是芋頭和香草味道混合的,另一格中放著許多雪條。(蔡瀾語錄)

又去了澳門。

下船後第一件事就是去「祥記」吃一碟蝦子撈面。走出來,看見一架手推的雪糕車,大字寫著「澳門土產,美的雪糕」。

還有這種行業嗎?我想。很久沒到媽祖廟上香,順道前往,又在廣場中看到另一輛雪糕車,一模一樣,也是寫著「美的雪糕」幾個大字。

「澳門到底有多少這種車子?」我問推車的小販。

「兩輛罷了。」他回答,「另一架是我的哥哥賣的。從我父親那一代做起,他們也是兩兄弟,用兩輛車做買賣,這些車都是父叔們傳下來的。」

「保留得像新的一樣。」我驚訝。

「是呀,當年的手工好,現在已沒人會做了。」

雪糕車用不銹鋼鋼皮包著,打開上面的蓋,分兩格,一格藏著個圓桶,裡面裝滿雪糕,是芋頭和香草味道混合的,另一格中放著許多雪條。

「雪條是別人做的,從批發商買來賣,雪糕在家裡自己做,每天兩桶,一架車一桶,每天賣清光,每天製造。」

「雪糕車用貨車運來的嗎?」我問。

「不,手推來的。」

「那不是很辛苦?」

「我們兄弟都住得很近,在家做好雪糕推來沒有問題,但是我們的子女說這種傻事,他們才不幹呢。」

一個內地女遊客來買,小販拿出一個小餅筒,挖出一粒乒乓球那麼大的雪糕,填進裡面。

「五塊錢。」小販說。

「那麼貴!」女遊客驚叫。

「去到歐洲,這種手制雪糕,一個最少要賣你二十塊呢。」我插嘴。

小販聽了笑得很開心,我也開心。

昨夜夢魂中

為什麼記憶中的事,沒做夢時那麼清清楚楚?昨晚見到故園,花草樹木,一棵棵重現在眼前。(蔡瀾語錄)

為什麼記憶中的事,沒做夢時那麼清清楚楚?昨晚見到故園,花草樹木,一棵棵重現在眼前。

爸爸跟著邵氏兄弟,由大陸來到南洋,任中文片發行經理和負責宣傳。不像其他同事,他身為文人,不屑利用職權賺外快,靠薪水,兩袖清風。

媽媽雖是小學校長,但商業腦筋靈活,投資馬來西亞的橡膠園,賺了一筆,我們才能由大世界遊樂場後園的公司宿舍搬出去。

新居用四萬塊叻幣買的,雙親看中了那個大花園和兩層樓的舊宅,又因為父親好友許統道先生住在後巷四條石,購下這座老房子。

地址是人稱六條石的實籠崗路中的一條小道,叫Lowland Road,沒有中文名字,父親叫為羅蘭路,門牌四十七號。

打開鐵門,車子駕至門口有一段路,花園種滿果樹,入口處的那棵紅毛丹尤其茂盛,也有芒果。父親後來研究園藝,接枝種了矮種的番石榴,由泰國移植,果實巨大少核,印象最深。

屋子的一旁種竹,父親常以一用舊了的玻璃桌面,壓在筍上,看它變種生得又圓又肥。

園中有個羽毛球場,掛著張殘破的網,是我們幾個小孩子至愛的運動,要不是從小喜歡看書,長大了成為運動健將也不出奇。

屋子雖分兩層,但下層很矮,父親說這是猶太人的設計,不知從何考證。陽光直透,下起雨來,就要幫忙奶媽到處閂窗,她算過,計有六十多扇。

下層當是浮腳樓,摒除瘴氣,也只是客廳和飯廳廚房所在。二樓才是我們的臥室,樓梯口擺著一隻巨大的紙老虎,是父親同事,專攻美術設計的友人所贈。他用鐵線做一個架,鋪了舊報紙,上漆,再畫為老虎,像真的一樣。家裡養了一隻松毛犬,衝上去在肚子咬了一口,發現全是紙屑,才作罷。

廚房很大,母親和奶媽一直不停地做菜,我要學習,總被趕出來。只見裡面有一個石磨,手搖的。把米浸過夜,放入孔中,磨出來的濕米粉就能做皮,包高麗菜、芥蘭和春筍做粉粿,下一點點的豬肉碎,蒸熟了,哥哥可以一連吃三十個。

到了星期天最熱鬧,統道叔帶了一家大小來做客,一清早就把我們四個小孩叫醒,到花園中,在花瓣中採取露水,用一個小碗,雙指在花上一彈,露水便落下,嘻嘻哈哈,也不覺辛苦。

大人來了,在客廳中用欖核燒的炭煮露水,沏上等鐵觀音,一面清談詩詞歌賦。我們幾個小的打完球後玩蛇梯遊戲,偶爾也拿出黑唱片,此時我已養成了對外國音樂的愛好,收集不少進行曲,一一播放。

從進行曲到華爾茲,後者是我最喜愛的了。鄰居有一小廟宇,到了一早就要聽麗的呼聲,而開場的就是《溜冰者的華爾茲》,一聽就能道出其名。

在這裡一跳,進入了思春期。父母親出外旅行時,就大鬧天宮,在家開舞會。我的工作一向是做飲料,一種叫Fruit Punch的果實酒。最容易做了,把橙和蘋果切成薄片,加一罐雜果罐頭,一枝紅色的石榴汁糖漿,下大量的水和冰,最後倒一兩瓶紅酒進去,胡攪一通,即成。

哥哥妹妹各邀同學來參加,星期六晚,玩個通宵。音樂也由我當DJ,已有三十三轉的唱片了,各式快節奏的,桑巴、森巴、恰恰恰,一陣快舞之後轉為緩慢的情歌,是擁抱對方的時候了。

鼓起勇氣,請那位印度少女跳舞,那黝黑的皮膚被一套白色的舞衣包圍著,手伸到她腰,一掌抱住,從來不知女子的腰可以那麼細的。

想起兒時邂逅的一位流浪藝人的女兒,名叫雲霞,在炎熱的下午,抱我在她懷中睡覺,當時的音樂,放的是一首叫《當我們年輕的一天》,故特別喜歡此曲。

醒了,不願夢斷,強迫自己再睡。

這時已有固定女友,比我大三歲,也長得瘦長高挑,摸一摸她的胸部,平平無奇,為什麼我的女友多是不發達的?除了那位叫雲霞的山東女孩,豐滿又堅挺。

等待父母親在睡覺,我就從後花園的一個小門溜出去,晚晚玩到黎明才回來,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但奶媽已把早餐弄好等我去吃。

已經到了出國的時候了,我在日本,父親的來信說已把房子賣掉,在加東區購入了一間新的。也沒寫原因,後來聽媽媽說,是後巷三條石有一個公墓,父親的好友一個個葬在那裡,路經時悲從中來,每天上班如此,最後還是決定搬家。

「我不願意搬。」在夢中大喊,「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年代!」

醒來,枕頭濕了。

水果隨想

我對水果的定義,是非甜不可,如果要吃酸的,我寧願去啃檸檬。(蔡瀾語錄)

我對水果的定義,是非甜不可,如果要吃酸的,我寧願去啃檸檬。

什麼水果一定甜的呢?馬上入腦的是水果之王榴蓮,它的糖分,應該是果中最高的吧?

