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相忘於江湖:高建群傾心精選散文集 > 西域文明與中國文化 鳳凰衛視《世紀大講堂》講稿 >

西域文明與中國文化 鳳凰衛視《世紀大講堂》講稿

向墳墓致敬

很高興見到各位。我是一個寫作者,我對自己的要求用尼采的一句話來表達:即,我有一個野心——用一句話來表達出別人一本書所表達出的內容,和一本書所沒有表達出的內容。能不能達到是一回事,但是我必須這樣苛求自己。我今天和各位交流的題目是《中華文明基因中的胡羯之血》。

我本來是一個小說家。可是,我不能明白,這幾十年來,我為什麼突然癡迷於這一種人類學領域的題材和思考。我常常覺得自己像一個女巫或者法師一樣,從遠處的曠野上揀來許多的歷史殘片,然後在我的斗室裡像拼魔方一樣將它們拼出許多式樣。我每有心得便大聲疾呼,激動不已。那一刻我感到歷史在深處笑我。

我把我的這種癡迷悟覺為兩個原因。一個是隨著這些年我在西部地面上風一樣的行走中,我取得了歷史的信任,它要我肩負起一個使命,即把歷史的每一個斷章中那些驚世駭俗的一面展現給現代人看。另一個原因,則是隨著漸入老境,我變成了一個世界主義者,我有一種大人類情緒。在途經的道路上,我把遇到的每一個人都當作我最親的兄弟,我把道路上遇到每一座墳墓,無論是回族人的拱北,蒙古族人的敖包,維吾爾人、哈薩克人的瑪扎,藏族人的瑪尼堆,都當作我的祖先的墳墓。當然這些還包括漢族兵團人的十三連,還包括突厥人留在大地上的草原石人,還包括無名遊牧民族留在阿爾泰山的古老巖畫,還包括樓蘭人那著名的千棺之山,等等。路經每一座墳墓時,我都向它們脫帽致敬。在那一刻我感到他們就是遙遠的祖先,而我,是他們打發到二十一世紀陽光下的一個代表。

中國在世界上的地理位置

在數千年的歷史進程中,世界的西方首都是羅馬,世界的東方首都是長安。這中間,隔著遼闊的歐亞大平原。在這塊平原上,有高山峻嶺,有湖泊濕地,有草原和乾草原,有戈壁灘,有原始森林,有一條條河流。單以河流而論,俄羅斯草原有四條主要河流,它們依次是鄂比河、伏爾加河、涅瓦河、第聶伯河。然後向西,在歐亞大平原的西頭,是多瑙河、萊茵河。而在歐亞大平原的東頭,是中國古書上記載的烏滸河、藥殺水,是中國的母親河,塔里木河、黃河和長江。

然後在這塊大平原上,生活著許多遊牧民族,按照法國人類學家勒尼·格魯塞的說法,他們以八十年為一個週期,或向世界的西方首都羅馬湧去,或向世界的東方首都長安湧去,向定居文明索要生存空間。

這塊大平原將東方和西方隔開了。

人類第一次躍上馬背,是距現在三千五百年時候的事,按照蒙古族學者孟馳北老先生的考證,第一個躍上馬背的是東方的匈奴人。

我在這裡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我是想說,如果人類的歷史以三百萬年計,那麼,它的隔絕史是二百九十九萬六千五百年,它的溝通史是三千五百年。因為當人類躍上馬背,用馬或駱駝作為代步工具時,人類才有可能做跨越洲際的旅行。

在人類漫長的黑暗的隔絕史面前,人類的溝通史簡短到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所以,東方文明和西方文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文明,是兩種在各自的蛋殼裡孕育和發展而成的文明。這兩個文明板塊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回事。

上面我說的是中國在世界上的地理位置。

下面我再談談中國本土地理中的農耕線和遊牧線。

中國的農耕線和遊牧線

偉大的北京,建城802年。它是女真人建的,或者換言之是滿人建的。女真金國建城後,稱它金中都,後來成吉思汗佔領後,稱它元大都。成吉思汗登上元大都的城牆,俯瞰遼闊的華北大平原,慨然說,這麼好的地方,讓它長草,做蒙古人的草場。於是莊稼被割倒,牧草繁盛地生長起來。

