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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門

一、零五年的門內

八年說過去就過去了。可是聽到敲門聲,我依然會恍惚回到八年前。一樣的季節,在深夜,有人敲響了我的門。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站在你對面,身著當地最常見的粗布衣,從我有限的記憶裡跑過1998年至2005年的所有晨昏,帶著望馬台的獨特的香氣,來到現在。對,就是現在。我走到門口,扭動門把手,已是2005年了。門外鋪著紅色的地毯,上面來往的是這個城市的無數買醉者,以及一批比一批年輕的小姐。

人來人往,在我看來更孤獨。

「還沒來啊?」

門裡有喊聲傳來——「我們可是給錢的。」

劉榮文又用失蹤的事來取笑我。他經營著一個鍬場,空閒寫小說(只是我們並沒有看過),且非把每次如今天的這種尋歡都說是尋找靈感。我覺得他寫小說可能是真的,因為,在我們昏天暗地的慾望面前,他隨時都準備著「莫泊桑」這一張牌。我挺反感這個。莫泊桑不是性藥牌子,他怎麼能夠像解釋一個小電影似的說清楚,這是一個和自己一樣在女人身上尋找靈感的傢伙。他是這樣的人。哥兒幾個和我一樣焦急地等待著有人走進來。門外是腳步聲。三姐是歌廳的頭頭兒。劉榮文說得最難聽,私下把她形容成什麼早年間別人胯下的一頭母獅。

「三姐,看不起我們哥們兒?」

門外的一切好像都改變了。我看不慣劉榮文這點。出來開心,沒必要搞得每次都像入洞房吧?只要哥兒幾個雅間一坐,立刻就成了他劉榮文的小卒,他會帶著滿口的作家腔調兒,讓三姐喊來一批接著一批的小姐。呵,這個怎樣?大家就說挺好的。每每這時,劉榮文都站了起來,氣沖沖地說,好個屁,看那步走得!褲襠裡都能跑過幾條狗了。「換人!」他這麼說,大家剛開始的時候都很詫異地看著他。後來,大家暗地裡傳過他的眼光有問題。老劉就等最後挑花眼呢,竟挑些醜八怪,他那叫「扶貧」!劉榮文聽我跟他說過好幾回,從不生氣,還都是笑呵呵的。那次,不知道怎麼了,他氣極了:「別說了。都是放屁!一個個的……不都便宜你們了?」

其實,他也沒想到會搞成他們說的這樣,遠看妖嬈的女子,容易吸引人眼球,等到了床上,我操!這才嚇一跳。沒辦法,三姐說了沒來事兒的小姐都在這兒了。不可能再有人願意來伺候我們這群變態了。她笑嘻嘻說完話,掉轉那個碩大的屁股,火急火燎地被人招呼走了。留下五個老劉說還湊合。挑三揀四的劉榮文,每次都對我不賴,把看上去最好的推到了我身邊。從我這個方向看,這個小姐臉上洋溢著的熱情,多多少少帶著一種職業的成分,按一般觀察方法,然後就是一對大眼睛。她這對大眼睛也同樣觀察著我。在我視線還未到她胸前的時候,這個看著年紀不大的姑娘,早有預謀地已經把窄小的屁股蛋,坐在了我大腿上,準確地壓著我的興奮點。周圍世界,於是開始嘈雜地旋轉,一時間各種不同質量的嗓門都打開了。有點像開門之後,不可預料的人。包間裡變得異常熱鬧。我想說話只能把手攏在她耳朵上,只有這個方式才能讓對方聽見,我說:先別忙。說著順手遞給了她一杯啤酒。我們又一次對視。不知為什麼,我迅速躲開了她的眼神。喝!我對這個姑娘說,咱聊聊。她問,老闆要聊什麼?我說,先說說話!她好像是沒聽明白,湊近了我,熟練地用雙手挽住我的脖子,說:「老闆,再說一遍哦。」

一個自己被熟視無睹的時刻,我們親暱的樣子,完全沒有以前想的那麼引人注目。這裡的人都在尋找今夜的舒坦,什麼都留給了明天。我說劉榮文墮落的時候,他就老這麼回答我。現在,無疑是誰都想把老婆留給明天。我問她干多久了。回話迅速,沒多久。又問哪兒人。說馬州,蘆花澱的,還嫌棄我亂問,反正我撒謊你也不知道!我對她的話半信半疑。真的假的?她說,當然……真的!你知道?然後,我問了她蘆花澱的那幾處地名。她居然清清楚楚,還說她外婆現在還住在澱裡呢!於是,我直奔主題,和她聊起了望馬台。那個地方,她是知道的。那個女孩呢?我問,燕子認不認識?哪只燕子?也是出來干的?我說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出來干了,只知道她家在望馬台最東邊。母親是個癱子。