至於果後山竹,就有時酸有時甜了,從外表很難看出,只有種植的人知道哪一棵樹長出來甜,水果樹中也分「貴族」和「平民」。

木瓜有甜和不甜的,絕不會酸。橙也是有酸有甜,和蘋果一樣。最甜的橙,樣子奇醜,可以說愈醜的愈甜,墨西哥紅橙、泰國的綠橙,都甜。蘋果酸起來真是要命,那品種是給人用來做蘋果批的,不能生啃。但最甜的蘋果也不能採下來就吃,有些要存上幾星期至一兩個月,待糖分氧化後才美味。日本人乾脆把蜜糖注射進蘋果,包甜。

對於這些有酸有甜的水果,你要是問小販:「甜嗎?」

「甜!」他們肯定回答。

結果,上當居多,明明知道這是天下最愚蠢的問題之一,但是很奇怪,下次遇到,又再問了。

最後,大家都去買日本水果,因為質量有信用。在九州島生產的芒果,一顆要幾百塊港幣,都照掏腰包。其實有多少人吃得出那是日本芒果?台灣也產同樣的,還給日本果商拿去魚目混珠,賣給同胞呢。

最搞不懂的是日本櫻桃,用精美的木盒裝著,表面有片玻璃。數它一數,不過是三四十粒,竟然要賣到三萬日幣,當今兌換率約是八點五,合二千五百五十多塊港幣。也有笨蛋買了,送我一粒,一口咬下,是酸的。

同樣價錢可以買到十盒澳大利亞塔斯尼米亞產的櫻桃,又肥又大,一盒上百顆,甜得要命,但要選黑魔鬼牌子的才好買,其他有的也很酸。

澳大利亞屬於南半球範圍,與北半球的四季相反,所以香港人有福了,在沒水果的季節裡,我們可以在冬天吃到荔枝、龍眼,聽說他們正在研究榴蓮,好像還沒成功。

當今馬來西亞的榴蓮樹也變種了又變種,一年從頭到尾都有得吃,只是不香而已。又據說已經接了枝,榴蓮樹都長得很矮,再也不會從高處掉下。馬來西亞種的樹上熟而落地的,與泰國的摘取方式不同。

澳大利亞也有包甜的水果,那就是廣東人叫的番鬼仔荔枝,潮州人稱為林檎,英文名字Custardapple,它長得又肥又大,像顆小柚子,最甜不過,也是我最喜歡的水果之一。從前泰國種的比馬來西亞的種大,但與澳大利亞的一比,又是大巫見小巫,當今連泰國人也要把澳大利亞種移植過去了,種出更大的了。台灣人把它拿去和菠蘿混種,長出更大更綠的,叫為「釋迦」。

南洋有種水果,一味是酸,乾脆取個Soursop名字,中國人叫它為紅毛榴蓮。身長幼刺,綠皮,形狀似芒果,長得比芒果大五倍左右,切開肉白,內有黑核。很奇怪地,這種水果後來也長出甜的來。

像火龍果,越南出產的就皮紅得發紫,肉灰白,有細核,但不甜不酸,毫無味道。變種後,全身和皮一樣紅了起來,帶了一點糖分。但是來自哥倫比亞的火龍果,黃皮,肉甜得漏油,也是我喜愛的。做香港人真幸福,還能吃到南美水果呢。

奇異果的老祖宗來自中國,有點兒難於置信。當今在新西蘭開花結果,全國皆種,新西蘭人更自豪到稱自己為奇異人Kiwis。初嘗此果,酸到五官都皺在一起,數十年都不敢去碰,後來變種,長出黃金色皮的,多次被勸,才試了一口,果然甜似蜜。

歐洲的水果都偏酸,只有梨比較可靠,不會上當。吃自助早餐時,從水果部分的選擇,我一定挑西洋梨。西洋梨在東洋發揚光大,日本山形縣出的更香更甜,用的是法國種,為了紀念祖先,稱之為Lafrance。

任何水果,一來自日本,就是貴、貴、貴。我反對違反大自然地把西瓜變方、變成人面、變成金字塔形,但在宣傳上是得到其功效的。溫室種植無可厚非,從前日本的越後是個被風雪冰封的不毛之地,當今有了溫室,種出多種甜蜜的水果來,養活了很多人。

在冬天是沒有水果的,日本果農團結起來,在夏天不種草莓,到了天寒才在溫室中培養,讓大家可以吃到又肥又甜的,這點可以讚許。

至於粉紅又大如孩子臉的富士蘋果,市面看到的,也多數是由內地供應。最初樣子像,但味不佳,如今已改良得和日本的一樣。其他品種的水果,也都在國內大量種植,凡是有錢賺,為何不賺?地多的是。

蘇美璐女兒阿明來港時,我最喜歡買砂糖桔給她吃,這種貌不驚人的小果實,吃起來名副其實,砂糖一般甜。近來在街市走,已經滿街是砂糖桔,十塊港幣四磅,扔下二十大洋,一大包抬回家。一吃,什麼叫砂糖?酸死人也。那是大量種植的後果,又不知道他們施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農藥,搞出個變形怪物來。

「為什麼砂糖桔不甜?」我問小販。

她笑著說:「只有廣東的四會來的砂糖桔才甜,現在的也不知是不是北方的原野種的,當然不甜啦。」

「那麼哪裡可以買到四會的砂糖桔?」

小販又笑:「人家內地有錢,自己人都在搶購,什麼時候輪到香港人吃?」

聽了沉思甚久,剛才說的香港人真幸福,什麼水果都有的吃那句話,要收回來了。

最難喝,是不難喝又不好喝的蒸餾水。此種水一點雜質也沒有,當然連味道也沒有了,相當於最純潔的H2O。雖最乾淨,但拿來澆花,花也謝,只能解渴,毫無好處。(蔡瀾語錄)

生長在南洋,小時喝的是蓄水池水,水龍頭一開,一股氯氣。喉管又生銹,媽媽唯有縫個布袋,用條繩子綁在喉口處,過濾鐵管中的雜物。

當然不能就那麼喝,水要經過沸滾,待涼,倒入玻璃瓶中。日子一久,瓶底積了毛茸茸的褐色沉澱,不知如何形成,有點兒恐怖。

但如大人所說:「不乾不淨,喝了沒病。」身體自然長出的抗生素,我想就算不沸,習慣了,也不會像父母說的喝了會肚子痛吧?

