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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食話舊

常熟詩人楊無恙,刊有《無恙詩集》,木刻絕精。抗戰前,東渡扶桑,所至有詩。平野屋主人信子精烹調,善制魚羹及東坡肉。一日,無恙往訪,信子方病,乃負病入廚,無恙大為感謝,報以詩云:「海山石柱滯行程,瓊脯珍鮮力疾烹。絕似西湖宋五嫂,紅爐揎袖煮魚羹。」信子裝潢成軸,懸諸平野屋中。

袁項城殘殺志士,帝制自為,於右任大為憂憤,不得已,傚法信陵君之醇酒婦人,日過楚館,聆曲征歌,奈何徒喚。有時約諸酒狂,轟飲市樓,酒酣,紛書彩箋,召嬰嬰宛宛者來,於是舞扇歌衫,珠香玉笑,而於已半醉,乃持一凳,憩坐室門口,乃嬰嬰宛宛者離座而去,每經室門,於必阻之,謂非給我一吻,不得放行。諸女憚于氏多髭,相率遁逸,於捉持之,則一吻再吻以示懲罰,笑聲乃大作。

陳石遺曾輯《近代詩鈔》,商務印書館為之刊行,凡詩什被羅列者,大有一登龍門、聲價十倍之概。又撰《石遺室詩話》。晚年,卜居吳中燕脂橋畔,青浦沈瘦東訪之,有句云:「葑溪一句燕脂水,曾照侯笆載酒過。」傢俱良庖,有韋郇公之風,所制栗泥及玉燕團二種,尤為特色,客有飫之者,謂隨園食單不能專美於前也。栗泥,搗栗為之,松甘芳美,無與倫比。玉燕團則以花豬肉為醢,及干,攤成薄衣,更屑肉搓成丸狀,煮以鮮羹,入口而化。石遺胃納甚健,量勝常人,當逝世之前,猶飲啖自若,誇其壽命之長,謂:「閻羅怕我。」豈知不數日,閻羅竟大肆厥威而執之以去。

吳安(梅)擅詞曲,性和易近人,醉後往往失常態。某次,赴宴酩酊歸,家人侍之睡息,恐其醉而燥渴思飲,榻旁為置保溫之熱水瓶,瓶以軟木為塞,沸水實之,常吱吱作微聲,安聞聲不能成夢,而以為有鬼在瓶中作祟,戟指而罵之,響不止,更高聲痛詈,以為是鬼冥頑不靈,非重創之不可,卒擢瓶而猛擲於窗外。

宋教仁被刺之前,將北行應袁項城之招,陳英士為阻之,謂:「袁氏善於羈縻,恐受其欺。」教仁不聽,竟被陰謀所刺,時陳英士方與諸友宴於花雪南校書處,正酣飲間,忽有人來報教仁被刺於車站,英士聞之愕然,既而舉杯向諸友曰:「可乾此一杯!」媚袁之徒傳言:「教仁之刺,乃英士為之,藉杯酒以慶功,此其明證也。」

五四運動,北京大學實起其端。北大同學會每歲於五月四日,必舉行聚餐,而延蔡元培校長居首席,如是者有年,蔡乃戲語同席曰:「我輩今日,真成吃五四飯矣。」

夏敬觀詞人在滬上結一飯社,社友八人,敬觀外,則有李拔可、盧冀野、黃孝紓、李釋堪、黃秋岳、梁鴻志、李國傑,每週聚餐一次,八人輪值為東道主,以佳餚精饌竟勝。一自淞滬淪陷,社友如秋岳、鴻志、國傑、釋堪,失節偽方,社事遂輟。或曰:「飯社之飯字殊不祥,其半為反,無怪八人中反其半數。」

我結婚十餘年無子嗣,畫家趙子雲為繪一梅,陳伽庵師為補一鶴,為《梅妻鶴子圖》,胡石予師題詩其上,以為一索得男之兆。詩為五古:「日月疾如馳,吳門一夢覺。回首二十載,少年集同學。鄭氏逸梅子,其人最誠樸。女士周壽梅,夫婦雙鵷玥,好逑琴瑟友,窕窈鐘鼓樂。一事稍遲遲,或未免愕錯。天上後麒麟,尚未降香閣。乃繪梅鶴圖,同心一謀度。佳兆此春頭,紅梅花灼灼。丹頂立仙禽,生兒定相若。它日慶懸弧,嘉名當曰鶴。樽酒湯餅宴,老友喜雀躍。」我懸諸臥室,朝夕相對,不意越歲內人果有娠孕,亦云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