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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遺事

一個人的出家是具有多麼大的決心與捨離,特別是弘一法師修行南山律宗,在戒律上是最嚴謹的。

最近在香港書店找到一些弘一法師李叔同的新資料,才知道弘一法師有很多後代還留在大陸,包括他的兒子李端,孫女李莉娟、李淑娟,還有侄孫、侄孫女等。

讀了他的兒子和孫女懷念記述弘一法師的文章,心中感觸頗多,弘一是近代高僧,為後人景仰,與他持戒的精嚴、石破天驚的修行很有關係,可是在這修行的背後是充滿了犧牲與決心的。

弘一法師的兒子李端,今年已經八十六歲,他在一九四年出生。弘一是在一九五年赴日留學,一九一年學成返回天津,只住了不到一年,就離家去江南,一九一八年出家。父子之間,一生中相聚尚未超過兩年。

在李端的回憶裡有這樣幾段:

「給我祖母發喪以後,先父即於當年東渡日本留學。一九一年學成後曾回津任教一年左右,再次南下上海,輾轉蘇、杭、浙、閩,一去三十年,至死也未歸來。」

「先父的出家為僧,給我母親的刺激很大……先母病故以後,家中曾給已經出家為僧的我的先父去信服喪,但他沒有回來。」

弘一法師從天津南下,一直到出家、圓寂,三十幾年的時間沒有再與妻兒相見,其他親人更不用說了。據李端的回憶,在這三十年中,弘一雖與二哥李桐岡保持書信往來,但只給俗家的妻兒寫過兩封信,第一封是剛出家時,給哥哥寫信時的附書,第二封是為自己的孫子命名,李端有詳細的記述(因為太寶貴了,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第一封信是先父出家後寄來的,當時我正在中學上學。信中說他已經出家當了和尚,讓我們一家人也吃齋信佛,還囑咐我們弟兄要用功讀書,長大後在教育界做事。看到這封信,我們一家人都哭了。記得這封信的信箋是在白紙上印著一個和尚坐在那裡的圖案,線條為赭石色。」

「我見到的第二封信,是我的九嫂王氏第二胎生了一個男孩以後(第一胎生的是女孩),我們向先父報告家中添丁的事,並求這位出家當了和尚的老人給孫子起個名字,以為吉祥長命。以後得到先父的回信,給他的孫子賜名『曾慈』,有紀念我祖母王氏的深意。」

弘一法師與妻兒的聯繫就是這樣了,在他出家時並未告知家人,在他的年譜裡記載,他留學日本歸國時曾帶一日本夫人回國,出家時托朋友資遣,「日姬求一見亦不得,繞房啼哭而去。」

弘一法師哥哥的外孫女姚國秀,多年後曾特地從北京到杭州去找弘一,起初都無法見著,經過多次的乞求,有一位和尚出來接見她,對她說:「我就是李叔同,你回去吧!」

從弘一法師的子孫記述中,我們很容易發現他們對父親或祖父有一些怨氣,可是反過來想,一個人的出家是具有多麼大的決心與捨離,特別是弘一法師修行南山律宗,在戒律上是最嚴謹的。

但他絕非無情之人,這一點從他留給後人的詩詞文章歌謠中可以看出,在他出家後,每一年父母的冥誕他都寫經回向以解脫塵緣,他留下的許多書寫佛經,都是為父母而寫的。他俗家妻子過世時,也曾計劃返家,可是一九二一年春天正逢直奉戰爭,拖了幾個月,後來就沒有回津。據他在一九二二年給俗侄麟玉的信中曾說:「當來道業有成,或來北地與家人相聚也。」

弘一在未出家時就是一代名士,出家後想來謁見的達官顯要很多,他則一概不接見,有一次他的師父寂山長老帶著溫州道尹張宗祥來拜見,寂山長老持張的名片叫弘一去見,弘一甚至垂淚說:「師父慈悲,師父慈悲,弟子出家,非謀衣食,純為了生死大事,妻子亦均拋棄,況朋友乎?」

一代高僧的風範就從這裡流露出來了,因此,這不是無情,而是至情!

讀弘一法師的新資料,最令人感歎的是,不論是他的家人、親友、門生,原來都保存有許多他的書信、印石、文物,在「文革」期間幾乎全部被斗、被抄、被毀,無一例外,能留下的資料已經很少很少了。

李端現在手裡有的弘一的紀念物,都是弘一在海外的友人學生回贈給他的,他在回憶文章的最後寫道:「多年來我一直存有我們大家庭和先父母生前的很多照片,可惜在十年動亂中付之一炬了。」讀到這裡,令人浩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