長大後出國,在東京的小公寓中,打開水喉就飲,日本人都是那麼喝的,說是地下水,非常乾淨。從南洋來的友人,到我們住的地方做客,周圍一看,問道:「咦,你們家裡沒有雪櫃,從哪裡來的冰水?」

地下水即是井水,井水是冰涼的,從前北方人到了夏天,都把西瓜浸在井中。那些水只是冷但屬次等。古人說,天下的水,最好的是山泉,河澗次之,井水只能排在第三。

逐漸地,日本的地下水也被人喝得乾枯,如今他們的家庭中,也不常見喝地下水,大家都一瓶瓶買礦泉了。什麼時候開始,全世界的人也都喝塑料瓶水?天下的水,都被污染了。

在香港定居後,用雨水集成的水喉水當然也不能喝,我最常買的是「嶗山礦泉水」,有鹹的,有淡的,那是當年賣的電視廣告語句深入民心。前者貼了藍色招牌,後者是紅色。

那礦泉水實在好喝,我開始喜歡喝藍色牌的礦泉水。其實只帶一點點的鹹味。因為有氣,當年我愛喝威士忌,用來勾之,非常美味。而淡的,則是沒氣的,煲來沏茶。

一箱箱從裕華百貨公司訂購,玻璃瓶裝,並不大,很快地喝完,那是美好的日子。當今同牌子的,已用塑料瓶,味道大不如前,聽說嶗山的泉水,也被喝得乾枯,不知是不是用自來水當之。

在西班牙生活了一年,到了餐廳,一坐下,向侍者說:「AQUA。」水的意思。

「Congas?Singas?」侍者一定問。

Con是With,Sin是Without;含氣或不含氣的意思,從喝嶗山礦泉水的習慣起,我以後一直是愛喝有氣的。

氣礦泉水之中,意大利的Sanpellegrino被全球老饕公認為最好的。法國人一向以國貨自傲,但如果你在法國餐廳中,看到桌上擺的是Sanpellegrino而不用國貨Perrier,那麼這家人的菜一定錯不了,因為他們可以放棄民族自尊,選鄰國貨,證明他們不會拿次等東西給你,可放心食之。

至於無氣的,其他國家也許有更好的,但是法國著名的Evian是可以和人家媲美的。用塑料瓶運到香港的可能差一點兒,如果是玻璃瓶的,絕對錯不了,的確好喝。

「你常說水是清甜的,有可能嗎?」小朋友還是不相信。

這也難怪,他們沒喝過。可以做這麼一個實驗:用水喉水煲滾了,待冷,裝入瓶中。三更半夜起身,喝一口,再與Evian礦泉水比較一下,你就喝出水的甜味了。

除了Evian,無氣的,還有日本的「支笏之秘水」。一群喝茶的專家,把市面上的罐裝水,和外國所有生產的做一比較,最後還是「支笏之秘水」勝出。

在北海道的「支笏洞爺國主公園」一角,噴出的地下泉水,是長年來由雪山融化之清水積成,再經過濾才入樽的,含有大量對人體有益的礦物質,用此水來沏茶,為茶人之最高境界。

在東京的超市也難見,去了北海道不妨試試,如果有興趣入貨,工廠名字叫「王子Salmon株式會社」,地址是:北海道苫小牧市有明町2-8-15。電話:8144-75-5231。鄉下人,還沒有電郵地址。

「那麼天下最難喝的水,是什麼水?」小朋友又問。

最難喝,是不難喝又不好喝的蒸餾水。此種水一點雜質也沒有,當然連味道也沒有了,相當於最純潔的H2O。雖最乾淨,但拿來澆花,花也謝,只能解渴,毫無好處。

記得小時候還常看見用陶制的巨大濾水器,要喝蒸餾水的話,不如喝這種過濾水,它是用大石、中石、小石、粗沙和細沙一層層來過濾,最後的水,非常清純。

但當今屋子小,這種東西佔位置,清洗起來又不方便,大家家裡改裝一個小型的淨水機,各大電器鋪均有發售。我家有一個,是「鑽石牌」的,已經用了八年,內膽可以常換,濾出來的水清新。

不久以前組團到泰姬陵觀光,為了團友的安全,帶了多箱礦泉水,抵步後發現印度的民生已有改善,入住的酒店都供應瓶裝水,安全飲用。帶去的水結果送給了人家,派不上用場。

雖然各地都有瓶裝水出售,但還是喝過濾水好。當今什麼能喝的液體都用膠瓶,喝多了總是心裡不安,有那麼多人患癌症,總有一天會證實,都是這些塑料瓶水害的。

B級片

有深度的電影我們也當然欣賞,但偶爾看B級片,緊張刺激,香艷肉感,過癮之極,有什麼不好?(蔡瀾語錄)

我們這輩子,都是看好萊塢電影長大的,其中當然包括了B級片。

這種低成本、粗製濫造的產品,有時是長篇,有時在正片放映前添加,十五到二十分鐘,戲完時寫明:請看下回分解。

B級片有很多成功的因素,主要是緊張刺激,隨著社會的文明,變成恥笑的對象,觀眾開始要求有深度的作品,得獎更是每一個年輕導演的美夢,漸漸地,大家都忘記有B級片這一回事。

直到史匹堡和盧卡斯合作了《奪寶奇兵》系列,把B級片發揚光大,好萊塢的製片家才把它當成神奇妙方,不斷地以大成本來製作B級片,有成功的,也有失敗的,但失去了B級片的精神,那就是以最低的成本,拍出最引人入勝的片子。

在一九九二年,出現了一位佼佼者,他的名字叫羅伯特·羅德裡格茲,僅僅用了七千美金,拍了《殺手悲歌》一片,得到好萊塢大院線發行,賣至全世界去。

這部戲,成為羅德裡格茲的里程碑,行內也以「七千美金的電影」來宣揚,成為了B級片的經典。接著,他有了大資本,拍《殺人三部曲》,起用拉丁民族電影最賣錢的大明星安東尼奧·班德拉斯,又捧紅了女演員薩爾瑪·海克。用同一組合,加上強尼·德普、米基·洛克、威廉·達福與伊娃·門德斯等大牌,拍《墨西哥往事》,成為《殺手悲歌》三部曲,賺個滿缽。