「那個被她丈夫打斷腿的癱老太婆?聽說她唱山歌在我們那很出名。後來,像我們老家的每個女孩一樣,對歌尋人家,嫁到了望馬台。在山上做導遊的時候常帶客人回家過夜,後來被老公抓了雙,就把她腿給打斷了。她女兒,我不認識。」她把我的腦子好像給說空了。我記得燕子的母親說過那腿是上山摔斷的啊!「你不會是燕子吧?」我開玩笑。「我是。我們都喜歡這樣的名字喲!」她說。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是零五年的燕子,她是九七年的燕子。」多和她喝了幾杯酒,乾杯時,我看著她。

二、九七年的門外

1997年的夏天,我為一個女人的背叛失蹤了幾天。那些天,我真的受不了,我喝酒,我找無數個女人鬼混都不管用。我身下的女人都能被看成是她。在孤獨的房間裡,那雙眼睛看著我,看得我發毛。然後,我光著身子跑出門,而後再跑回來穿衣服,干了很多離譜的事……離譜的事足以證明年輕的我幾乎到了崩潰的地步。這個女人,這個從大學就和我同居的女人,和我經歷畢業、職場等等生活的掙扎之後,看上了另一種生活。在另一種生活中,她可以穿著比基尼躺在清晨的陽光下,露出修長的腿,喝杯椰汁,就這樣開始一天的日子。陽光最好的時候,再讓陽光把她塗在腿上的防曬油,曬得明晃晃的。我們曾經一同躺在昏暗的小房間裡幻想。

我說:「多假呀!」

「假,你還想!」

「知道我在想什麼?」我問。

「不知道。只是知道,你和我想的最好是差不多。否則……」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伸過來一隻手,示意要掐我。

「是挺假的。」

突然有一天,她說過的假的都變成真的。你說我能怎麼樣?她說分手的那天,又一次跟我描述了這種生活的美好。我像以前那樣說,多假呀。其實,我注意到這種美好和我幻想中的生活有很大的相似。

她冷冷地說:「和你,是挺假的。」

我看見那個香港人的車慢慢地開了過來,停在了我家樓下,我的女人走下了樓,他們越來越近。在這個夜晚,我們越來越遠,直到由一個人變成兩個陌生人。一切都鬼使神差地發生了。就像我一個人鬼使神差地去了那兒。坐上火車的時候,我還很迷惘,然後就在馬州站下了車。車站上停滿了破舊的汽車,甚至在乘破舊的汽車經過一連串的野地、嶙峋的山,雙腳站到蘆花澱裡時,我還是無法把自己的迷惘,在眼前這片陌生的風景裡敞開來。遠處除了山還是山。下午的風不時地刮動著樹木,發出沙沙的聲音。我站在這個小廣場聽著這些聲音慢慢淡下來了,才不由得在心裡嘀咕了一聲:真他媽鬼使神差!很多輛汽車往回開,我看著它們最終消失在一片刺眼的陽光裡。我整個人就像個包裹一樣被晾在那裡。我至今還為那裡的導遊素質擔憂。我晾了沒一會兒,呼啦啦,一群灰頭土臉的導遊就把我包圍了。其實,作為一個旅行者,我是需要導遊的。但一看這些人,我就想他們到底會不會把我扔在這片山的某個角落?在陌生的地方,我看著一切都長著張危險的臉。在熟悉的地方,我經歷一場冒險之後,對危險很敏感了。

「對不起,我不用導遊。」

轉彎後是一座小山,山前草地上,我撞見一對衣裝不整的男女。我本來應該繞開的,這次我沒有,我就是想讓他們看著我從他們的「床」上慢悠悠地走過去,這才好呢!草地上躺著可樂瓶、女式牛仔褲、黑色的襪子,等等。我一個一個走過去,當順利走到草地外面時,那個男人倒是想開了,看都沒看我,女人的叫聲聽上去真不舒服。這情形對我來說不僅是不舒服,並且還得說是相當殘酷的。要是放到她還在時是不會有這種感覺的。現在很明顯,疼痛讓我想起了那輛汽車從我們樓下載著我的女人駛出去,越來越遠。轉上小路,我心想那些人也已經遠了吧,沒成想扭頭看去,還是那群怎麼甩也甩不掉的蒼蠅,嗡嗡跟著。媽的,我罵了一句,閃入了林子,這裡竟然埋著一條小路。大概這時是旅遊淡季吧,遊人不是很多,有也是三三兩兩的,東一頭西一頭,看見了,一會又走不見了。一陣行走,周圍出來風吹樹枝的聲音,不停地從頭頂落下來,就剩自己的腳步聲,咚咚咚地踩在石子路上,一心平靜。

