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擇日拜訪

他們在兩天後的一個下午見了面。一個人坐在窗邊,目光盤旋,手戳遠處,一些扭曲的街道搭在一塊塊房屋之間的灰色過渡上。

「電話裡,你可沒說這裡這麼有意思!」一個突然而至的電話把窗邊的另一個人,也就是李海鷗,搞得有點不知所措。他不習慣跟人聯絡,沉默寡言,情緒幾乎不見波動。大學畢業時,所有人都哭了,互留電話,彼此難捨,他就像置身事外一樣。

「你們這裡真是有意思。」大學同學張濱來了之後,除了重複這句新話,就是重複大學時候的那句老話,「我想問你是不是有病啊?」

半個小時前,兩人走進一個碼頭附近的咖啡館,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之後,張濱就把目光投向了落地窗外。畢業後,李海鷗選擇來這個島城工作時,同學們就很好奇。當時,這裡一片荒涼,沒什麼可看的。風景在他來之後第二年慢慢建了起來。還有,蛇餐讓小城聲名越來越響。所有知道這裡的人也都開始叫它「蛇城」,而它也越來越像——盤曲逶迤的小路、蛇巢般怪異的建築、大大小小的蛇形路燈,等等(城市的規劃者似乎有意往這個古怪的方向塑造它)。

朋友的造訪是一種逃避,李海鷗想。

「她失蹤有一段時間了。」張濱的目光依舊在四處搜尋什麼。

李海鷗勸說:「會回去的。」

「為什麼會回來?」

張濱的話和李海鷗要問的密切相連——「為什麼走?」他覺得不該把整個場面搞僵。還好,這時一聲尖銳的叫喊引得大家紛紛掉轉腦袋,氣氛算是有了改善。一個女孩從樹林跑進了咖啡館裡,還來不及掩飾自己的曖昧神情,女孩已站在眾目睽睽之下。

李海鷗對外界發生的事,反應都比較奇怪。或者,你可以像大學同學張濱一樣,認為他是一個性格古怪的人。現在,他一個人住在這個島城上。這是他學生時代形成的習慣。那時,他在學校外租了一間房,直到畢業也沒讓人去過。

「我訂好了賓館。」李海鷗說,「給——地址。」

張濱見怪不怪:「好啊。這就是你,老同學。」

這就是他,張濱以為瞭解他,可緊接著,他就不這麼想了。李海鷗放下杯子,向後挪開椅子,起身時不忘掖了掖衣角,在一連串的動作之後,他就朝著剛進來的那個女孩走了過去。張濱看見他在女孩耳邊說了幾句,女孩眨了幾下眼睛,似乎想了一下,就和他一同走出了咖啡館。臨走出咖啡館時,還跟愣愣的張濱,做了個「再見」的手勢。

現在,張濱覺得幾年過去,他也不是原來的他了。李海鷗在他心目中是一個不大懂得愛情的人。大學四年也一直沒交到女朋友。而他自己就不同了。

「你叫什麼?」李海鷗把視線從張濱轉向女孩。

女孩想了一下,說:「隨便,就叫我露西吧。」

露西的腿沒來得及落地,一條蛇就從她眼前「嗖」地一閃。她又把抬起的腿,直接向前邁了一步。她差點摔倒。心就像觸電,呼吸困難,真的,真的。太多人慕名來小城,李海鷗吐了一口煙,悻悻地說:「這地方越來越像蛇了。」露西聽不到想要的回答,扭過頭去,也就不說話了。他們被一輛出租車載著奔馳在彎曲的山路上。司機問去哪裡。當露西說出地點時,他輕聲笑了起來。