和怪才昆汀·塔倫天奴一拍即合,共同製作了好幾部電影,塔倫天奴也是一個B級片迷,最受港產動作片影響,還特地買了邵氏出品的商標,在他作品中打出,以表敬意。

羅德裡格茲用塔倫天奴的劇本,拍了吸血鬼片《殺出個黎明》,塔倫天奴還粉墨登場,飾演一歹角。羅德裡格茲是個全才,攝影、剪接什麼都會,他替塔倫天奴的《殺死比爾2》作曲,收取一元美金。塔倫天奴也為羅德裡格茲導演的《罪惡之城》拍一場戲,亦收回一塊美金。

舊時B級片,通常有所謂的雙片放映,兩人就共同導演了《刑房》,各拍一半。

戀舊似乎是羅德裡格茲的個性,合作過的演員一次又一次重用,其中有一位叫丹尼·特豪,樣子奇醜無比,滿臉瘡孔,蓄八字須。個子高大,其實腳短,和身子比例全不相稱。一直在好萊塢片中沉浮,演的都是反派,多次在羅德裡格茲作品中出現,最初也只是演壞蛋,後來像《七》的鋼牙一樣,觀眾對他逐漸熟悉,也喜愛他獨特的形象,改為好人,而續下的片中,每個角色都用同一個名字稱之為Machete。

Machete為西班牙語,讀成馬捨地,是一把大彎刀,當成武器當然致命,但是農民用來斬甘蔗和香蕉,是一種和平的工具。

在南美洲鄉下,幾乎人人有一把馬捨地,於南洋也廣泛被用,叫為巴冷刀。在二一年,羅德裡格茲又拍了一部B級片,以《Machete》為題,男主角當然是他的表哥丹尼·特豪!

B級片的特點在於出乎意料,滿足觀眾,從來沒有人想到導演會用那麼醜的男人當主角,如果他可以,我們為什麼不能?

不但如此,還要贏得美人歸,連最漂亮的傑西卡·阿爾芭,最後也要坐在他懷中,一面做愛一面騎著電單車揚長而去。

最初,觀眾以為導演在開玩笑,當他拍《刑房》時,收錄了不少電影預告,其中有一輯是丹尼·特豪抱著兩個裸女,片名為《Machete》。等到片子出現,才知道當真,預告片中的裸女,還換了當今吸毒被判監的壞女孩林塞·羅韓呢。

有了那麼一個把B級片拍為經典的膽識,好萊塢巨星都對導演表示尊敬,也算是鼎鼎大名。一向最難搞的羅伯特·狄尼羅也湊一角來演壞蛋州長,扮相和布殊相同。

久未演出的電視主角唐·約翰也扮壞警長。最大反派由史蒂文·西格爾擔任,這個從來不懂演技,又目中無人的所謂動作英雄,當今已垂垂老矣,戴著一個假得不能再假的頭套,樣子極為討厭,怪不得他一被殺,大快人心。

片中的另一性感女主角我最喜歡,名叫米雪·羅德裡格茲,和導演同姓,但無關。樣子不算漂亮,但極有個性,一向演的都是會打的女英雄,也許你會記得她,曾在《阿凡達》中出現,又演過電視劇《迷》。

在接受一篇訪問中,她被問到怕不怕被定型,每次都是強人?

她笑著回答:「定型又如何?你以為我會蠢到去想得演技獎,扮些什麼弱不禁風、但有內心表現的角色?這種劇本難求,有了我當然會考慮,到目前為止,製片家請我的都是要打的。打就打吧,賺了錢,我還能做很多事,文藝片不是每一個人都喜歡看的,整天去想得獎,還有意思嗎?」

這些話也代表了看B級片人們的心聲,有深度的電影我們也當然欣賞,但偶爾看B級片,緊張刺激,香艷肉感,過癮之極,有什麼不好?

最錯誤的決定

唉,狗尿尚存,想想,已經幾年了,還是陰魂不散,很後悔沒有聽朋友的話,不去吃那頓飯,也恨死那個富商。過幾天,要看精神科醫生去矣。(蔡瀾語錄)

我的聽覺遲鈍,對精密的音響設備不感興趣。喜歡聽的,也只限於一些古典音樂而已。但上帝很公平,賜我很靈敏的嗅覺,注定了我對美食的愛好。

吃過什麼,我的記憶力特強,會一一作比較,總要找更高層次的食物來品嚐。

幾年前,和朋友游南洋,到了一個小島,當地朋友說有一位富商,做的菜極為出色,想請我們到他家裡吃一頓,我問朋友意見。

他搖搖頭,說:「去人家家裡做客,東西差了也不好批評,是件無奈的事。」

我正在猶豫時,友人又勸說,主人家當天已出海釣魚,非得做出一餐絕無僅有的菜不可。聽完說服朋友前往,想不到,這是近年來作的一個最錯誤的決定。

富商的別墅依山而建,門前擺滿豪華汽車,一進入是客廳,臥室設於樓下,而飯廳則在最低一層,要從屋旁一條又深又垂直的樓梯才能爬得下去。

朋友一看,即刻抱緊石柱,說什麼也不肯冒這個險,主人只好帶我們經過他的睡房,再一層層走下去。

一到飯廳,即刻聞到一陣異味,是因為常殺海鮮而造成的腥臭嗎?起初不覺太過難聞,後來氣味愈來愈重,已有點兒不可容忍的地步。

主人躲在廚房中大煮特煮,捧出一個古董陶碗,非常巨大,裡面魚蝦蟹肉燒的鹵福建面,老實說,是挺好吃的,接著又每一個人送上一大碗魚翅,我雖不吃,但也試一小口湯,覺得味精下得重手,也就停止。

