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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恨水是怎樣寫《啼笑因緣》的

有人說:「張恨水是鴛鴦蝴蝶派。」也有人說:「他不是鴛鴦蝴蝶派,而是舊派到新派的過渡者。」

恨水,安徽潛山縣黃土嶺村人。一八九五年生,一九六七年歿於北京,年七十二歲。名心遠,喜誦李後主詞:「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因取恨水為筆名。他抱著男兒志在四方的主向,不願株守家園。聽說蘇州有一蒙藏墾殖專門學校,那是孫中山的拓邊開荒的遠大計劃。他欣然前去應考,居然錄取入學。學習蒙藏文略有成績,可是僅一、二學期,學校以費絀停辦,他未竟其業,引為終身遺憾。不得已,他從陳大悲,組織進化團,專事話劇,擬藉優孟衣冠,為振聾發聵之舉,奈又阻礙重重,未能盡如其願,也就退出話劇界,就任蕪湖《皖江日報》編輯。一九一九年赴北京,任《益世報》編輯,並在報上寫些雜文和短篇小說。一九二四年,任《世界晚報》編輯,開始寫長篇小說《春明外史》。當時雖博得社會的好評,但僅蜚聲於北方,南方人士對他尚沒有到耳熟能詳的地步。

《啼笑因緣》初版書影

後來他又怎麼在南方一舉成名?這其中有著一段事跡。原來一九二九年,上海報界組織一個觀光團,赴京津一帶和關外,與北方報界相互聯繫,起一交流作用。當時各報都派代表,《新聞報》的代表,便是副總主編嚴獨鶴。獨鶴和老報人錢芥塵是很熟稔的,其時芥塵旅居北京,慇勤地招待了獨鶴,席間相互聊天,談到副刊登載長篇小說問題,獨鶴是主編《新聞報》副刊《快活林》的,連載的是顧明道的《荒江女俠》。登了一年多,行將結束,頗思選擇一較精彩的長篇小說,繼續登載。芥塵便湊趣介紹了張恨水,說《快活林》歷來登載的小說,大都以南方社會為背景,現在不妨發表以北方社會為背景的說部,使讀者換換口味。獨鶴很以為然,且獨鶴對恨水的名字,並不陌生。他在數年前,曾在姚民哀所編的《小說霸王》上,讀到恨水的短篇小說,覺得雋永有味,於是一拍即合。由芥塵拉攏恨水和獨鶴相見,便口頭約定。恨水便動起筆來,寫了那部以小市民和小知識分子生活為題材而具有北方風味的小說《啼笑因緣》。一經刊載,果然獲得讀者的好評,張恨水的名字也就廣泛及於南北了。獨鶴也很得意地說:「我任《快活林》的編者,《快活林》中有了一個好作家,說句笑話,譬如戲班中來了個超等名角,似乎我這個邀角的也還邀得不錯哩!」這篇小說登完後,當時有許多讀者,致函報社,請恨水續寫下去。恨水本意,認為還是適可而止的好,續了反感嚼蠟無味。譬如遊山,不要一下子完全玩遍,剩個十之二三不玩,以便留些余想。但拗不過讀者繼續要求的盛意,於是又寫了十回,作為續編。那時又有添花錦上的評彈藝人朱耀祥、趙稼秋雙擋,有鑒於該小說的受人歡迎,便請陸澹安編成《啼笑因緣彈詞》,在書壇上彈唱起來,絃索叮噹中,活現出書中主要人物樊家樹、何麗娜、沈鳳喜、關壽峰幾個的鮮明形象來。這麼一彈唱,作者張恨水的名字幾乎成為婦孺皆知了。電影界又把《啼笑因緣》搬上銀幕,拍攝的是上海明星影片公司。這個消息,給一家規模較小的影片公司主持者某知道了,他搶先向有關機關登了記。及明星公司拍攝行將告竣,申請登記時,才知某公司已先行登記了。沒有辦法,只得和該公司的主持人相商。主持人堅決不肯相讓,以致雙方涉訟公庭。報紙記載這段新聞,做了義務宣傳,這又使張恨水的名聲更響了。結果還是明星公司化了一筆巨款,私下和解,才把拍攝的《啼笑因緣》歸由明星公司放映。事後,恨水到上海來,他去看了這個影片,說:「演員很相稱,拍攝技巧也很好,但分幕太多,把情節扯開來,似乎不很緊湊了」。他又去聽了《啼笑因緣》的評彈,說:「限於方言,聽不大懂。」