樹林裡藏有一片寂靜,不能停在這裡,至少找家飯館把自己餵飽。我跟自己說著。遠處的天色有點暗了。疼痛是明亮的。我記得一首詩裡這麼寫過,我沒覺得是這樣,詩人扯淡的太多了。走在路上時,不知道哪個扯淡的詩人寫過這句話。明亮的疼痛?我該忘了那個讓我受傷的女人,一心想著吃飯才對。我餓壞了。可是,我還有心想起疼痛。想起來,我就會閉上眼,對疼痛有了一種恐懼,折磨得我只知道走下去。

走著走著,傳來了一串腳步聲。我睜開眼睛,在不遠處看見了她。她在不遠處看著我。那是誰?我沒管她一直往前走,她在我後面一直走。我走一會兒,她走一會兒。我停下來,她停下來。我們一前一後地走進了一家飯館。我坐裡面,隔窗看去,她謹慎地坐在外面。我認出她。她是那幫導遊中最不熱情的一個,他們擁上來時,她在最遠處站著,也是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還奇怪呢。她為什麼不擁上來?沒想到這小姑娘原來更厲害,一路跟了來。她偷偷看我。有時候,我們的目光會撞在一起,與我對視的眼神好像是把我當成了獵物似的。難道我一眨眼能飛了不成?這麼說,也許我從開始就落入了她的視野,我站在林子裡撒尿她也看見了?流淚呢?我想起從小車站一路到這裡的種種。真他媽的!

飯菜上來了。顧不得想那些事了,只想吃頓飽飯,我的肚子都忘了叫了。剛拿起筷子,隔窗外的她,也拿起了筷子。呵,細瞥一眼她的飯桌,和我完全一樣的。當然,都這個小飯店裡的同一口鍋裡盛出來的。

她低著頭吃飯,不時地看看我。後來,我就盯著她,我看她的眼神逐漸地不安起來,才扭頭回來,面無表情地吃飯。買單時,我又望了她一眼。她也剛交完錢,往外走去。她站在門口,掃了我一眼,迅速低下頭。這次的眼神是怯怯的。我忽然一心軟,出門沒理她,背上背包獨自朝山看了看,然後接著走。到山腰的時候,天又暗了一些,身邊是森林淡淡的陰影一陣一陣地扣過來。剛想向四周尋找一下,一回頭,又是她影子一樣遠遠地站在那兒。我停下,她停下。我乾脆坐下來卸下背包,對她喊:「你過來!」

她停頓了一下,跑上來。沒等我開口,她就說話了。

她說:「我覺得你需要我。」

「我需要你幹什麼?」

「你需要我給你一條路,這裡黑了,路可危險了!」

「你要給我一條路?」

我呵呵地笑著。這個小姑娘的話,讓人說不上是開心,還是憂傷。我又捂了捂心口。

「你疼?我看你一路捂著……」

「你沒疼過?」

「我一疼就會死了。」

「問題是死不了。」

「死不了,那還算疼?」

我們就不說話了。寂靜之聲把她的聲音放大了好幾倍,在山中似乎還伴著隆隆回音。她說完話就站在我面前一動不動,長髮隨風飄動。

我問她:「我是需要你!怎麼個價錢?」

「二十塊怎麼樣?我算便宜一點。」她望著我說,「我可是好的導遊!」

我看她一眼:「為什麼是我?大老遠跟過來就為掙那幾個錢?」

「不是錢的問題!不是,不是錢……」她的回答,突然結結巴巴了,「二十塊不行?」

「還不是錢的事?」

她還是堅持說:「不是。」

我問:「那是什麼?不是?是什麼?」

「你是我第一個顧客!」

她說著,已經急得要哭了。

「得了!」

說著話,我背上包掉頭繼續往上走。我不想讓人跟著我,我不想把這次旅行變得輕車熟路的,我要走進陌生。我本來想跟她說的,又嚥了回去,誰能聽懂?就告訴她:我是窮光蛋!我自己走走。這裡沒有那麼危險。你回去吧。

「你要是疼了呢?」

「我要是疼了就這麼捂捂。」我做了一個捂的動作。然後,和她擺擺手。

「你疼了就知道了!」

我沒有去看她,我猜那時候,她肯定極其失望,要不她怎麼追上來說:窮光蛋有沒有十五塊?包括明天的。

實話實說這個導遊的價格的確令我吃了一驚。他們這行就是抽成,這個價兒,她抽多少?可我在乎的不是錢,就說:「不用啦!去找下一個顧客。幹嗎吊死在一棵樹上?山裡都是樹。」

後來,我回頭看去,她沒有跟上來。來時的路已經淹沒在一片暮色裡。登到山頂的時候,日頭正跌落到山溝裡,然後山谷裡傳來沉沉的一響。山頂往下走不遠,我看見了一片燈火。這裡的天黑得徹底。夕陽沒了不多久,感覺上卻已經像是深夜了。中間好像空了很多東西。我下山時就在想,那片燈火閃爍著,有點像星星。燈火近了看,下面還擺了一排桌子,桌子上是大大小小的茶杯,發出朦朧的光澤。