朋友在一旁看到,也學我不去碰那碗魚翅,還用餐巾將它蓋起來,好讓侍者拿走。

富商兒子和媳婦陪我們吃,向他們搭訕:「你爸爸那麼早就出海了嗎?」

「哪裡,哪裡,他到高爾夫球場去了。」兒子回答。

「海鮮從何來?」朋友追問。

「在菜市場買的呀。」

我們一聽,都沒話說了。

主人滿頭大汗走出來,我劈頭就來一句:「怎麼會有那麼濃的一陣味道?」

「什麼味道?」他一點兒也不察覺。

「那種怪味,怎會聞不出?」我不放過。

「哦。」他說,「我們家養的小狗,一直來這裡撒尿,沒事的,聞聞就習慣了。」

「習慣了?」我差點兒跳了起來。

這頓飯吃得可真辛苦,我們也不客氣地盡早起身告辭,沒吃飽,跑到街邊去試印度人做的羊肉湯,但怎麼又聞到那陣怪味呢?是神經過敏吧。不去理它。

回到香港,早上散步到九龍城去吃早餐,路經電燈桿,狗常在此小便,那管鐵柱,已被腐蝕了,你不可不說狗的尿,可真厲害。

這種佔地盤的本性,動物與生俱來,你撒了一泡,我就要撒另一泡來蓋住你。你的臭,我的更臭,喜歡狗的人也許聞不到,但那種錯綜複雜的氣味,文字不能形容,有多強烈要多強烈,撒在那富商飯廳裡,不只是沖天那麼臭,簡直是臭了整個宇宙。

從此,這陣氣味留在我的腦海之中,時不時跑出來偷襲,比寂寞、傷心更猛烈,像是埋藏在心裡最黑暗的角落那種罪惡感,怎麼逃避也逃避不了。

出動了古龍水,我喜歡的Paco Rabanne牌子,噴了又噴,別人一定以為我在搞同性戀,怎麼一個好好的大男人,搽那麼多香水?

好了,以為沒事。又來,這股味道變成一個不會停止的噩夢。咦?車上也有了。

到北海道旅行,天寒地凍,空氣稀薄又清新,在大樹林中散步,本來有陣松樹的香味,但又看見了一群狗,不斷地在樹幹上撒尿,再仔細看,狗不見了,是我的幻覺。

日本友人說:「我發明了雙氧水,吃過海鮮之後,雙手一噴,腥味即除。」

好呀,即刻向他要了幾瓶,說如果有效的話,一定為他做香港的代理,推銷到各地去。

回來,把雙氧水亂噴在車上、房間、廁所、客廳,去到哪裡噴到哪裡,可以安心吧?往沙發一坐,哎吔吔,狗尿味又傳來。

到百貨商場,看見有人在賣一塊鐵,店員說用來洗手,異味全除。一塊普通鐵罷了,真那麼神奇,示範給我看,先摸摸魚,再用它洗手,果然見效。想到了,是鐵質的道理,像我們吃完大閘蟹後用豆苗來洗手也能解除一樣。對,對,一定是這樣,而且是孖人牌廠出的,不會騙人,即刻大塊小塊買了一堆回家,左擦右擦。

但是,唉,狗尿尚存,想想,已經幾年了,還是陰魂不散。很後悔沒有聽朋友的話,不去吃那頓飯,也恨死那個富商。過幾天,要看精神科醫生去矣。

如何成為專欄作家(上)

專欄,是香港獨有的文化,也許不是香港始創,但絕對是香港發揚光大。每一家報紙,必有一至三頁的專欄,這能決定這家報館的方向和趣味,雖然有很多人寫,但總能集合成代表這張報紙的主張。(蔡瀾語錄)

記者來做訪問,最多人提出:「你吃過那麼多東西,哪一種最好吃?」

已回答了數百回,對這些問題感覺煩悶,唯有敷衍說:「媽媽做的最好吃。」

其實,這也是事實呀。

更討厭的,是:「什麼味道?為什麼說最好?吃時有什麼趣事?」

味道事,豈為文字可以形容?為什麼說最好?當然是比較出來。有什麼趣事?哪有那麼多趣事?

我已開始微笑不答了。

今天,又有一個訪問,記者劈頭就來一句:「你寫了專欄已有三十多年,請你講講寫專欄的心得好嗎?」

這個問題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很感謝這位記者,回答了她之後,在這個深夜,作一個較為詳細的結論。

專欄,是香港獨有的文化,也許不是香港始創,但絕對是香港發揚光大。每一家報紙,必有一至三頁的專欄,這能決定這家報館的方向和趣味,雖然有很多人寫,但總能集合成代表這張報紙的主張。

認識很多報社的老闆和老總,他們都是一覽新聞標題之後,就即刻看專欄版的,可見多重視專欄。

專欄版做得最好的報紙,遠至六十年代的《新生晚報》,到查先生主掌時期的《明報》和七八十年代的《東方日報》。

專欄版雖然有專門負責的編輯,但最終還是報館老闆本身,或者交給全權主理的總編輯去決定由誰來寫。

《新生晚報》的專欄,有位明星,叫十三妹,她從六年開始寫,到七年逝世,整整十年,紅得發紫,每個星期收到的讀者來信,都是一大扎一大扎的,當年沒什麼傳真或電郵,只有用這個方式,與作者溝通。

十三妹的特色,在於她對外國文化的瞭解,那個年代出國的人不多,讀者都渴望從她身上得到知識,而且她的文字也相當潑辣,左右派都罵,看得大快人心。

《明報》和《東方》的全盛時期,亦舒、黃霑、林燕妮、王亭之、陳韻文等等,百花齊放,更是報紙暢銷的主要因素之一。

外國報紙,沒有專欄,不靠專欄版嗎?

那也不是,影響力沒那麼大罷了。他們的專欄一個星期一次,插在消閒中,沒有特別的一頁,也沒那麼多人寫。成為明星的也有,包可華專欄是代表性的,自從他出現以前或之後,也看不到有哪個人可以代替。

說回香港,專欄版的形成,被很多所謂嚴肅文學的作者,批評為因編輯懶惰,把文章分為方塊,作者來稿塞了進去就是,故也以豆腐塊,或方塊文字來譏諷。

但不可忽視的,是香港的這種風氣,影響到全球華文報紙,當今幾乎每一家都刊有此版。最初是新馬一帶,多數報紙把香港報紙的專欄東剪一塊,西切一塊填滿,也不付作者稿費。

有一回我去追,到了檳城,找到報館,原來是在一座三層樓的小建築裡面,樓下運輸發行,二樓印刷,三樓編輯和排字。因受當地反華的影響,讀者又不多,刻苦經營。我看到了心酸,跑上三樓,緊緊握著總編輯的手,道謝一聲算數。

那個年代,到了泰國和越南一遊,都遇同樣的刻苦經營華文報紙,很多要靠連載小說的專欄,才能維持下去,而被盜竊得最多的,當然是金庸、梁羽生和古龍等人的作品,也多得亦舒的小說不少。

當今,這些報館已發展得甚有規模,有些還被大財團收購,當成與內地經商的工具之一,勢力相當雄厚,如果不追稿費就不行了。雖然只是微小的數字,至少到當地一遊時,可以拿稿費吃幾碗雲吞麵。