路通向山頂蛇莊。蛇莊並不是養蛇的地方,那是一個高檔療養區,招攬著四面八方的有錢人。它以令人毛骨悚然的「龍鳳湯」而揚名萬里。李海鷗曾聽人描述它的製作過程,那時他剛來小城不久。據說製作這道湯需要一條眼鏡蛇和一隻母雞。從鐵桶裡揪出一條重約0.5公斤的眼鏡蛇。大廚逮來母雞,它聞到眼鏡蛇的氣味,羽毛立時根根倒立,呆若木雞。眼鏡蛇聞到母雞的氣味,頸部瞬間膨脹。片刻,猛然張開嘴,用力咬向母雞。雞慘叫,雞冠由紅變暗,半分鐘後,便耷拉著腦袋栽倒在地。趁母雞體溫尚存,大廚忙提到廚房放血、去毛。眼鏡蛇也在這時被活活丟進鍋中。熬煮一宿,雞肉蛇肉混為一體,「龍鳳湯」就做好啦!這道湯對小城的人來說只是說說,並非人人見過。李海鷗覺得這不過是傳說。小城人很少去山頂,多數人只在山下生活。城市外圍是海,海上飛著不同的海鳥。海鳥不時從蛇莊的上空掠過,留下持久的鳴叫。李海鷗當年坐在海邊看著山頂的群鳥想,自己被分配到這個地方來,多像其中的一隻啊。而山頂是一個充滿誘惑的地方。

這是李海鷗第一次上山。與身邊表情冷漠的露西相比,他的激動溢於言表。路程逐漸縮短,司機扭頭看他們幾次,然後每次都會露出那種詭異的表情。李海鷗明白這傢伙在想什麼。不知行駛了多久,車在一個歐式的大門前停下來。當時,李海鷗正接張濱打來的電話。

「蛇城還有沒有什麼有意思的地方?」

李海鷗知道他的意思,然後說有一條街。礙於身旁有人,也並沒具體說是哪條街。他早就聽人說過,沿著碼頭邊那條彎曲的路走十分鐘,便會看到一個蛇形的路燈,那裡就是了。匆忙放下電話的李海鷗抬頭時,露西正看著他。

「是你剛才那個朋友?」她說。

一片草地,向東拐兩個彎,幾盞蛇形路燈會出現在你眼前。林中藏著一座白色的洋樓。李海鷗站在園中抬頭看了看天空。此刻,天上空無一物,海鳥的叫聲在很遠的地方盤旋。露西打開白色洋樓的大門,走上二樓,進到了左邊第五個房間。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躺在床上,歪著腦袋,盯著窗口,口水流滿了枕頭。窗外有經過樹枝篡改過的黃昏的光線灑進屋子裡。

露西介紹說:「這是我男人。」

李海鷗「哦」了一聲。

「這是……」

「我說過了!」

李海鷗有點吃驚。

「最好的三年都給了他,我們結婚第一年就出了車禍。然後,我這兒就像蛇一樣冬眠了。」她的手按在心臟的位置上。

「現在想,他老婆挺好的,原本挺幸福的一家……」

露西站在床邊那片冰冷的黃昏之光裡。李海鷗朝她走近幾步,又側臉朝床上的男人看了看。

「不可以治療?」

露西將窗簾拉上,房間沉入一片黯淡。

「我們走。還有你。藥給他餵了……」

「剛給吃過。太太。」

小保姆也隨著他們出了房間。李海鷗跟著露西下樓,穿過花園,走入樹林。出了樹林便來到通向大門口的石路。石路幾乎是爬過那片草地的。露西把李海鷗送到了大門口。這個女人的冷漠,對李海鷗來說,就像咖啡館裡的熱烈一樣,它們屬於一個硬幣的兩面。

這都沒什麼,他一邊自己說話,一邊將目光鎖在她身上。眼前的這個女人有著蛇一樣的身段,變幻多端的表情。這樣的女人舉手投足都深深吸引著他。雖然,他們截至目前的談話多少有那麼點不好理解。李海鷗願意慢慢理解這麼一回事。

他走向出租車時滿心猶疑。事實上,他不曉得別人是否能理解自己當著張濱的面走過去和她搭訕也不過是一種表演。如今,這個表演像司機不言而喻的眼神一樣,如此真實,如此不容辯解。

