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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追尋途中

在追尋途中

年輕時,當我還在背書包的年紀,偶然間聽到一首英文歌,忘了歌者是誰,不知歌名,甚至也不記得整首歌在講什麼,卻記住其中幾句歌詞,在歌者曠放的聲音中掉頭:「只是另一列火車,另一座城鎮,沒有失去什麼,也一無所得。」

多年來,偶爾會想起這幾句歌詞,心中浮起一幅追尋的景象:在黃昏的塵煙中,一列火車即將開出,最後的笛聲提醒旅客前面是未知的旅程,要去的地方可能是繁花茂樹的淨土,空氣中有馨花的香味:也可能是荒煙蔓草,焚燒的屋宇乃唯一地標。坐在車內的旅人看著倒退的風景,回想過去搭坐無數列車,探訪無數城鎮,仍是無失無得,因為還沒有找到一塊土地讓他把心紮下來。他繼續跳上另一列火車,期待在另一座城市,他終於可以告訴自己:就是這裡!就是這裡。然而,他不免凝視蒼茫的暮色,在心裡疑問:會不會這只是另一列火車,另一座城鎮而已?

從貧困拮据的出身蛻變而出,我們的島開出自己的花,結著自己的果實。在漫長的歷史上,以如此狹小的土地能在短時間內開發出琉璃淨土潛能的,恐怕屈指可數。然而,繁榮的背後,我們是不是漸漸失去了什麼?流失一種涵藏山河的大胸襟,既能鼓舞同道亦尊重異議的;流失一種捍衛真理與道義的節操,不縱容徇私、圖謀己利的;流失一種顧全大我的責任,永遠把全體福益放在心坎內的;是不是也流失了泱泱君子風度,忘記高風亮節原是人世間最美的風景。

如果,一個社會的富裕只不過是滿地杯盤狼藉,一個個不義狂徒輕易以金錢收買靈魂而取得權柄、美名,那麼這樣的富裕豈不是一把鍍金的鋤頭,用來挖掘永劫不復的墳谷。

一百年後,歷史學家會怎麼看這座島?會說歷史上從來沒出現過這麼莊嚴的琉璃淨土,還是陷在龐雜史料中忍不住掩面痛哭,質問所有已躺入地下的兩千三百萬人,為什麼努力了那麼久,卻在最後白白糟蹋自己?

我當然看不到一百年後的台灣,但我期望浮現在想像裡的是氣象恢宏的景致;我不願意再想像一個旅人,憂傷地凝睇窗外飛馳的風景,在心底自語;只是另一列火車,另一座城鎮,只是沒有終點的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