除了東南亞,歐美加拿大的華文報紙,都紛紛推出專欄版。當今懂得什麼叫本土化,轉載香港的已少,多數是當地作者執筆,發掘了不少有志於文化工作的年輕人,亦是好事。

說到連載小說,昔日專欄版,是占重要位置,但因香港生活節奏快,看連載小說的耐性已逐漸減少,金庸先生又封筆了,所以也逐漸在專欄版中消失。

至於台灣,報紙上的專欄版也相當重要,他們有專人負責,都是到外國去讀怎麼編這一版位的,文章長短,每日排版不同,並非以豆腐塊來填滿。

這種靈活性的編排十分可取,也適合於台灣那種生活節奏較慢的社會,讀者可以坐下來靜靜看一長篇大論的文章,但這種方式一搬到香港來就失去意義,而且作者不是天天見報,沒有了親切感。

香港的豆腐塊,像一個大家庭,晚上坐下來吃飯,你一句我一句,眾人都有不同意見,有時說的也只是家常,但主要的是一直坐在旁邊講給讀者聽。有一日不見,就若有所失。

有一次在某報寫專欄,一個新編輯上任,向我說:「不如換個方式來寫。」

我懶洋洋回答:「寫了那麼久,如果在飯桌上,我已經是父親一個,你要把你的父親改掉嗎?」

如何成為專欄作家(下)

既然要寫專欄,記得多看專欄,仔細研究其他作者的可讀性因素何在。我開始時,先拜十三妹為師,她是專欄作家的老祖宗。本人未見,讀遍她的文字,知道她除了談論國際關係、文學音樂戲劇之外,也多涉及生活點滴,連看醫生,向人借錢,也可以娓娓道來,這才能與讀者融合在一起。(蔡瀾語錄)

「你寫了那麼多年專欄,為什麼不被淘汰?」記者說。

這個問題問得也好。

長遠寫了下來,不疲倦嗎?我也常問自己。我也希望有更多、更年輕的專欄作者出現,把我這個老頭趕走。

「當今的稿費好不好?不寫是不是少了收入?」

香港文壇,專欄作家的收入,到了今天,算好的了。但我們這群所謂的老作者,都已有其他事業,停筆也不愁生計。

專業寫作的當然有,像李碧華,但她也有寫小說和劇本的豐收。亦舒的專欄很少,她還要每天坐下來寫長篇小說,是少數以筆為生的一位人物。

我從不以為一代不如一代,相信青出於藍,新的專欄作者一定會產生,但是要寫專欄的話,必要知道什麼是專欄的精神開始。

這種神髓,主要來自耐看。舉一個例子,像一幅古代的山水畫,很平淡,愈看愈有滋味。嶺南派的作畫,非常逼真,即刻吸引人家看,但始終不是清茶一盞,倒像濃咖啡和烈酒,喝多了生厭。

作者要有豐富的人生經驗,一樣樣拿出來,比較容易被接受。有幾分小聰明,一鳴驚人,但所認識的事物不多,也不是理想的專欄作者。有次出現了一個,寫得十分好看,但金庸先生很瞭解這個人,說:「看他能寫多久?」

果然,幾個月下來,十八般武藝已用光,自動出局。

作者需要不斷地吸收,才能付出。需要不恥下問。旅行、交友、閱讀、愛戲劇電影、繪畫、音樂等等,是基本的條件。專欄作者和小說家完全是兩碼子事,後者可以把自己藏起來,編寫出動人的故事,但是前者每天赤裸裸地把生活點滴奉獻給讀者。想過什麼、做過什麼,都在每天的專欄看得清清楚楚,是假裝不出來的。

為什麼好作者難於出現,這和生活範圍有關。有些人寫來寫去,都談些電視節目,那麼這個人一定是宅男奼女,不講連續劇,也只剩下玩電子遊戲了。

有些人以飲食專家現身,一接觸某某分子料理,驚為天人,大讚特贊,也即刻露出馬腳。

更糟糕的是寫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子女、親戚,甚至於家中的貓貓狗狗,一點友人的事跡也不提到。這個作者一定很孤獨,孤獨並非不好,但必須有豐富的幻想力,不然也會遭讀者摒棄。

我們這些寫作人,多多少少都有發表慾,既然有了,不必要扮清高,迎合讀者,不是大罪。

「作者可以領導讀者。」有人說。

那是重任,並非被歧視為非純文學作品的人應該做的事,讓那些曲高和寡的大作家去負擔好了。專欄,如朋友所說,只有兩種,好看的和不好看的,道理非常簡單,也很真。

真,是專欄作者的本錢,一假便被看穿,如果我們把真誠的感情放在文字上,讀者也許不喜歡,可是一旦愛上,就是終生的了。

「如果你籍籍無名,又沒有地盤,如何成為一個專欄作家?」這也是很多人的問題。

我想我會這麼做的:首先,我會寫好五百字的文章,一共十篇,涉及各種題材,然後寄到香港所有報紙的副刊編輯部去,並註明不計酬勞。

寫得不好,那沒話說了;一精彩,編輯求也求不得,哪有拒絕你的道理?很多副刊的預算有限,更歡迎你這種廉價勞工。

一被採用,持不持久,那就要看你的功力了。投稿時,最忌把稿紙填得滿滿,一點兒空格也沒有,這等於是下圍棋,需要呼吸,畫畫,也得留白呀。一篇專欄,也可以當成一幅漂亮的構圖來欣賞,如果你寫久了,就能掌握。

或者,換一方式,十篇全寫同一題材。以專家姿態出現,像談攝影相機、談計算機、分析市場趨向、全球大勢、今後的發展等等,也是一種明顯的主題。

既然要寫專欄,記得多看專欄,仔細研究其他作者的可讀性因素何在。我開始時,先拜十三妹為師,她是專欄作家的老祖宗。本人未見,讀遍她的文字,知道她除了談論國際關係、文學音樂戲劇之外,也多涉及生活點滴,連看醫生,向人借錢,也可以娓娓道來,這才能與讀者融合在一起。

我每次下筆,都想起九龍城「新三陽」的老先生,他每天做完賬,必看我的專欄,對我的行蹤瞭如指掌,當我寫外國小說、電影和新科技時,我會考慮到老先生對這些是否有興趣?