我朝朦朧裡走去。這是一家小旅館,有的屋子黑著燈,亮著的幾間裡有走來走去的人影。我想,只能住下了。

三、零五年的門內

零五年的這個叫燕子的女人坐在我的大腿上。那裡慢慢地開始發麻了。她問我她像蘆花澱的燕子嗎。我不說話。她又問:「你不是說聊天嗎?跟你聊你又不說話!」

我說:「不一樣。」

她在我面前掐滅燃到指頭的香煙。動作利索,幾乎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的手曾幹過這回事。無可否認,這一刻,我忽略了她的身份。

「是不是?」

「你說啥?」

「我說都不一樣。」

「你不是說……」

大伙看著她從我的腿上站起來。她唱:「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縱然記憶抹不去,愛與恨都還在心裡……」她的歌聲就像訴說似的,比林憶蓮還要低,還要柔。我聽著聽著,眼裡就模糊了,劉榮文在我模糊的視野裡,還在和一個女人喝酒。他好像看了看我。等我用紙巾擦完眼,就聽見他說:「這酒還真辣!是吧?」

我忙說:「是呀。」

兩人點頭。這個女人的歌聲在包間裡飄揚著,哥兒幾個沒忘了給她鼓掌,這個叫啥?他們互相看了看。女人和我一擠眼,說:「叫我燕子吧!」

燕子唱得真好。

燕子這名好聽呢!

燕子,我敬你一杯。來。

……

走了一圈,她回到我身邊,順手把一顆葡萄塞到我嘴裡。我都沒看見她從哪變出來的葡萄。

「咱們還聊天不?」

「聊。」

「你說到你住下來。」

她就坐在我身邊等著我說,我說:「是住下來。」

「那女的呢?」

「哪個?」

「裝傻!」

她問我的時候,包房裡依然是鬼哭狼嚎。我一時沒聽明白她的話。她只好把剛才的話,再次送到了我的耳邊:「那個小導遊唄!」

「哦。」

我說我那時候的心情別提多沮喪了。進旅店門,交了錢,上樓進門就躺下來了。把床頭燈滅了之後,一切都沉浸在黑暗裡。月光從窗口鑽進來,黏黏的,一直流到了地上。山上的黑夜,我知道特別的黑。那時,我就想好好睡上一覺。從那個女人背叛之後,我最大的願望就這個。在城裡,我逃不出這片陰影,一直被籠罩著,那麼多夜晚,那麼多酒精都失去了作用,我的疼痛被城裡的月光照得灼熱的疼,隱隱不止。我想躲開這些豎直的月光,卻躲不開。我的那些夜晚是用來覆蓋傷口的。鬼使神差到了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這裡是安靜的,這裡沒有熟悉的味道,這裡的月光都是可以拉長、彎曲、對折的。我以為可以躲開那些在傢俱上彎曲對折的月光,沒想到在夢境裡還是那些事慢慢地浮上來,浮到我的喉嚨裡。我坐在黑暗裡咳了幾聲,眼淚也就落了下來。

呼呼的風聲,漆黑之夜。我趴在窗台上,看著遠方的一處火光在跳躍,那邊有模糊的山歌聲傳過來。努力辨認也無濟於事,怎麼那麼多人?聲音似乎卡在了樹葉縫隙之間,傳過來的只剩下淡淡的尾音。我坐在燈下,牆上閃過一個影子,是那麼熟悉,卻想不起來是誰。哦,就是她。雖然,看上去年紀很小,眼神卻那麼像剛剛失去的那個女人。然後是臉在我的眼前擴大著,最後,像天上的星星一樣,亮了一下就黑掉了。牆上的鍾此刻敲響了第十二下。

四、九七年的門外

我趴在窗台上看著遠處的火光,歌聲停止後,那些火也漸漸熄滅了。山上不同於別的地方,靜也可以散發出可怕的氣息,一聲鳥叫都沒有,我只能聽見隔壁均勻的呼嚕聲。睡著的人,我猜絕不是我這樣有著傷心往事的人。我曾經執著地以為他們都是幸福的豬。對,幸福的豬。我們在大學時候,這個女朋友在我很高興的時候就會把我叫過去,用很甜的聲音說:你是幸福的豬呀?大學的校園裡風靡一時的是王小波。我們都願意當一頭特立獨行的豬。而特立獨行的豬,在我女朋友那裡就是夜貓子的代名詞。有時候我們在深夜爬起來瘋狂地做愛。甚至,在她來事兒的那幾天,我們還會躺在租來的房間裡,整夜整夜瞪著眼。有時候一句話不說。我很睏,她不讓我睡,要是快進入夢鄉了,她就生生地把我咬醒;她睡著了,我又睡不著了,我就在她身上摸了個遍,她沒有醒來。她為什麼沒有醒來?