這些年來,我在中國地面風一樣地行走。後來發現,我其實是沿農耕線和游放線的交匯地帶行走著的,我在走一個圓。

北京,再過來是大同。大同是北魏拓跋氏建都的地方——代州、代國、代來城。再往下走是太原,古并州,安置匈奴的地方,有著胡羯之血的李唐王朝的老家。再往下走是包頭,古九原郡。再往下走是延安榆林。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再往下走是天水、平涼、古涼州,再往下走是固原,再往下走是西夏王李繼遷、李德明、李元昊建立的銀川城。然後,內蒙古高原,白山黑水。

這一個個城市像一個個的地理坐標和歷史坐標,它們構成了農耕線與遊牧線的交匯坐標。一部中國史書,許多的歷史事件在其間發生。用台灣詩人席慕蓉在《長城謠》中的話說:城上城下爭戰了一部歷史,奪了焉支又還了焉支。

農耕文明與遊牧文明衝突交融的文明史

站在長城線外,向中原大地望,你會發覺,史學家們為我們所津津樂道的二十四史觀點,在這裡轟然倒地。從這個角度看,中華五千年文明史,是以另外的一種形態存在著的。這就是,每當以農耕文化為主體的中華文明走到十字路口,難以為繼時,遊牧民族的踏踏馬蹄便越過長城線,呼嘯而來,從而給停滯的文明以新的胡羯之血。

傳統的解釋中,兩千多年的主流話語中,是這樣來判斷事狀,設置地理坐標,框定歷史流程的。即,首先框定農耕文明、定居文明的地理中心,這個中心就是皇城。它大部分時間是在長安,然後在洛陽、在汴梁、在南京、在杭州、在北京。皇城在中間,皇城之外,便是廣大的農耕文明定居文明地面。這些地面之外,是長城線,長城線外,是南蠻、北戎、東夷、西狄、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對遊牧民族是不公允的,它是不符合大中華概念的。按照司馬遷的說法,按照於右任的說法,這些遊牧民族同樣是華夏民族。黃帝有四個老婆,四個老婆生了許多兒子,接著又有了許多的孫子,於是黃帝駕龍升天前,冊封天下,將世界分成了七十多個國家,然後每個兒孫一個,讓他們去管理。這些國家或在罡風凜冽的大漠荒原,或在溫柔富貴的江南水鄉。天長日久,他們的習性、相貌、服飾,便每每各異,形成我們眼下所看到的情況。

有一種奇怪的現象。匈奴末代大單于,偉大的世界征服者阿提拉,將他的建在匈牙利布達佩斯的大帝國,取名叫「大漢國」。與此同時,開始五胡十六國之亂的,居住在中國腹地山西離石的匈奴將軍劉淵,將他的政權叫作「漢國」。北魏拓跋氏政權取名「魏」,大夏赫連勃勃政權取名「大夏」,西夏李繼遷、李德明、李元昊政權取名「夏」。他們認為自己是軒轅黃帝的後裔,在他們的心靈深處,有一種強烈的認祖歸宗情緒。

多麼好,靠兩條腿走路,中華文明古國一步三踉蹌,搖搖晃晃地從遠古走到今天。這大約就是世界其餘三個文明古國都消失在了路途,而中華文明古國一直延續到今天的奧秘所在。

一言以蔽之,一部中華五千年的文明史,是農耕文明與遊牧文明相互衝突、相互交融從而形成的文明史。

有學者認為,秦是一個從西域過來的遊牧民族。它先在甘肅禮縣地面定居,建立國家,然後向東發展,進入關中平原,先建都在臨潼櫟陽鎮,再建都咸陽,最後定都長安。蒙古族學者孟馳北老先生甚至認為,楚文化中亦有強烈的遊牧文化色彩,罡烈的楚風的內在奧秘是,一支遊牧民族順漢江而下,直達楚地。中華傳統文明的基礎的完成和成熟,即儒、釋、道三教合流的國家宗教,是在魏晉南北朝時代,由定都在山西大同的一個遊牧民族拓跋氏北魏政權主要完成的。現今中國地面的三大石窟,雲岡石窟、龍門石窟、敦煌莫高窟,就是在北魏時代奠定了它的主體工程的。

而李唐王朝身上本自就有「胡羯之血」。「胡羯之血」是陳寅恪老先生的話。在中國「胡」是對一切遊牧民族的泛稱,當然,有時又是專指,比如「東胡」。學者們認為李淵、李世民的身上有鮮卑的血液,我完全同意這個話。不過我想提醒各位的是,從漢光武帝開始,中央政權實行了一個「內附」政策。李世民的家鄉并州(太原),劉淵起事的離石,還有曠野中的城市大同,當時正是為匈奴人設的郡府。至元,世界的偉大征服者,一代天驕成吉思汗,至清,雄才大略的努爾哈赤,則是建立了純粹的遊牧民族政權了。