所以,這些題材我偶爾涉及,還是談吃喝玩樂為妙,這到底才是生活,像和經常光顧的肉販交談,他說:「我昨晚看了你監製的三級片,和老婆不知多快樂!」

這種快樂,就是好看了。

從蘋果賺回點錢來

引人入勝,先免費,後收錢,是計算機程序的基本道理。我們都來動腦筋,從蘋果賺回點錢來。(蔡瀾語錄)

腦筋比不上喬布斯,只是花錢買他的新科技,沒有收入,心理不平衡。

一開始,網站是免費的,隨著人氣的增長,就賣起廣告來,但只限「谷歌」、「Facebook」及「Youtube」等鉅子,一般人如你我,靠不著邊。

廣告收入雖多,但比不上「應用程序Apps」。九毛九美金,加起來,也是真金白銀。蘋果發明了這個武器,可以打倒所有的殺手,一方面也賺個滿缽。

好了,我們也去做一個應用程序,多多少少,撈點油水。

但當今蘋果的Apps,已近三十萬個,怎麼能在其中發圍呢?而最基本的,是有了主意,怎麼著手?

聽起來很容易,有一個網站可查,叫:http://developer.apple.com,就會教你怎麼做。

但一開始,就要先打三十大板,蘋果要求你繳一百塊美金的申請費,再給你進入。參加之後,又規則多多,煩不勝煩,等了又等,也不一定批准你。

不過我做人的原則,是做了,機會五十五十,不做,機會是零。

交一百塊,也許會成功,或者失敗,總有個開頭,賺不賺錢,要等到你走了這一步再說。

我也一向說,做多了,就成專家;成為專家,就可賺錢。做程序的痛苦,可在一篇文章談到:http://mikeash.com,《The iPhone Development Story》,那麼煩的一道程序,你一直研究,研究多了,便覺得簡易,一般人不願意做的時候,有你代勞,豈非美事?

付出勞力,當然要收費,收多少?也是一百美金可也。有志者既然付了一百入場費,也不在乎再花一百,省卻申請的工夫。當然,這也不保證能順利成功的,當成加一倍的入場費好了。

這便是商機。

要知道,那三十萬項的程序,是英文為主,要脫穎而出,那就得搶先進入中文市場,蘋果製品在中文方面的程序剛剛開始,那種潛力是無限的。

還是舉個實例吧,外國有了,日本跟著有。小學館看準了,把他們出版的《大辭泉》整本輸入,裡面圖文並茂,又有中日、日中、日英等可查,售價十六點九九美金,也賣個滿堂紅。

中文辭典,也早有人做,像《金山詞霸》等,台灣的《遠流字典通》也編得不錯,還有文字發音,但沒有《大辭泉》那麼專業,而他們專注的,是一切有關日本的東西。關於中國的,尚未出現。

只要做得詳細,就有人買,「小學館」又出了《日本四季的花朵》,有背景音樂,可查春夏秋冬的花,叫什麼名字,在什麼地方可以看到,也是圖文皆佳,售六塊九毛九。

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出一本中國的花卉來賣呢?內地不出,香港出好了。由漁護署來負責編輯,他們的數據和圖片最齊全。

當年,我的父親帶著我去游植物公園,每一棵樹他都會叫出名字,我好後悔沒向老人家學習。如果手機上有了這本書,那麼你也可以向你的子女說明。這是多麼高深的一種身教,花個六塊九毛九,又算些什麼?

如此類推,可出的還有關於水果、菌類、海鮮、美食、風俗、昆蟲等等,數之不盡,但主要的還是要內容豐富,精益求精。

工具書最好賣了,市面上講風水、命理和凶吉的中文版眾多,但是講知識和常識的很少。這是常青樹書,不跟流行,讀者只要有一點兒的求知慾,都會購買。

中文的出版社,一味想賣流行書,但也得走快人家一步,我的電子書也有一個App,多多少少,也有進賬。

有人下載,就有收入,可以投資在廣告上面,廣告永遠有它的作用,最有效的,還是賣在「谷歌」或「Facebook」,價錢並非太過高昂。

說工具書太過沉重,Apps總要好玩,才能賣錢,只要大家有點兒怪主意,就可發展成為一個遊戲,或一件不花腦筋,輕鬆和有趣的生財工具。

既有的例子,是畫面上有杯啤酒,一傾倒就能咕咕聲把它喝完,又有各種各樣的打火機,一觸動就能點出模擬的火來。

一位友人,請了一大批做程序的員工,要在藝術方面發展,但每一個月賠錢,總不是方法。在愁眉苦臉時,我向他說:「不如先請這批人,設計些好玩的,賺了錢,做起來加把勁。」

「做些什麼?舉一個例子。」他問。

曾在銷售榜上佔首位的,有一個叫「Talking Tom」的,是一隻貓,不斷打呵欠,你動它一下,即做嘔吐狀。在它的頸下抓抓毛,就咕咕地發出舒服聲音。久不動它,會做一個想聽話的手勢,你就說幾句,它會用卡通聲再重複你的話。畫面左邊有幾個標誌,一按,它就會拿出個鑼來打,再按,飛出一隻鳥,它想吃,但鳥逃掉。按蛋糕標誌,它會拿出蛋糕拋在你臉上,按貓爪,它走近你,用尖爪在畫面上抓出幾道痕來。這只頑皮的貓,你可以打它幾下,貓就會給你打暈。

好玩嗎?好玩,而且是免費的,你覺得它好玩,它的幾個朋友:犀牛、小鳥、小豬更好玩,但每一隻,就要九毛九美金了。

引人入勝,先免費,後收錢,是計算機程序的基本道理。我們都來動腦筋,從蘋果賺回點錢來。

芝士癡士

每一個癡士都有自己喜歡的牌子,但像喝酒的人,最後還是回到單一純麥芽威士忌;芝士的話,不是牛奶,而是羊奶。(蔡瀾語錄)

對芝士的愛好,始自小時候吃的「卡夫芝士」,那時候還沒有一片片的包裝,長方形的一大塊,要用刀切開。

好吃嗎?也不難吃。至少一點也不臭。淡淡的一陣乳味,細嚼起來更香。媽媽說有營養,早上夾著麵包吃,一吃十幾年。

真正的芝士絕對不是那樣的,後來到了歐洲才知道。卡夫的功勞,在於把芝士工廠化,下了大量殺菌劑,就算不放進冰箱也不會壞,救活了很多二次戰爭的美國士兵。

原來是一個德國籍的加拿大公司創立,後來被買下,最大股東竟然是菲立摩利斯煙草公司,殺人的。

當今卡夫成為世界上最大的食品供貨商之一,旗下產品,不出名的不計,有:Oscar Meyer、Maxwell House、Planters、Milka和吉百利巧克力,連澳大利亞人認為不可一日無此君的Vegimite也被他們收納。我覺得澳大利亞人不善經營,大機構都落到了外國人手裡。

