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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唱片

這也是一種新穎的事物吧!歐美各國,用密紋唱片來灌制文化名人聲音檔案,務使謦欬常留,斯文不墜,這確是一個好辦法。我們的新社會,朝氣蓬勃,不甘落後,便急起直追,踵事爭勝。上海唱片公司素具規模,為百代、高亭、蓓開等唱片廠的集合體。在這有利條件下,快速地灌制數套聲音檔案片,先後灌制了劉海粟、萬籟鳴、俞振飛、黃佐臨、賀綠汀、曹禺的片子(巴金尚在醞釀中),蒙不棄葑菲,區區的我,也叨陪末座,那未免有邾莒小邦,竟摩齊楚之壘之感哩。

唱片公司要我講的,是我的「寫作經歷」。我今年九十多歲,東塗西抹,迄今已逾七十個寒暑,回憶—下,當然有些可講。況我上過一次銀幕、十多次電台、四次螢光屏,嘗試一下灌片,我是有興趣的,即應允下來。該公司的代表朱忠良同志和我約定了日期,並對我說:「一張密紋片,可灌六十分鐘,倘內容多,可灌兩片。」我回答說:「一片已足夠,無需兩片了。」但六十分鐘的講稿,預備得充分些,那就非萬言不可。事先準備好,到了那天,由公司派車來接,下了車,先參觀了什麼部,什麼房,踏進門,彷彿墜身機械的汪洋大海中。然後導入灌片所在地,那大型、中型、小型的機件,滿房皆是。由忠良介紹,認識了幾位操作人員,他們和我約法三章:「灌片時,坐在椅上不能活動,講稿一頁講了翻次頁,也避免有聲響,因為這些聲響雖極微弱,灌進片中便擴大了成為雜音,起混淆作用。翻揭紙頁沒有聲響,很難處理。這怎麼辦呢?操作人員告訴我:「這很簡單,翻檢時,停講片刻,翻檢好了繼續講。倘咳嗽、或須飲茶潤喉,都無所謂,停講一下便可,因裁接時可以刪掉的。」最後進入高度隔音的小室,裡面裝著長形的話筒,和一具對講機,我一人獨處其間,所有操作人員都在外面控制著。他們在對講機中對我說:「請作好準備,開始講話!」講了一些,對講機發聲問:「是否要休息一下?是否要喝茶?」我回答:「都不需要。」繼續講下去。又講了一些,對講機發聲說:「從某句起,到某句止,請重講一遍。」原來講稿一式兩份,操作人員手邊也有一份的。大約講到一半,操作人員怕我疲勞,就通知我:「到此告一段落,留一半明天再講。」到了明天繼續講,有如輕車熟路,一切都較老練了,順利完成了任務。他們立即放一遍給我聽,自己的聲音,不消說得,聽起來別有一種親切之感。

過了若干天,忠良又來和我相商:「片經過整理,計時凡六十有八分,那麼一片太多,兩片太少,考慮到兩種辦法:一、把講話加快些;二、刪去若干話。請您酌量定奪。」我說:「講話加快,似乎不像老年人的口吻,還是代勞刪去一部分為妥。」結果經操作人員巧為裁接,居然一氣呵成,相當貫串,這種特殊的技術手法,非局外人所能想像得到的。這個唱片,朱忠良標為「涉筆生花七十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