我們的很多個夜晚都是這樣特立獨行。工作以後,我不再那麼特立獨行,每天回家悶頭就睡。她也是。做愛變得敷衍了事。我們不知不覺地忘記了逝去的生活。成了幸福的豬?那時候,我真的忘記了這個詞語。

我到了蘆花澱就像又一次尋回了逝去的東西一樣。隔壁也許就是一頭幸福的豬吧?呼嚕聲還在響著,我靠著窗台,讓月光灑在我的肩上。呼嚕聲中的夜晚更靜了。呵呵。我笑了笑,往事還是在眼前的黑暗中飛行,一片片地閃著光。我自己卻無能無力。他媽的!正在這時,月光一晃。咚咚,清脆的敲門聲淹沒了呼嚕聲。我的耳朵豎了起來。

「誰呀?」我問。

門外沒人回答。又是咚咚,月光晃過去。隔一會兒又是這兩聲,咚咚。依然是敲在我的房門上。我敢肯定外面有人。這麼晚了是誰?

「誰?」我的聲音有些大起來。在這靜夜,顯得有些刺耳。

還是沒人回答。這一次,我跳下床,走了過去,扭開門把手。門開了。

是的。就是她!撲門而來的是種說不上來的氣味,她渾身就帶著這種氣味站到了我的面前。

「我知道你沒睡。」和她說我需要她時的口吻一模一樣。

「我卻不知道又是你!」

她可能看出我有點生氣了,就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說:「我們組織旅客點篝火了,就在那邊山上。」

塵土在門裡流出的月光中下沉。

我說:「我看見了!」

「我知道你看見了!」

我「哦」了半截。沒完全反應過來,她已經走進了我的房間。

「那麼……沒趕上篝火也不可惜,就讓我把你點燃吧?」

「點燃?」這句話要是放在城裡的小姐嘴裡,我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從這麼一個小姑娘嘴裡說出來就顯得很怪。

「我知道你需要點燃!」

「你什麼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既然這麼疼為什麼還不讓點燃。」

她說完又那樣看向我。

「這有什麼關係?我……」我猶豫一下,反正此刻的疼痛也需要什麼東西,隨便什麼東西遮掩起來,就問:你才多大?十八。沒有吧,如果沒猜錯,你不到十八。肯定不到。

「你怎麼什麼也不知道!」

她還是看著我,說:「很便宜的。」

然後,這個女人很機械地脫下自己的衣服。我愣了一下,面前這個小姑娘已經脫去了外衣。這時我才慢慢反應過來,把手伸進她的衣服裡。

她的乳房就那麼一點,我舔的時候,乳頭被月光照著,顯得很大、很黑。她開始呻吟。靜夜,我突然被風吹醒,說:「你穿上衣服吧!」她看著我把五十塊錢塞在她的手裡。她扔給我。我拿給她,她又扔給我。最後,我笑著說:「冷!」看見她眼睛突然瞪起來,就像我下午在飯館裡看到的一樣,都是那麼一閃。

五、零五年的門內

「稍等,等下,我去去就來。」這個也叫燕子的女人,站起來,朝門外走去。劉榮文看著我們有一段時間了。他看女人走了,就湊過來問我:「真他媽的膩味!說什麼段子呢!」他這人最喜歡的是段子,而不是故事。你不要問他這有什麼區別,否則他又會搬出莫泊桑。為了表示對他的反感,我這次特意說:「我在講故事!」劉榮文不太相信:「你有啥故事?就你那點生活頂多算是段子!」我知道他要說什麼,故意攔住了他,連說:「在座的誰不知道!我知道。知道。」

「你知道?」

他看了看大伙,大伙都摟著小姐笑呢。

「好。就算是故事。」看他那樣子是不相信我可以講這麼長的一個故事。

我說:「八年前,你忘了?」

他猛然想起什麼似的。誰都知道我在他們生活當中出現了這段空缺。

「你到底跑哪兒去了?我們都以為你死了呢。你一死,那騷貨就便宜了,拿著我們哥們兒一條命繼續傍大款!」他說。

我看著他喝紅了的臉,不言語了。

「愛說不說!」

他知道我對那段時間的事一直諱莫如深,也不再問。「你寫篇小說得了。是不是有特神秘的事兒,要是我就寫得詭異點,最好加點刺激的描寫,現在都是這玩意兒……想莫泊桑在當年……」

