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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勒東的長篇宣言[1]

二十年前,人人都愛發表宣言。那些志大才疏的文章革新了藝術,沒有標點符號,罔論書寫規則,常常是病句連篇。如果是文學家,他們喜歡誹謗韻腳,誇大其詞。如果是畫家,他們專愛大罵純色彩。如果是音樂家,他們會偏愛不和音。如果是建築家,他們寧肯喜歡呆板的加油站,而不是米蘭大教堂。儘管如此,所有事情都有它的終了。那些誇誇其談的文章(我自己也曾有個集子[2],後來被我付之一炬)終於被安德烈·布勒東和迭戈·裡維拉[3]新近發表的文章突破。

這篇文章的標題有點生硬:《爭取獨立、革命的藝術——迭戈·裡維拉和安德烈·布勒東關於徹底解放藝術的宣言》。文章則更加熱情,也更加拗口。三千多字的文章說了完全無法並提的兩件事情。第一件事關於拉帕利斯上尉,或自恃擁有公理的佩羅格魯略。他們認為,藝術應該是自由的,而在俄羅斯沒有自由。裡維拉–布勒東寫道:「在蘇聯專制制度的影響下,全世界都瀰漫著一種敵視任何有精神價值的創作的氣氛。在血與淤泥中,裝扮成知識分子和藝術家的人大放厥詞說,奴隸制變成了一種手段,對原則的詆毀變成了一種凶險的遊戲,作假證成了習慣,為罪行辯護成了愉悅。斯大林時代的官方藝術表明,他們不遺餘力地掩飾自己真正的僱傭藝術的角色……不管是今天,還是明天,我們都被迫同意把藝術繩之於某種與其本身手法格格不入的紀律。我們反對沒有申辯的否決。經過深思熟慮,我們認為,藝術應該擁有任何一種通行證。」從上面這段話我們可以得出什麼結論?我以為,結論只能是:馬克思主義(如同路德主義,如同月亮,如同駿馬,如同莎士比亞的詩句一樣)對藝術可以是一種動力,但由此判斷是唯一的動力則是荒謬的。把藝術列為政府的一個部門也是荒謬的。可是,這篇不可思議的文章又恰恰主張這個觀點。安德烈·布勒東剛剛寫完「藝術應該擁有任何一種通行證」,便感到後悔了。他匆匆寫了兩頁紙來否定自己的判斷。他譴責「對政治的無動於衷」,認為純藝術「常常被用來實現反動派最不純潔的目的」。他主張,「現代藝術的最高任務就是要有意識地、積極地參與革命的準備工作」。接著,他又建議「組織區域或國際會議」。他簡直就要把散文的歡娛抹殺得一乾二淨。他還宣佈,「下一階段,將要召開一個國際會議,正式成立獨立、革命藝術國際聯盟」。

可憐的獨立藝術變成了一個賣弄學問的委員會!

徐少軍 王小方 譯


[1]此篇及以下兩篇初刊於1938年12月2日《家庭》雜誌。

[2]指博爾赫斯早年的詩集《紅色的旋律》,在創作上受極端主義的影響。

[3]Diego Rivera(1886—1957),墨西哥畫家,一九二四年和布勒東一起發表超現實主義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