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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帝的下落

我對建文帝有一點感情,是因為學唱過《慘睹》。《慘睹》是傳奇《千忠戮》的一折。《千忠戮》作者無考,大約是明末清初人。這部傳奇寫的是燕王朱棣攻破南京後,建文帝與大臣陳濟化裝為僧道,流亡湖廣、雲南,備受迫害的故事。《慘睹》的唱詞寫得很特別,一折中用了八個「陽」字,唱昆曲的人故又別稱之為「八陽」。「八陽」的曲子十分慷慨悲壯。頭一句「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四大皆空相」,破空而來,如果是有好嗓子的冠生,唱起來真是聲如裂帛。這是昆曲裡的名曲,一度十分流行。「家家『收拾起』,戶戶『不提防』」,可想見其盛況——「不提防」是《長生殿·彈詞》的開頭:「不提防餘年值亂離」。我隨中國作協作家赴雲南訪問團到雲南,離昆明後第一站是武定獅子山。聽說獅子山的正續禪寺,建文帝曾在那裡住過,我於是很有興趣。

獅子山鬱鬱蔥蔥,多奇樹珍禽,流泉曲徑,但山勢並不很雄偉險峻。有人稱它是「西南第一山」,未免誇大。

正續禪寺也算不得是一座大寺廟。如果把中國的寺廟劃分等級,至多只能列入三等。但是附近幾縣來燒香的人很多,因為這裡曾經住過一位皇帝。寺不在大,有帝則名。來燒香的善男信女當中,有人未必知道這位皇帝是建文帝,更不知道建文帝是怎樣的一個皇帝,反正只要是皇帝就好。中國的農民始終對皇帝保持著崇敬。何況這位皇帝又當了和尚,或者這位和尚曾經是皇帝,這就在他們的崇敬心理上更增加了一個層次。

建文帝的下落是一個謎。《明史》只說「城破,宮中火起,帝不知所終」。「不知所終」,留下一個疑案。他當時沒有死,流亡出去,是有可能的。但是是不是經湖廣,到雲南,並無確證。至於是不是往來滇西一帶,又常常在正續禪寺歇足,就更難說了。但是清代有些在雲南做過地方官的文人是願意把這件事坐實了的。正續禪寺的大雄寶殿楹柱上有一副對聯:

叔誤景隆軍,一片婆心原是佛;

祖興皇覺寺,再傳天子復為僧。

這說得還比較含渾。寺後有惠帝祠,閣前有一副對聯,就更加言之鑿鑿了:

僧為帝,帝亦為僧,數十載衣缽相傳,

正覺依然皇覺舊;

叔負侄,侄不負叔,八千里芒鞋徒步,

獅山更比燕山高。

大雄寶殿後面還有一座殿,據說佈局不似佛殿,而像皇家的朝廷,有丹陛、品級台。莫非建文帝當了和尚還要坐朝?後殿和惠帝祠都正在修繕,我們沒有能進去看。看了惠帝塑像的照片,仍作皇帝的打扮,龍袍,戴著沒有翅子的紗帽,端坐著,眼睛細長,胖乎乎的,腮幫子有點下墜。

大雄寶殿東側有一小院,院中有亭,亭外有聯。上聯是寫景的,沒有記住,下聯是「小亭曾是帝王居」。據說建文帝生前就住在這亭子裡。我們坐在帝王居裡的矮凳上喝了一杯茶。亭前花木甚多,木香花花大如小兒拳。

寺裡的負責人請大家寫字,在所難免。用隸書寫了一副對聯:

皇權僧缽千年夢;

大地山河一擔裝。

還請寫一個橫披,用行書寫了四個大字:

是耶非耶。

武定出壯雞。我原來以為壯雞就是一肥壯的雞。不是的。所謂「壯雞」,是把母雞騸了,長大了,樣子就有點像公雞,味道特別鮮嫩。只有武定人會動這種手術。我只知道公雞可騸,不知母雞亦可騸也!

一九八七年四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