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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衲本二十四史》獨缺《薛史》

商務印書館輯印的《百衲本二十四史》,一九三年發售預約,由張元濟主其事。首冠一序,即出於張的手筆。原來,張元濟曾聽到葉德輝這樣感歎:「有清一代提倡樸學,未能彙集善本,重刻十三經、二十四史,實為一大憾事。」所以他就發願輯印舊本正史,才有刊行《百衲本二十四史》之舉。當時所選用的版本,除《舊五代史》《元史》《明史》之外,都是用宋元版本影印的。逢到斷筆、缺筆、花筆和欠周到之筆,都用硃筆描修;書版黝舊,則用粉筆墊襯。原版斷爛,便據他本寫配,總之手續繁多,殫精竭力,的確是很不容易的。全書約六萬五千餘頁,分裝八百餘冊,用金屬版精印,分連史紙、毛邊紙二種,都是線裝本。書根上加印書名冊數。當時的預約價,一次繳清的收三百元,分期繳清的收三百六十元,連史紙毛邊紙價同。一九三一年八月,商務舉行三十五週年紀念,曾發行特價。

該書原期於一九三三年全書出齊,不料一九三二年「一·二八」滬戰爆發,敵機濫肆轟炸,商務總廠被毀,不但成書無存,即原版本也遭波及,那製成之版,完全化為灰燼,不得已,一方面補配原本,廣事徵求,一方面更制新版,重行印刷。趕至一九三三年年底,一至三期書才得印成。一九三四年三月重售預約的,只有連史紙一種,預約價四百八十元,訂後即可取書十種。尚有十四種,分四、五兩期續出。至一九三七年抗戰軍興,全書八百二十冊已告完成,但戰時各地存書頗多損失,抗戰勝利後,清償預約戶,所存的書已為數不多了。可是由於一度主持者對於線裝書不加重視,把僅存的《百衲本二十四史》以賤價售出,全部售價低至六七十元,那《衲史》六開本的原鉛皮版,作為廢品處理,因此一時不易重印了。

《衲史》的唯一遺憾,就是《舊五代史》沒有找到薛居正原書,用的是吳興劉氏刊原輯《大典》本。當時商務不惜重價徵求,遍登申、新各報,歷時很久。那登報廣告是這樣說的:

「殿本《舊五代史》,輯自《永樂大典》,並非薛氏原書,然不敢謂必亡也。昔聞有人於殿本刊行後,曾見金承安四年南京路轉運司刊本,有謝在杭,許芳城藏印,甚以當日修史諸臣未見其書為藉。又明末福建連江陳氏世善堂,清初浙江余姚黃氏續鈔堂,均有其書,安知今日不尚在人間。敝館影印《百衲本二十四史》,雖選定《大典》有注本,然欲饜讀者之望,願出重價,搜訪原書。敬告各界人士,如藏有舊刻薛氏《五代史》原書者,倘蒙慨允見讓全書,固極歡迎,即零卷散葉,亦甚快睹,請即攝照一葉,寄至敝館總務處出版科,並示價格,當即通信商議,如不願割愛,僅允藉照,敝館亦可遵辦,別議報酬,伏維公鑒。」

上述廣告登載後,沒人應徵,僅有某某和商務接洽,說該書曩時為安徽歙縣詩人汪允宗所藏,一九一五年讓給某書賈,但謂是書為大定刊本,與所說金承安轉運司刊本已有出入,且名《五代書》,不作《五代史》。商務輾轉探索,迷離惝恍,不得要領。結果該館只能把劉氏嘉業堂所刻《大典》注本列入《衲史》中。按《大典》本為余姚邵晉涵取《永樂大典》所引《薛史》掇拾成文,不足,更補以《冊府元龜》所引,以及《太平御覽》《五代會要》《通鑒考異》等書數十種,有的入正史,有的作附註,也一一載明來歷,四庫館臣,復加參訂,書成奏進,敕許頒行。最先刊印的為武英殿本,主其事的,把所注原輯卷數盡行削去,彭元瑞力爭不從,《薛史》真面目不可復見。同時有《四庫全書》寫本,南昌熊氏據以影印,仍有刪削之處,劉本得諸甬東抱經樓盧氏,疑亦當時傳錄之本,所列附註凡一千三百七十條,彼此對校,殿本少於劉本凡五百三十八條,庫本少於劉本凡四百七十一條。劉本較為完備。

至於《舊五代史》是怎樣一部書呢?原來趙匡胤開寶六年(公元九七三年)詔修《五代史》,令參政薛居正監修,盧多遜、扈蒙、張澹、李昉、劉兼、李穆、李九齡同修,次年書成,共一百五十卷,目錄二卷、紀六十一、志十二、傳七十七。後來歐陽修認為《薛史》繁瑣失實,重加修訂,修成後藏在家裡。歐陽修死後,朝廷取付國子監刊行,因此《五代史》有新舊之分,實則各有優缺點,很難軒輊。經過了若干年,廢去了《薛史》,從此《薛史》傳本日稀。

《薛史》在元、明時雖流行不廣,但尚未全絕。明末黃梨洲即有是書,當時吳任臣作《十國春秋》,曾向黃氏藉閱。以後黃氏藏書遭到水火之災,該書是否被毀,無從查考。上述關於汪允宗所藏,張元濟在《校史隨筆》中曾詳載其事,且轉錄汪氏《貨書記》一篇,據說該書一九一五年在香港賣給廣東書商,從此便不知下落。也有人說,汪氏藏本為丁乃揚所得,但丁秘而不宣,託言移家時失去。張舜徽的《中國歷史要籍介紹》和陳登原的《古今典籍聚散考》,都談到這部書,都希望該書尚在人間,有出而與讀者相見的一天。

溧陽人彭谷聲,解放初寫信給我,信中云:「《薛史》為海內著名孤本,先祖宦粵時所得,有鑒於清明上河圖故事,從不輕示於人。抗戰時期,弟親自挑至皖南,始克保全。」(當時谷聲曾請吳湖帆繪千里負書圖以為紀念)谷聲二十年前客死西陲,我曾寫信給他的兒子長卿詢及這事,得到長卿覆信,大意說:「當時年幼,不知道這回事,或許父親離滬時寄存戚友處也未可知。」但是經過查詢,始終沒有發現,成為一個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