「操,少來莫泊桑!」我攔住他的話,「你把人家當擋箭牌了?」

「不說了,我這人俗,我寫也寫不好,俗人。來,小姐給哥哥親一個!」

劉榮文抱著一個小姐離開以後,燕子從門外走了進來。

正巧走個對身,倆人一撞面。

他就說:「我說燕子啊,我這哥們兒把底子都跟你抖啦,你可得……」

「知道了。」

「今天是怎麼了好像大家都知道了似的,你們都他媽的知道啥了?!」他帶著一種疑惑的表情,衝著燕子說,「可得侍候好嘍。」

燕子欣然應允,說:「哥,放心。」然後穿過幾對男女,又一次坐到我的大腿上,大腿根還是麻酥酥的。

這時候,我發現她的手神神秘秘地背在後面,好像藏了什麼東西。

我問:「是什麼?」

她就不給看,一直喝酒,非說:「晚上單獨給你看。」還神秘兮兮地說:「今晚絕對是個好日子。」

六、九七年的門外

第二天,也就是天蒙亮,我被這家北方旅館裡的腳步聲吵醒了,他們都是趕早班車的。我靠在窗台邊睜開眼睛,透過一層窗簾,看見那些人匆匆地往山下跑去。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我沒有夢,隔壁的呼嚕聲好像一直響著似的。

「幸福的豬。」我叨咕著,自己也笑了。然後,猜測窗外跑著的人裡誰是這隻豬。我也要搭車去蘆花池。據說去蘆花池的車很多,不用著急。他們都是坐回程的車。等樓下靜下來,我才洗臉刷牙。推開門,想往外走的時候,她卻擋在過道上,裝作沒看見我,而是望向別處。昨晚的那個情景再一次冒出來,我問自己:也許是做夢了?

「又是你?」

「我知道你會這麼問!」

「我是這個樣問了。」

「我是你的導遊!」

「我……」

「我可是收了你的錢的。既然是窮光蛋就應該不會浪費了。」這時候,我記起了昨晚為打發她隨便說的那句話。

她帶著我到了那個漂滿了船的池塘就不見了,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岸邊。我在池塘邊走了一圈,池塘邊栽種著綠綠的樹木,陽光越來越強了,地上斑駁的影子越聚越多,越來越扎眼。我邊走邊低著頭看,心想沒了更好。

中午,我找了家餐館,跟自己說:什麼導遊,還不是騙錢的!我又一次想起了上山時候的事,下意識地在等待什麼自己不相信的東西出現。我在餐館點了一碗麵。根據上次的經驗,只要吃飯,那個女孩一準會出現。我想起這個可笑想法的時候,自己笑了笑。端起了碗,四下一看,她坐在了裡面的桌子旁邊。

我走過去問:「剛才哪去了?」

她說:「回家看了看,很久沒回去了。」

「你是這裡人?」

她挑著一筷子的麵條,忽然愣了。半天,好像反應過來似的,說:「是。」

她還說:「不過,離這裡遠點,叫望馬台。」

「望馬台?」

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奇怪。

「你們那裡有馬?」

「沒有」,她回答我,「但是有烽火台。」

餐館的老闆走過來,看了我一眼,笑呵呵地說:「那裡是出美女的地方!從這裡出去翻一座山也不算遠。不過現在沒什麼人了,都出去伺候我們這些城裡人了!」

對面的小姑娘卻假裝沒聽見,低頭吃著麵條。

我說:「嗯。」其實,也沒想那麼多。

從小餐館裡出來,她像影子一樣。我說:「你為什麼老跟著我?就因為我是你第一個顧客?這人怎麼……」

她不說話。臉上羞紅了似的,和昨晚那個人好像根本是兩個。

走了好一會兒,她才說:「我可沒病!」

小姑娘羞卻的臉龐有些後悔了。

我說:「帶我去你們那兒,路費我來出。昨晚上的錢夠嗎?上次不是十五塊嗎?」

她吞吞吐吐:「怎麼能一樣?吃飯和住宿、坐車都有抽成的。去我家,我就什麼提成都沒了,而且還在我家吃飯!」說著,不好意思地,瞟我一眼。

「我另外付可以了嗎?」

她輕而易舉地,笑了。

「其實,你是需要我的!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

路上,她問了我很多問題。

她問:「還疼嗎?」

我說:「不疼了。」

「萬一路上疼了怎麼辦?」

「那就點燃我!」

小姑娘哈哈大笑。

「你不怕半夜敲門嗎?」

「怕。」我說。

「你肯定有虧心事!」

山野奔馳。遠處的山近了,眨眼就沒了,河水一直在車窗外流淌。陽光照在上面,亮晶晶的。

她問:「你知道嗎?我從不坐車回家。」

她說自己從後山回家要過兩座山,路很難走。我想起上午她突然消失的事情,就感慨:你就像消失了,走得真快!

