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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然草(2)

托死神之助而延續國祚的「女人國」內轄兩名男丁,不過,因其人微言輕,一直處於弱勢,朝綱政令,還是在女人手上。我——請允許我收一收話頭,自幼耳濡目染,跟著女皇們運籌帷喔,決戰千里,十五歲即羽翼豐盈,單騎離鄉闖蕩天下,慨然有尋覓樂土、據地稱王之志。一路杳無人煙,披星戴月,遇水架橋,逢山開路,只學會全套獨立自主,開疆拓土,沒機會學習傳統的、自男性觀點岔枝而出的那一套「女性論」。往下發展,事態愈來愈嚴重,貌似精明能幹,可是不曉得怎麼跟異性打交道,我的性格只適合帶刀帶劍,不適合舉案齊眉。

「寡婦王國」害的。

女皇們雖然都長得纖細婉約,一派柔情似水,可是骨子裡皆是鋼鐵結構。在那個講究三從四德的年代,她們比別的女人少了「兩從」,傳統女性論沒學個一招半式,傳到我這一代,武功早廢了。女皇們調教出來的女娃,個個會飛簷走壁,具備強悍的野外求生本領,從未有把生活與生命的重擔交給男人的念頭。

接著發生的事件,導致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女性」。早年,依照自然律,開始攻打情關,也想吟誦《關睢》首章,仿「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美眷世界。孰料,我的「女-女性觀」(請允許我如此簡化)與對方自小承襲的「男-女性觀」交鋒,戰況慘烈,大敗而歸。當下怒甚,遣散兵卒,放馬草原,歸返田園安家立業——安一人之家,立一門之業。娘親們驚恐了,以為我畏於祖傳「寡婦與失偶」的律則而抗拒婚姻(實不相瞞,有一段時間,圍爐吃年夜飯,一家八口從兩歲到八十歲皆是單身),遂苦口婆心保證「寡婦」不屬於遺傳範圍。我卻無法說清楚,問題出在我沒讀過那一套普及本女性教材,而這些都是母后們恩賜的。

高山雪原上,飛鷹與奔馬合奏的牧歌雪國,很難乾坤挪移變成曲徑通幽的江南庭園。也許,我比較適合半路被擄去當壓寨夫人的那種婚姻吧!

是哪一種女性,就用那一種女性的法門活著。活得有說有笑,最重要。

天堂國度可以靠兩人共治也允許一人登基,不必遭受兵燹,也沒有叛亂政變;平日不愁三餐一榻,神龕內燃燭供奉一樁自己的事業,也不虞迷路失途。這樣的人生,還缺什麼?

什麼也不缺。皇城四周,任由寂然草與孤僻花遍野怒放,蜂來蝶去都不驚,四季甚好。

註:本文寫於婚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