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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讀書不自由

陳丹青:因為我經歷過「文革」,那時候沒有書,只有毛主席、馬克思還有魯迅的書。抄家的時候,那些所謂世界名著,英國、俄國、法國的小說都流到紅衛兵和街巷的孩子那兒去了。我們那時候互相交往只有一件事——借書和還書。後來到美國,看到很多以前沒看過的書。但是四十歲以後一直到現在,我最沮喪的事就是看了書會忘,偶爾天助我也,寫到什麼也會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哪本書上看過。我不太在乎看書多,我在乎看的遍數多,現在可能很少有人喜歡重複看一本書,我喜歡。

竇文濤:紅寶書要重複著看(笑)!

陳丹青:一本真正的好書,你在不同的年齡去看,會發現不同的滋味。

竇文濤:文道,你在台灣受教育,又是香港人,你讀書的經驗是什麼樣的?

梁文道:我小時候台灣還處於戒嚴時期,很多書是看不到的,魯迅的書完全看不到,我們都看胡適。長大後回到香港,中學時候惡補,拚命去看魯迅、沈從文、巴金、郭沫若、老捨、茅盾這些,當然也看毛澤東。

竇文濤:正好跟我們相反嘛。

梁文道:是啊,我看這些書的時候真是很震撼,因為小時候在台灣很反叛,對很多東西不滿,比如身邊的環境、學校的體制之類。後來看到《醜陋的中國人》,那些不滿就上升到了一個更高的層次,然後趕快找李敖被禁掉的書看。可是等我到了香港,還是感覺震撼,覺得自己以前被蒙蔽得好厲害!

竇文濤:我們也有同樣的感覺啊。

梁文道:講個經典的故事。我初三的時候學地理,那時候台灣教地理是把中國分成三十六省來教的,還是1949年以前那一套,而且說到中國第一大湖,課本上寫的是「洞庭湖」。當時老師跟我們說,其實根據現在的資料,第一大湖應該是「鄱陽湖」才對。那為什麼我們書上寫「鄱陽湖」?考試答哪個才對?老師說當然是「洞庭湖」啊,因為「鄱陽湖是第一大湖」這個資料是1949年以後「共匪」揭露的,而「共匪」說的一切我們又不能相信。連一個地理事實都能這麼搞,你想想看(笑)!

竇文濤:當年《讀書》雜誌提了個挺好的說法——「閱讀自由」,至少要有閱讀的自由嘛。我小時候讀了我媽工廠一個小圖書室的書,可那些大部分是什麼書呢?《敵後武工隊》……

陳丹青:《金光大道》。

竇文濤:《紅旗譜》《創業史》《林海雪原》……

陳丹青:《歐陽海之歌》。

竇文濤:再有就是《水滸傳》《紅樓夢》,還有魯迅。後來看到周作人、胡蘭成、張愛玲,也有點兒文道那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