我們是現代人,我們是文明人。當我們站在歷史之巔,瞻望來路時,不管願意不願意,你只有承認,是農耕文明和遊牧文明雙重力量,支撐起了中華文明的大廈。

混血

按照人種學家向我們提供的說法。中國長江以南的人是馬來人種,中國長江以北的人種是蒙古人種。當然一個種族的鏈條,從三百萬年前走到今天,它早已混血。更何況許多的古遊牧民族早已消失在歷史的路途上了,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們的血液如今在現代人,在你我他身上奔流著。馬克思說,民族交融是歷史進步的一種動力。

冒頓大帝和獨耳黑狼傳說

匈奴人早在公元前9世紀時,即見諸於中國的史書。而在公元前3世紀時,趙武靈王北出雁門關,開始了定居文明與遊牧文明第一次戰爭。趙取勝,他的戰利品是佔領了今天的大同,並且從匈奴人那裡學會了胡服騎射。後來在匈奴民族的歷史上,出現過一位強悍的大單于,他叫冒頓,據說他的母親夢見一隻黑狼闖入牙帳,然後懷孕,於是他以獨耳黑狼做他的令旗。女薩滿跪在大地上說,賜一位英雄給匈奴草原吧,上蒼!於是冒頓誕生了。我們能想見他騎著馬,揮舞著獵獵狼旗,馬背上掛一個用大月氏王的骷髏頭做成的酒具,在西域地面風一樣地奔走的形象。他曾給漢高祖下過一個文書,這就是著名的「冒頓文書」。他在文書中說,西域十六國已盡歸匈奴,提出要與大漢分疆而治的要求。他還曾經領兵將漢高祖包圍在今天山西大同的白登山。漢軍已經大敗,剩下幾百人龜縮在白登山,束手待斃,這時幸虧有宰相陳平,買通了冒頓的夫人,劉邦才得以逃脫。就是這個冒頓,還曾領兵,進逼到長安城附近,當部下問他,匈奴人的疆界到那裡為止時,冒頓說,凡是匈奴人的牛羊吃草的地方,那裡就是匈奴人的領地。

從冒頓文書中,漢王室首次知道了西域尚有如此廣闊的地面和眾多的小國,於是派一個叫張騫的陝西漢中人去探個究竟。這就是中國歷史上的張騫鑿空西域,或者說絲綢之路的開始。

昭君出塞與南北匈奴的分裂

公元前45年左右的時候,匈奴人分裂為兩個大的部落。一個部落以今天的包頭(當時叫九原郡)為中心,史稱南匈奴,匈奴王是呼韓邪。另一個部落當在今天外蒙古的鄂爾渾河流域一帶,史稱北匈奴或西匈奴,匈奴王是郅支。兩個單于都想統一匈奴草原,這樣便每有戰爭發生。呼韓邪大約是一個有心計的人,他曾兩次前往長安城求親。這樣,便有了後宮美人王昭君出塞。

昭君美人這一天正在後宮悶坐,聽得未央宮外馬蹄得得胡笳聲聲,於是慘然一笑說:迎接我的人來了。於是起身走出門外,主動請纓,要求下嫁匈奴。昭君是一位絕色的湖北女子,傾國傾城,入宮已經很久了,卻還沒有得到漢元帝的寵幸,是個處女。這其中有一個原因。後宮中的美人實在是太多,漢元帝讓宮廷畫師毛延壽將她們畫成畫像,供他每晚挑選。王昭君自恃美貌,不願賄賂畫師,因此毛延壽將她畫成了一個醜女。聽說這個叫王嬙的醜女願意下嫁匈奴,也算資源利用,漢元帝也就樂得送呼韓邪單于一個人情,於是他給昭君封了一個名分,讓她遠去。待面見了昭君,漢元帝見竟是這樣一個絕色美人,有些悔意,但是話既然已經出口,也就不好更改了。待迎親的車馬一走,元帝問清緣由,便將畫師毛延壽殺了。