嚴獨鶴、嚴諤聲、徐恥痕,他們都是《新聞報》的老同事,很想合夥辦一出版社,出些通俗小說。有鑒恨水的這部小說轟動一時,就決定三人合資創辦三友書社,首先向《新聞報》社購買了《啼笑因緣》的版權,刊印單行本,果然賺了很多的錢。上海世界書局主持人,便如法炮製,向北平《世界晚報》購買了恨水的《春明外史》版權,也刊印了單行本,當然也有利可圖。這時各報副刊紛紛請恨水執筆,寫長篇小說,甚至小型報編者,登門拜訪,力懇恨水不棄葑菲,也來一個長篇,恨水情不可卻,都應允了。在恨水寫作的最高峰時期,同時擔任十種長篇說部的寫作任務。

恨水的單行本小說,真如雨後春筍,除上述二種外,還有《太平花》《東北四連長》《歡喜冤家》《秦淮世家》《夜深沉》《現代青年》《似水流年》《秘密客》《如此江山》《平滬通車》《蜀道難》《熱血之花》《燕歸來》《新斬鬼傳》《金粉世家》《落霞孤鶩》《錦片前程》《滿江紅》《小西天》《京塵影事》《滿城風雨》《劍膽琴心》《銀漢雙星》《胭脂淚》《鐵血情絲》《大江東去》《八十一夢》《五子登科》《斯人記》《魍魎世界》《北雁南飛》《玉交枝》《乳鶯出谷》《孔雀東南飛》《丹鳳街》《傲霜雪》《紙醉金迷》《巴山夜雨》《秋江》《水滸新傳》等,不下百種。抗日戰爭時,又在重慶撰寫《天府之國》。他的小說是隨寫隨刊的,那篇《天府之國》,在兩個地方、兩個報刊,同時登載,那怎麼辦?便由重慶報社得稿後,用長途電活,讀給某地報社編者聽,隨聽隨錄,即行發排,問題也就解決了。

約在一九三三年左右,恨水攜了他的次室避難,來到上海,這時他的至好王益知藉寓《金鋼鑽》報社的樓上,就讓出一間給恨水夫婦住宿。我這時正擔任《鑽報》主編,也就和恨水天天見面。他日間忙於朋好酬應,到了晚上,才埋首燈下寫稿,往往寫到深更半夜。他的次室年齡很輕,又復嬌憨成性,經常要恨水陪她出去購物。到南京路最熱鬧處,車輛來往不絕,她不敢穿過馬路,要僱人力車穿過去。她生了個孩子,僅一週歲,晚上她睡得較早,孩子不肯睡,便把孩子交給恨水,恨水左手抱著孩子,右手執筆寫稿,孩子哭了,恨水不得已唱著歌,哄孩子安靜下來。她臨睡時,往往囑咐恨水,倘有小販喊賣火腿粽子,給買幾隻。凡此種種,不僅成為人們的談柄,也可從中看到恨水寫作之繁忙了。

張恨水的手跡及《啼笑因緣》原稿第一頁

恨水能詩,又能畫幾筆梅花。解放後,他定居北京,被聘為文化部顧問及中央文史館館員,還和我通訊,附著他所繪的一幅梅花送給我。後來他半身癱瘓,不能握管,音訊也就斷絕了。他不幸死於十年動亂中,我的這幅僅有的梅花,也被「四凶」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