李海鷗推開車門,從裡面遞出來一張紙。

「我把電話號給你吧……」

露西說:「不要學會期待。」

彎曲的下山路從黃昏中一斜。山頂的風跟著汽車一路呼嘯。路像一條光滑的蛇一樣從他身邊滑過。窗外飛馳的風景中,大量抖動的花草讓人忍不住懷疑裡面是否藏著蛇。萬蛇出動,草聲陣陣。李海鷗搖下車窗,想起關於小城的廣告語。他打了個激靈,而後像被什麼抓住脖子一樣,迅速轉頭。他什麼也沒看到。他本該在出租車距離蛇莊門口百米左右時就開始這個動作。那時回頭他也許會看見露西,她妖嬈的背影。此時,車在行進,夜正降臨,露西早不見了蹤影。

大海在燈光下飄動。車在他預訂的那家飯店門前停下。上去,打開門,張濱也不在房間。李海鷗不得不一個人回家。剛進家門,手機就響了。他以為是張濱打來的——「你……」聽了一會兒,「我年輕時相信過,愛情。」是露西的聲音。

「現在在哪?」他問。

當她說出「我和他也是在那裡相遇的」,李海鷗莫名其妙地掛斷了電話,慢慢地,讓手臂融在黑暗裡。等他緩過神,他看了看時間,他覺得他得去找露西。

照電話裡說的,他們很快就見了面。露西的目光和他想的一樣。尤其在這時,他覺得那種沉湎往事時才有的目光深深地盯著自己是很美妙的一件事。他們坐了一會兒。露西沒有說起電話中的「他」,而是問到了李海鷗的朋友。

李海鷗說:「幾天前,他忽然打來一個電話,說要過來。」

「然後呢?」

李海鷗不知道張濱跑哪去了,他也不想把自己對朋友的猜想說出來,乾脆沉默了。沉默等於認同了某種意思。咖啡喝完,李海鷗帶著露西走出咖啡館。露西的臉上一直掛著某種好奇之色。

十五分鐘後,他們進了一家賓館。電梯上升過程中,李海鷗試探性地摸了摸露西的後背。他等著對方的反應。或者說,對於這樣一個女人,李海鷗準備好了被拒絕時不要做出太尷尬的表情。然而,她是一個奇怪的女人。她捧住他的頭,像蛇吐舌頭一樣吻住了他。他們的身體在房間裡糾纏。照理說,當李海鷗抱起她放到床上,她不該轉身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腿,對已氣喘吁吁的他說:「現在,現在,還不可以……」

「這兒有一條蛇。」露西指著自己的肚子說。

李海鷗的下身垂下來,他將女人放開,坐到床邊。一支煙燒完時,他說:「走了。」

李海鷗自己住的地方沒什麼人來過——他也很少走進別人家。只有在自己家,一個人,才能睡著。這一天,剛睡著,一個電話就把他吵醒了。

「你在咖啡館跟那女的說了什麼?」

張濱出現了。沒等他問話,又在電話裡糊里糊塗說了些什麼,電話又斷了。各種聲響混在呼呼的海風中,從黑暗的海面上瀰漫四方。星空黑沉沉地覆蓋在數條彎彎曲曲通向四面八方的道路上。此刻,行人寥寥。李海鷗晃著背影,一邊走,一邊抬起了頭。他停在那裡,被零星的行人越落越遠。這樣的天空給人一種觸手可及的感覺。所以,他默默地向天空伸出了手。擁抱一個人並非是輕而易舉的事。過了一會兒,肚子咕嚕嚕叫起來。他從這條路一直走下去,不知不覺來到了夜市。夜市的人都在吃著喝著,他選了一個角落坐下來。服務員很快端來了花生米和啤酒,又不肯走,熱情地推銷起蛇羹。李海鷗變得有些激動:「我過敏,過敏你懂嗎?」

沒多久,服務員又怯生生地走了過來。

「不來份蛇餐,你不就白來了嗎!」

他在這裡工作有幾個年頭了,是第二次到這裡吃。關於龍鳳湯的傳說,他就是在這裡和同事們夜宵時聽說的,當晚他就被噩夢驚醒了。以後,別人約他,他通常都不來。他跟別人的解釋是過敏。別人問過敏什麼,李海鷗就會告訴他,蛇。餐館聚集了很多小城人,蛇莊的人卻從不會光臨這裡。吃完後他從夜市匆忙穿過,沿著海岸,拐上一條路。

