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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誌異》之考證

《聊齋誌異》之作者蒲松齡,字留仙,號柳泉,山東淄川人,屢試不利,至康熙辛卯,始成歲貢生。乃肆力於古文,以余閒搜奇抉怪,著《聊齋誌異》一書。世認為談狐說鬼寓意諷俗之第一著作,王漁洋讀之,且書一絕於書後云:「姑妄言之姑聽之,豆棚瓜架雨如絲。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相傳漁洋欲以巨金購之,蒲不許,因加評騭而還之。然《冷廬雜識》以為不然,如云:相傳漁洋山人愛重此書,欲以五百金購之不能得,此說不足信。蒲氏書固雅善,然其描繪狐鬼,多屬寓言,荒幻浮華,奚裨後學?視漁洋所著《香祖筆記》《居易錄》等書,足以扶翼風雅,增益見聞者,體裁迥殊,而謂漁洋乃欲假以傳耶!

《新世說》云:蒲留仙居鄉里,落拓無偶,性尤怪誕,為村中童子師以自給,不求於人。其作《聊齋誌異》時,每晨攜一大瓷罌,中貯苦茗,又具淡巴菰一包,置行人大道旁,下陳蘆席,坐於上,煙茗置身畔。見行者過,必強執與語,搜奇說異,隨人所知,渴則飲以茗,或奉以煙,必令暢談乃已。偶聞一事,歸而潤色之,如是二十餘年,此書方告成,故筆法超絕。

《誌異》共十六卷,四百三十一篇。乾隆初,始刊於嚴州,雲湖但明倫加評重刊之。明倫為當今美術家但杜宇之祖父,據杜宇云:渠家舊藏《誌異》木版,茲已朽蛀不完,並書亦烏有矣。有正書局有原本《聊齋誌異》,文字稍有出入。又余亦烏有矣。又余歷亭、王約軒有《聊齋摘妙》本,分十八卷,分類為二十六,字句微有異同,且有一二條為今本所無有。又成都劉梨仙所藏《寫本聊齋誌異》,較今本多十八篇。《聊齋》尚有《拾遺》一卷,凡二十七篇,魯迅謂其中殊無佳構,疑為後人擬作。聞道光時榮小圃得自蒲氏裔孫者,都四十二則,如《金頭陀》《犬奸》《螳螂》《黃靖南》《蠍客》《藏虱》等,皆短作。又有《誌異逸編》,為劉滋桂之父黼庭,購得其稿而付梓者,滋桂有一序云:同治己巳,先君需次教職,攜桂至瀋陽讀書,有淄川蒲留仙七世孫。賈人碩庵氏,精日者術,出其家藏《聊齋誌異》全集二十全冊,先君披閱,有未經鋟梓者五十六條,按條錄竣,重為裝潢璧還。維時桂甫成童,迄今閱五十餘載矣。宣統二年,兒子登谷充東平警差,與股員周君止敬善,談及《聊齋逸編》,周君嗜古情殷,來函囑予評注,將付鉛印。予移家肇東縣,甲寅脫稿,惟注多疏漏,評尤粗淺,姑備錄之,俟質高明。既不負周君之囑,而先生滄海遺珠,共獲欣賞,亦藝林之快事也已。所謂《拾遺》《逸編》,或為蒲氏當時之刪稿,未可知也。

對於《誌異》讚美者,如《春在堂隨筆》云:聊齋藻績,不失為古艷。《三藉廬筆談》云:用筆精簡,寓意處全無跡相,蓋脫胎於諸子,非僅抗手於古史龍門也。《一斑錄》云:具非常之抱負,無可發洩,不自知墨生香,筆生花,風雲歌舞,噓成蜃氣樓台,滿海天半壁。此書並非立德,亦非立功,並不足為立言,而蒲留仙自不朽。加以指摘者,如《蟲鳴漫錄》云:其中未及檢點者頗多,最可笑者,《賈奉雉》一段,賈既坐蒲團百餘年,其妻大睡不醒,迨其歸來,已是曾元之世。又復應試為官,行部海濱,見一舟,笙歌騰沸,接引而去。賈之識為郎生,固宜,何以雲僕識其人,蓋郎生也?夫此僕為賈生歸後所用,不得識郎生;為賈未遇仙時所用,則早與其子孫淪滅矣。文人逞才,率多漏筆,此類是也。紀昀云:今燕暱之詞,媟狎之態,細微曲折,摹繪如生,使出自言,似無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則何從而聞之,又所未解也。

蒲著述宏富,《誌異》外,尚有《省身語錄》《懷刑錄》《歷字文》《日用俗字》《農桑經》《鶴軒筆札》《聊齋文集》《聊齋筆記》《聊齋詩集》《聊齋詞》《東郭傳》《群殘鬧瞎傳》《醒世曲》《逃學傳》《磨難曲》。《磨難曲》已在日本東京文求堂出版,有路大荒注。余如戲三出:《考詞九轉貨郎兒》《鍾妹慶壽》《鬧館》。又俚曲十四種,名不備載。又《醒世姻緣》一書,胡適考證,謂亦蒲筆。

鄒酒丐曾訪蒲墓而祭之以文,附識有云:遜清光緒戊子夏,子幕淄川礦山,離公所居之蒲家莊四里,七月二十五日,與同事孫君逸如,攜隻雞鬥酒山果,往墓上致祭,經躍龍寺北里許,始抵蒲莊。公居已殘毀如牛欄,問「聊齋」無知者,後訪得一叟,年六十三,裸跣出應客,謂是柳泉公八世孫,宅輾轉售人,唯老梧一株,為公所植。後引至公墓,則老柏成林,塚直長式,前石碣一,上刊墓表,言公《聊齋》只八卷。塚東一塚,為公父敏吾名槃者所葬,附二妻一妾,表為同邑張元所撰。叟一子做礦工,孫一,均不識丁,予為之黯然。墓表載於《聊齋文集》之卷,謂蒲性樸厚,篤交遊,重名義,而孤介峭直,尤不能與時相俯仰。少年時,與同邑李希梅及予從伯父歷友親,旋結為郢中詩社。王司寇素奇蒲才,屢寓書將致於門下,卒以病謝,辭不往。祖生汭,父槃,娶增廣生劉季調女,子四人,孫八人,曾孫四人,康熙五十四年正月二十二日卒,享年七十有六。蒲之梗概,可以知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