她笑了。窗外一切都在閃動。到了望馬台,和我從火車上毫無目的地走下來時的感覺不同。開始到現在,我心血來潮干了很多事。第一件是到這個陌生的小地方。第二件大概就是在這個小地方選擇了這麼一個更小的景點。當這小景點以原始村落的形式,在我眼前打開時,山梁子上零散的屋子吸引了我。看樣子,每戶人家都不近,一堆一堆的,又雞犬相聞。我們下車後,沿密林掩映的小路爬到了五十多米的地方。這裡有個小屋,屋的周圍都是樹。不遠處的林子後面是一個烽火台,隱隱約約地可以看見殘破的磚石。這樣看著更新鮮。這裡也是很安靜的。正看得入神,忽然飄來的一個女人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燕子,誰來了?」

我四下裡看看,並沒見人。

「是我媽。」她回頭對我說,「她在床上起不來。」

這時,我才知道她叫燕子。

燕子打開門,進屋給我拿把椅子。我們就在屋前的樹下坐了一會兒,她媽在屋裡嘮叨著什麼。聲音低頻。一會兒問女兒第一天當導遊咋樣,一會兒又囉哩囉嗦地說,自己做導遊時如何如何,還說要不是那次意外摔斷腿,也不至於靠她掙錢來養家餬口。說著說著,門裡就靜了。然後,幽緩裡滲出磚石的竟是傷心的哭泣聲。

她哽咽著問我是幹什麼的,能不能帶她家姑娘去城裡打工。我就隔著門隨便敷衍了幾句,心裡一下又壓抑了下來。對燕子說:「上那邊去走走吧。」以前聽朋友說山裡的女孩長得水靈。尤其是姑娘們的山歌唱得格外動聽。我沒直說,而是拐彎抹角地問:「你們這裡有沒有人會唱山歌?」

她說:「當然有。」

翻過一個小嶺子,她帶我去了一戶人家。那房子,遠遠能看得見,卻走了很遠也到達不了。到門口時才發現家家都是關門閉戶的,燕子說年輕的出去打工了,現在,就她一人……

「不也好嗎?」

「好?」燕子想說什麼,但沒有再說。

那裡的歌聲是一個白髮老人坐在織布機旁邊,一邊幹著手裡的活,一邊唱起來的。在這地方,織布機混合著山歌的聲音,真是很有味道。老人瞇著眼唱著,我坐在地上,認真地聽。時間就在那時流走了,陽光逐漸黯淡著,慢慢地織布機上也塗滿了夕陽的顏色。臨走,我拿出相機,要給老人拍張照片。

聽說要照相,她馬上從織布機上跳下來,說要換件衣服。

我說:「不用!」

她叨咕著:「咋能不用?」仍站在那裡。

這樣最好,補丁重重的老人,織出了如此漂亮的布匹。老去的容顏唱著優美的山歌。

她的臉在鏡頭裡很板。我說了很多「自然點」,老人怎麼也自然不起來,對著鏡頭的神情是十分卑賤的,和剛才自信得眉飛色舞的唱歌者,判若兩人。給她拍完,燕子拉上我就要走。

「山裡黑得早,晚了路不好走。」

總之,天黑下來前,我們已回到燕子家。我給她錢,算是晚飯錢。沒過多久,她妹妹就放牛回來了。這個小姑娘比燕子長得還要壯,牙齒參差不齊,但朝我笑的時候,我在昏黃的燈光下看見了漂亮的一雙眼睛。她的衣服褲子,顯然是燕子穿剩的,繃帶一樣包裹著瘦小的身子。小山包一樣隆起的胸脯已很明顯。她小心地出入房門,躲避我,默默地,幫姐姐做晚飯。兩個弟弟陸續回到家。他們的衣服也是出奇的短小,只是沒有妹妹身上的那麼破舊。她父親是最後一個回來的。天黑了很長時間。那是個身材瘦高、鬍子拉碴的老人。一回來,就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默不作聲地走進後院,眨眼就攥著隻雞從我面前走了過去。雞的驚叫聲使夜色變得騷動起來。他端盆開水到我身邊,問我是城裡人?我說,是。他說城裡人……好……大城市的人都不錯……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敢問。這個老人就半蹲在地上,嘴裡叼著根草煙,皺著眉頭,使勁地攥雞脖子,他呵呵地笑著說:咱吃雞!那只拚命掙扎尖叫著的公雞,就在他手裡炸出一股鮮紅的血。

姐妹倆圍著灶台忙碌了一陣。兩個弟弟滿臉的興奮,迫不及待地圍著姐姐打轉。端上來的是雞肉,加了很多辣椒。大家興致勃勃地吃著,尤其是燕子的兩個弟弟,筷子只差打起來了。長到這麼大,我真的都沒有吃過這麼辣的東西,一直找水喝。還不停地看著兩個男孩笑。她父親乾咳了聲,又嚴厲地望著這兄弟倆,直到兩雙筷子很知錯地停下來。然後又皺起眉頭看我。不曉得怎麼回事,我哆嗦了一下。他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給我舀了一瓢冷水,冷冷地叫我把雞肉放在裡面洗個澡,然後再吃。我看著他試了一下,確實好了許多,他哈哈笑了,笑得我出了一身的冷汗。從來沒有見過漆黑混雜著寂靜的夜晚。其他人早早就睡下了,彷彿世界就只剩下這麼一家人。然後,燕子把我領到一處在高坡上的房間。我以為是上去休息的,誰知道她把我推進房間,按在了床上,飛快地脫去自己的衣服,然後說一句:你也是我第一個客人!那個月光下瘦小的身子迫不及待地跟著我滾進了被窩。我驚訝地望著她。她呢,膽怯地望著我,口裡念叨著:「第一個!」其實,當時我應該阻止這個小姑娘的。只是那刻,我感覺有什麼帶著命運意味的東西,飛快地衝進了那扇門後的1997年,衝進了我的痛疼。她坐在我身上哭著扭動身體。我就這麼看著她,看著她的身後,一望無際的黑暗。