另一個女人在這裡叫住了匆忙走路的李海鷗。

「說說話,好嗎?」

李海鷗彷彿看到了露西。她們的輪廓在路燈的照映下一會兒重合一會兒分開。那眼角眉梢真有些相似。他揉了揉眼睛,點了一下頭。其實,自從蛇城繁榮起來後,這種女人便從各處湧進小城來。他見過很多,常常有陌生女人在晚上叫住他。不過他沒什麼興趣。他覺得這是她們的生活。但這一天,他彷彿被這種生活誘惑了一下。他們一前一後拐入一條窄巷中。前面是一條燈光稀疏的小路,路兩邊黑兮兮的牆影朝路面壓過來。李海鷗抬頭看了看天,月亮不知什麼時候出來了。牆後有一片樹,他們走著,月光不時從樹縫中鑽出來,亮成了一片。

「別有洞天啊……」李海鷗跟著女人不停地轉彎,最後推開一扇門,一家旅館出現在門裡。一個老婦人坐在掉漆的櫃檯裡。一把鑰匙伴隨著「202」的聲音放在了櫃檯上。

推開202的門時,女子指了指床:「坐。」

李海鷗為趕快離開夜市,喝得有點猛,一路走來頭很暈。既來之則安之。李海鷗看到女人模糊的臉在昏暗的燈光裡晃動。他挨著女人坐下,拉過她的手。女人把手抽回:「咱們說說話吧。」

這引起了李海鷗極大的反感。

「來都來了。」

李海鷗聽到她這麼說,又笑了。

據說,幹這個的周圍都有打手保護。他一有舉動,門外便會跑來幾個刺青男修理他。他趕緊轉了一下話題:「聊什麼?」

說著側躺在床上。女人輕輕地躺在了床的另一側。

「我的故事啊——我有個兒子,我怕他被人瞧不起。我們小城離這裡很遠。聽說你們這裡比較開放,我才來這裡想多掙點錢……」

「你男人呢?」

「我要自己掙錢,再說那不過是……」

「一場夢?」

「我不確定。嗯,我只能確定我一個人來了蛇城,也很快喜歡上這個氛圍。」

李海鷗聽得莫名其妙。在這個曖昧的場景裡,或者說有點像弔詭的氛圍中,他也回想到這幾天的經歷,有點可笑。

「重要的是,他們都會醒過來。」他想。

這時,最重要的是,由此及彼,他的思念已奪門飛去了蛇莊。

「就這麼簡單,你以為我說假話嗎?」

李海鷗在一層淡黃色的晨曦中醒來。女人蜷在房間唯一的沙發裡,不知是睡是醒。他坐起來,頭還有些暈。忽然,女人開口,聲音那麼低:

「昨晚,你手機響了很長時間。」

不能再待下去了。

「走了!」李海鷗說。

「吃個早餐。」女子爬起來。

李海鷗穿好上衣,逕直走向門口。

女人在他身後的柔光中側身躺著,而她發出的聲音卻那麼有力:「你以為我是個騙子?」

「你不想回去?」

「我還回得去嗎?」

李海鷗站在門邊,低頭從兜裡拿出僅剩下的七百塊。女人拿著錢的目光在他看來有點不可思議。

一個絕望的聲音說:「也許,你出門就忘了我。」

昨晚的電話是露西打的。這是同學張濱來蛇城的第二天。李海鷗聯繫了他一下,沒聯繫上。他準備打給露西,驀然想起那句「你不要學會期待」。他問自己,期待了嗎?想了想,也不想得到自己的答案。照露西短信內容說的,他去了那個旅館。兩人的見面猶如回放上次見面的情景,電梯的撫摸、床上的糾纏,等等。一氣呵成。露西躺在李海鷗懷裡給他講了故事的開頭:從蛇莊出來,我都會去那個咖啡館。每次過樹林都沒遇上蛇,唯獨遇見你那天。李海鷗開始抽煙,迫不及待地想,將發生的如果真是一個絕望的故事,又該如何了結?