在歐洲旅行,到達意大利,邂逅了Parmigiano Reggiano,一塊數十公斤,像個大鼓,用尖錘鑿開來,吃一口,覺得和卡夫有天淵之別,好吃過幾萬倍,即刻上了癮。

上好餐廳,大廚把那一大塊東西搬出來,已經凹了進去,像一個中國鑊,煮好意粉,放入攪拌,芝士黏在粉身,和撒上去的香味完全不同,更是愛得要命。

原來芝士可以那麼香那麼濃,聽到Piedmont山區的芝士更有味道,也即刻趕去,適逢十月底,那邊是白松露菌的季節,配上當地最好的芝士,其他東西都不必拿來下酒,單單這兩種已經夠了,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在那裡發現的,是羊乳芝士,有種叫Robiola DiRoccaufrano的,象牙顏色,軟熟得不得了。誰說羊芝士臭了?從這個階段開始吃,吃出另一個羊芝士的世界來。

到了法國,Roquefort D'Argental是一個大牌子,沒有想像中那麼攻鼻,還是小廠的Roquefort Carless味道強烈,一吃難忘。

在法國的鄉下酒店中,晚餐後拿出來的芝士盤,多不勝數,不知從何下手,這時就乖乖地聽芝士大師的介紹了,他們的地位,並不亞於酒師,是終生的職業。

試了幾種,還是不留印象,這時他笑嘻嘻:「啊,先生,你一定會喜歡這個。」

拿出來的Livarot,諾曼底產,中國最臭的臭豆腐也不及它吧?還有一種更厲害,臭到要浸在水中的,一拿出來大家都要逃之夭夭。

英國人做的還是較為溫和,名字叫臭的那幾樣都不夠看,只有Stilton藍芝士記得住,大概也只因為容易買到,各餐廳皆有,我看到了必選它,其他的不必去找了。所謂藍芝士,是把青黴菌注入,發酵而成,一接觸到空氣就呈綠綠藍藍的顏色,並非變壞。

到了瑞士,不吃芝士火鍋怎行?正宗的,一定要用兩種芝士配合,那就是Gruyere和Emmenthaler了,別的不入流,味道雖濃,但並不是太過有個性,可得加入大量的櫻桃烈酒Hirsh才行。

瑞士菜難吃,是聞名的,我唯一能夠接受的是他們的Raclette。把芝士煎成餅狀,現煎現吃,吃一塊煎一塊,要吃多少塊都行,直到你喊停為止。叫這道菜時千萬要吩咐侍者把芝士煎得微焦,不然溫溫吞吞,不如去吃新疆大餅。芝士一焦了就有如吃培根,其實最佳的,還是把芝士火鍋的底刮出來吃,才是美妙。

偏偏有些友人,對芝士一點兒也沒有興趣,聞之色變。有一本叫《Fork It Over》的書,作者Alan Richman說:「如果你不敢吃一樣東西,那麼就更得拚命去吃,吃到知道味道,就不會怕了。」

我一向教友人從吃卡夫芝士著手,在未吞進口之前,我在上面撒了些糖,他們吃著吃著,也就接受起來,進入芝士的宇宙。

在成為芝士癡士之歷程中,我吃過無數的產品,有些獨特的甚至要跑到山中去尋。吃過沒有牌子的西西里產的,不是芝士,而是芝士之中的那些肥蟲,味道不錯,但始終扮相和感覺不佳,試了算數。

每一個癡士都有自己喜歡的牌子,但像喝酒的人,最後還是回到單一純麥芽威士忌;芝士的話,不是牛奶,而是羊奶。

如果你問我最喜歡的那一種,倒非是法國和意大利,而是葡萄牙。是一家家庭式的小廠生產,用自家養的一群名種小羊的奶。製作過程中加入紫色的小花,才能凝固。到那家廠參觀時還不知道是什麼花,後來發現是蒜頭花,製成後形狀像個圓形的扁罐頭,外面堅固,吃時打開硬皮,香味噴出,用匙羹舀出中間軟軟液體狀芝士來,名副其實的是水乳交融,畢生難忘。

善心大廚與狗仔粉

還等什麼呢?出門吧!你目前的工作並非沒有你不成的,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照顧的人,也不會因為你不在他們身邊而馬上死去。多看天下,多觀察別人是怎麼過這一生的。回來後,你會對別人更好,你會對自己更好。(蔡瀾語錄)

一直聽說愛民村有一位善心大廚,每天煮大鍋粥,免費分贈各位父老,非常感動。

今早,特地親自去看看。

愛民村在何處?原來每天過海時經過,就在紅磡隧道前面。這是一個建築得較好的早期政府屋群,記得在邵氏公司工作時,有位當化妝師的同事也住在那裡。

約了好友一家前往,他太太從前在愛民村長大,當今也在附近買了房子,由她帶路,我們停好車,決定步行到冬菇亭去。所謂冬菇亭,外地的人也許不熟悉,那是市政局蓋的熟食中心,頭上有瓦,但四處臨風,樣子像把大雨傘,亦似冬菇,故名之。

當今也用塑料布圍了起來,可擋風雨。施贈粥水的那家叫「明利」,招牌旁邊寫著油器粥品,一大早就在那裡炸油條。一大鍋一大鍋的粥,生滾著,菜牌是明火白粥六元,滑牛、狀元及第、豬肚等十九元,最貴的是滑雞粥,二十二塊,還有叉燒、牛肉、蝦米腸粉,各十二元,便宜得令人發笑。

一名夥計用大鍋炒米粉,另一鍋炒麵,大力翻兜,這種功夫不是人人可以擔任,米粉或面,每包十元。

問老闆在嗎?回答說去買菜未返。不見有人等著吃免費餐,時間尚早吧?先坐下來吃點東西,煎炸的我一向沒有興趣,看到餐牌上有南瓜肉丸粥,引起了食慾。粥上桌,嘗了一口,味道實在不錯,粥底煲得絕不偷工減料,加上南瓜的甜,味精無用。

又從旁邊的點心檔要了蝦餃燒賣、排骨、雞扎等等,再來兩個大包給友人小兒子陳正朗享受,吃到一半,店主提一大堆菜回來了。

看樣子,五十出頭吧?身體健碩,天那麼冷,只穿件單衣,前額的頭髮已有點兒稀疏,笑嘻嘻地前來打招呼,問貴姓,稱李松興是也。

「還是每天施粥嗎?」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