昭君從子午嶺山脊的秦直道,橫穿陝北高原,渡黃河,抵九原郡。先嫁呼韓邪單于,呼死後,再嫁他的繼位者,接著,又嫁他的繼位者的繼位者。這就是昭君三嫁的故事。

昭君出塞,這樣,南匈奴從理論上講便成為漢王朝的附屬國。漢王朝將郡治設在了九原。失勢的北匈奴則割袂斷義,日漸遠離定居文明地區,開始他們悲壯的遷徙。

天之驕子阿提拉大帝的出現以及他建立的大漢國

從郅支之死到阿提拉出世,這中間的幾百年時間,對我們來說是混沌不清的。誰也不知道這支匈奴人是怎樣穿越險峻的高山和湍急的河流,完成這一場跨越洲際的大遷徙的。僅就河流而論,他們穿越了烏滸河、藥殺水,穿越了伏爾加河、涅瓦河、第聶伯河,穿越了多瑙河、萊茵河。他們穿越的路程較之《聖經·出埃及記》中的以色列人,要漫長上許多倍。他們是如何穿越的,多少人死在了路途,又有多少人在路途上出生,這一股洪水裹挾了多少人,又將多少人留在了路經的地方,這些都是謎。土耳其的史書,俄羅斯的史書,阿拉伯的史書,西方人的史書,曾經零星地記載過這些偉大遷徙者的蛛絲馬跡。換言之,這些史書只是在記載他們民族的故事時,由於這些草原來客的出現,楔入了他們的文明板塊,於是才給了一些零星的筆墨。

北匈奴人曾在黑海和裡海,勾留過相當一段時間,後來由於這裡的鹽鹼、乾旱和極為惡劣的氣候,才不得不拔起營帳,向更濕潤的西方繼續走。匈牙利民族詩人裴多菲在他的民族史詩中吟唱道:我的光榮的祖先啊,你們如何在那遙遠的年代裡,從東方、從黑海和裡海,遷徙到水草豐美的多瑙河邊,建立起我們的公國。

每天那像橘紅色大車輪子一樣停駐在西地平線上的落日,一定給過這些草原子民許多的想像。當疲憊的馬蹄和吱呀的車輪向前行駛時,他們並沒有目的地。目的地只是遠處的水草。逐水草而居是這些草原子民的生存法則。他們就這樣一段一段地攆,一直走了這遙遠的路。入夜,遷徙者圍成一個圓,圓心生起篝火,婦孺們留在核心,強壯的士兵則枕戈待旦,一直到天明。

公元374年的時候,匈奴人這一支洪流,纏裹著歐亞大平原幾乎所有的遊牧民族,突然出現在多瑙河畔。

獨眼的女薩滿站在喀爾巴阡山上,向上蒼禱告。她說:「賜一位英雄給匈奴草原吧!我們將服從他和敬畏他,並尊稱他為『天子驕子』!」在女薩滿的禱告聲中,世界的偉大征服者阿提拉誕生了。看見過他的人說,當他站在地面上的時候,他是凡人,而當他跨上那匹鞍上掛著骷髏頭酒具的馬,揮舞著獨耳黑狼令旗時,他顯得高大和令人恐懼。他們還說,當他的目光越過多瑙河藍色的波浪,專注地注視著豐饒的歐羅巴大陸時,從山洞一樣深陷的眼眶裡射出尖銳的視力,能把最遠的東西收入到視線中。

他們還說,阿提拉在征服歐洲,並把歐羅巴變成一片廢墟的時候,採取的是群狼戰術。你見過一群飢渴難忍的草原狼撲向一頭獅子時的情景嗎?阿提拉率領他的草原上的兄弟們,撲向歐羅巴一座一座城郭時,採取的正是這種戰術。

阿提拉是怎樣死的,這成為一個永遠的秘密,在東歐平原上,有一種鳥叫鴆鳥,鳥的羽毛有劇毒。據說阿提拉就死於這種羽毛浸泡過的毒酒。阿提拉被葬在多瑙河畔。士兵們從喀爾巴阡山上搬來許多的石塊,為它築起一個山一樣高大的敖包。一個石塊表示他生前殺死的一個敵人的頭顱。這是對一個騎士最高的讚譽。

消失在歷史迷宮中的最為悲慘的背影

一個喧囂於歷史進程中的偉大遊牧民族,一個曾深深撼動東方文明板塊根基和西方文明板塊根基的民族,就這樣消失在歷史迷宮中,進程的路途上。由於匈奴人沒有文字,所以,他們的消失是徹底的消失,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中國的史書只記載到北匈奴郅支大單于公元前36年,在中亞地面的巴爾哈什湖為漢王朝北庭都護府副校尉陳湯所殺的事情,然後就此封筆。