「我給他按摩時覺得胸悶,心裡空蕩蕩的。到了咖啡館,還是這種感覺。那天,我走得急,快出樹林了,就看到了它。我感覺它是跟著我從蛇莊出來的。以前或許也跟著,這次被我發現了,它像個人似的盯著我。」

露西搶過李海鷗手中的煙深吸幾口。

「那一刻,蛇鑽進了我的身體。它在某一時間會突然出現,我沒辦法控制它。」

李海鷗猛地抱住她。這副光滑的身體就像塊冰。

他說:「真像啊,我說,你不能忘了那些?」

露西回答:「哪些?都忘了?」

「你要記得我愛你。」

她很鎮定。

「你愛過多少人?」她問。

……

一縷一縷的陽光穿過模樣古怪的建築斜落而下。李海鷗抬頭看了一會兒,才走進這家咖啡館,並在西北角靠窗的位置坐下,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對著那片在風中抖動著陽光的樹林發呆。很多個午後就是這樣打發過去的。在張濱來的那個下午,之所以大膽地朝女孩走過去,是因為他期待已久。畢竟,他看見她那麼多次了,他一直想這麼做。有一次,他看見一個男人就是像他那樣,走過去,跟她說了點什麼。然後,他們從他落寞的視野中消失了。

這次造訪正是時候,它就像一個開關,為李海鷗蓄謀已久的模仿做好了鋪墊。李海鷗猜到了開始,卻猜不到結局。

誰知道那條蛇會跑到哪裡去呢?

張濱的電話一直處於關機狀態。第三天,才開機。他們約到了海邊的小酒吧。

「只要她愛我,我才不在乎她兒子的看法,我不在乎……」

李海鷗說:「喂,還好吧?」

張濱倒在地上,小酒吧裡人很少。李海鷗也有點醉。沒人理會這對失意的男子。他也不去管他,而是斜躺在座位上給露西發信息:「在蛇莊?」

「我不在乎,你到底為什麼離開我,你們為什麼都離開了我……」張濱嘴裡又在說著什麼。直到他沉默,李海鷗才過去,將他從地上扶起。兩人出門,坐上車。把張濱安排好,他又離開飯店,迫不及待給露西打電話。

他們重複了前兩次的情景。最後一步,李海鷗停了下來。他倒在床上時大喊了一聲。露西被嚇得在黑暗中抖了幾下。她從他身下爬出來,看到他的手正捂在心臟的位置上。

「你別嚇我,別嚇我。」

等李海鷗平靜下來,露西才試圖阻止他,試探幾次,又放棄了。她坐在那裡,看著李海鷗穿好衣服跑出房間。除了倉皇的人影,沒有留下隻言片語。李海鷗來到海邊那條街上的時間,剛好與上次夜遊蛇城一樣。他想不如模仿前天的自己,在夜市那家餐館裡吃點兒東西。當服務員站在他面前時,他提前拒絕了討厭的推銷。吃完簡單的飯菜,付賬走人。

此刻,他想起了從遠方來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起了她。於是,下意識地穿過夜市到胡同口,慢慢地走著。當李海鷗走到原來的位置時,那個女人果然站在那盞路燈下。

「謝謝你相信我。」

她先是看著李海鷗,慢慢視線沿著遠方彎曲山路的其中一條攀爬而上,人突然來到了很遠的地方。時間在風中搖晃著,等了一會兒,她似乎看到了什麼,眼裡一亮。

她說:「知道嗎?我真想忘了那兒。」

一種難以言表的絕望推著李海鷗匆匆起身。這時,女人扯住了他的衣服。一雙手也是涼的。他聽到:「你去那兒,進門要過一片草地。向東拐兩個彎,會看見一座白色洋樓。一個小保姆出來給你開門。你就說找二樓左邊第五個房間裡的人……」

女人看著他,看著他。後來,就看不見了。

在四天後的一個清晨裡,李海鷗看著張濱走下碼頭的台階,上了船。張濱臨走跟他說了一些話:「這裡的事讓我明白很多。年輕時,我不相信。其實,你在路上跟我說的,我想想也覺得對。」

這件事情到這裡就算過去了。說不清的事情讓它過去吧。不料在某個深夜,張濱的電話再次突然而至,與來時的情境相仿,他又問李海鷗真的不知道他在蛇城發現了什麼嗎……這時,李海鷗對著電話,又有點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