望馬台的氣味帶著酸草味。燕子光著身子依偎在我的懷裡。她告訴我:那是望馬台,望馬台是一種早熟的小花,只在清晨開放……它一直開著,可以直到那片土壤不再需要它生長。

「會唱山歌?」

「我們這裡不會唱的女孩是嫁不出的。」

「唱一個?」

「為什麼?又不是我的情郎!」

我把被子往頭上一蒙,假裝呼呼睡去了。後來真的睡著了,半夢半醒中,彷彿看見不遠處的烽火台上坐著一個人,那人晃著雙腳,面向大山以外的某個地方,唱著:山上美美的草啊/春天牛羊山上溜溜地跑/遠處的情郎早啊/我已起來打水草……

醒來已是下午。我趁沒人偷偷地按原路摸下了山。坐著同一輛車離開了望馬台,不知道燕子會不會恨我。枕頭下壓的那五百塊錢什麼也代表不了。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為什麼會這麼做?許是出於那年頭還流行的道德?出於我可憐的關心?都好。我想她有一天會長大的,我會再見到她。人海茫茫,人生沉浮,我帶著一個故事來了,沒理由多帶一個故事走的。我這樣想著,車駛過一片原野。我拿出了路上採來的望馬台,把它擺在陽光裡細細地看。

旁邊有人問我:「這啥花?」

我說:「望馬台。早熟的小花,清晨開放,一直不會凋謝。」

那人詫異地又問:「誰告訴你的?」

……

七、零五年的門內

午夜時分,我們這個包間逐漸平靜。音樂播放的是一首老歌《十八相送》,劉榮文一邊唱一邊獨白:「那咱就好好送吧!雖然,我們都不是十八了。」大夥一片叫喊:「送啊——送——」音樂聲中,這個燕子抱著我,在我耳邊說:「不可能,你是在編故事!」她手卻不安分地拉開了我褲子的拉鏈,鬼鬼地望著我說有反應了。這一切又讓我想起來八年前,包括剛開始的敲門聲。

「編故事不應該更煽情一點兒嗎?」我說。

「不夠煽情。」

她瞪了我一眼,問:「現在有女朋友了?」

「沒有。」

「沒有?」她便學著我熟悉的回憶裡的聲音,嘿嘿笑說,「讓我把你點燃吧!」

我無意識地又問她多大了。

她說:「不是說了?十八。」

我又問:「幾十八?」

「哈哈。」她慢慢地說出來,「一十八。」

「又是十八!該死的十八!是不是小姐永遠都十八?」

燈光黯淡。劉榮文他們的歌聲沒完沒了。我們在角落說著話。她把我的手放進衣服裡。我摸到的是一對好似臘腸狗的耳朵似的乳房垂在那兒,輕輕一拽,便同時落在了手上。

「乾杯!」

我們和劉榮文最後乾了一杯酒。他第一個摟著小姐出門。然後是幾個哥們兒,最後一個是我,歌聲慢慢進入尾聲,直至淡化在了我無限的往事當中。走出包間的時候,這個燕子又跑了回去,坐在沙發上望著我,捂著一個包。

「走吧!十八的姑娘!」我說。

「這很貴!」燕子朝我跑過來。

「知道。」

「你什麼都知道。」

這座城市到處都藏得下我們這些偷情的人。和她走進房間後,她習慣性地把雙腿卡在我的腰上,低頭跟我說:你看,你看!是一張去香港的飛機票!「搞到一張票真費勁,以前根本去不了,現在回歸了,聽說那邊不抓這個。來錢快。大城市好。對了,你上當啦!」「上當?」我問。「你說的燕子去年死在了偷渡去香港的輪船上,聽說還被船員輪姦了。我不想死得那麼難看。」

現在,她揮舞飛機票,兩個鬆鬆垮垮的乳房在我頭頂,在這曖昧而溫暖的時分,左右晃著。到了這個程度,寂寞的我不得不進行下一步:把卡在我腰上的她放倒到床上,迅速地脫去自己的衣服。即將進入她身體的時候,我突然不行了。然後,直勾勾地看著門廳盡頭,夜之門,還會有人來敲響嗎?我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