他們後來的經歷,你得在土耳其的史書、伊朗的史書、俄羅斯的史書、匈牙利的史書、英國的史書、法國的史書中去尋找。但這些史書並不是專為這些亞洲過客而記,他們只是在描繪自己這個文明板塊時,隻言片字,談到一個亞洲高原過來的牧羊人部落,擦肩而過的情景。

赫連勃勃為南匈奴畫上了句號

當北匈奴在遙遠的多瑙河畔,像歷史的潛流河一樣從地面上消失時,留在原居住地的南匈奴,也在同一刻消失。

前面我們說,中國歷史上一個最為混亂,最為黑暗的時期,五胡十六國時代,就是從被中央政權以「內附」政策安置在山西離石的匈奴左部帥劉淵開始的。劉淵亦把他的政權叫「漢」,正如阿提拉把他的政權叫「漢」一樣。

湯因比在《人類與地球母親》一書中,曾經這樣說:那些被安撫和安置的,留在原居住地的匈奴人,沉寂了沒有多久,便又開始了叛亂,以實現他們世世代代對定居文明的佔領夢想。

而匈奴人在中國地面最後退出歷史舞台,是以一個叫赫連勃勃的人為標誌的。他是匈奴貴族,照他自己的說法,還是出塞美人王昭君的直系後裔,史學家們為他查家譜,說他是匈奴鐵弗部。

他從九原郡,或者換言之,包頭方向而來,然後在陝北的靖邊,鄂爾多斯高原與陝北高原接壤處,建立了最後一個匈奴政權——大夏國。他歷經六年,在這曠野上修築起一座豪華都城「統萬城」,取「君臨萬方,一統天下」之意。他先後佔領了延安、長安,遂把這些地方作為他的陪都小統萬城。

赫連勃勃大夏國後來為北魏拓跋燾所滅。

大夏國建國的時間是公元407年,滅亡的時間是公元431年。這裡我們想起,遠在地球另一翼的匈奴大漢國如果是以阿提拉之死為終結標誌的話,時間是公元453年。

你看,南匈奴是431年,北匈奴是453年,幾乎是同一刻終止了他們悲壯的身影,退出人類進程的舞台,然後便茫茫然不知其所終。

至此,人類歷史上一個強悍的、震動了東西方世界基礎的馬背民族,退出了歷史的舞台。他們那馳騁的身影,那獵獵狼旗,那女薩滿的禱告聲,也只作為人們的記憶留存。自然,他們那沸騰的血液,還在今天的一些人類族群中流淌著,但這與「匈奴」這個稱謂已經沒有絲毫關係了。

統萬城,唐代的詩人叫它「赫連城」,當地的老百姓則叫它「白城子」。作為匈奴人留在大地上唯一的都城,唯一的歷史遺存,目前,中國國家文物局正委託靖邊縣政府,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申報其為世界人類文化遺產。

不羈的心

我們目光如炬,展望來路,完成了一次對匈奴民族的追溯,或曰猜測。這一切是在掌握現有資料的狀況下做出的,因此它具有一定的真實性。但是它的真實性到底有多大呢?《金枝》的作者,美國作家弗雷澤說:「以今天人類的思維方式,來推測那些遙遠年代的事情,也許距離真實很近,也許是謬之萬里!」他的話是有道理的。但是,我們真是太想知道了,如果我們不去推測,又能怎麼辦呢?

當一個馬背民族,從馬上走下去,開始農耕勞作,開始與平庸的地形地貌為伍時,他的不羈的血並沒有安靜,一旦那「雙桅賊船的桅桿在那遙遠的海平線上出現的時候,他便狂喜地不顧一切向它奔去,什麼也不能使它回頭。(萊蒙托夫語)」將這話用給那些匍匐在地面上的昨日的騎士,不可謂不恰當。

這就是為什麼我如此醉心、如此鍾情於這個泯滅了的遊牧民族的原因。

結束語

這個以農耕文明為主,其間摻雜著另一半,即胡羯之血的東方文明板塊,正在邁著左右腿,走著它的穩健的步伐。我們為中華民族祝福,我們為生生不息的所有的華夏子民們祝福。中華文明的核心是大包容、大和諧。英國人類學家湯因比說:這個經過數千年時間考驗,至今仍鬱鬱蔥蔥的中華文明,他們所從事的事業,不僅對於他們自己的國家,而且對處於深淺莫測的人類歷史來說,都是一項偉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