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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的西化比中國主動

竇文濤:那幾代人你指的是貴族階層?

陳丹青:文人,包括陀思妥耶夫斯基和阿赫瑪托娃,他們都不是貴族。回到西化問題上說,俄羅斯用了三百年很認真地西化過來。跟咱們這一點是共同的,都從一個農業帝制國家轉型過來。但問題是俄羅斯是主動的,彼得大帝絕對主動,而且有優勢,離西方近,又是白種人,文化一搭就搭上了。俄羅斯的農業和醫療系統是德國那邊的,文藝哲學是法國的,一部分也從英國學,還有很多畫家終生待在意大利,所以俄羅斯是歐洲的。而中國的西化很被動,通過鴉片戰爭開始。中俄兩國一度是共產國際的聯盟,最難寫的就是中俄關係這段糾葛,實際上這個糾葛今天還在。今天的年輕人對俄羅斯沒感覺,也不想有感覺。當然肯定有喜歡俄羅斯文學和音樂的人,但絕大多數年輕人對俄羅斯不會很有興趣。

旅遊是異國想像的種種落實或顛覆。在西歐諸國,或熟悉,或陌生,觸動連番的認同與驚異,於是擁抱歷史,也被歷史擁抱。在俄羅斯,這尋找與辨認卻是茫然憂鬱的,帶幾分可疑的苦甜:多少中國人流亡而來,光榮而僥倖,視莫斯科為革命聖地,終點站,尋求幫助,寄存性命:瞿秋白、蔣經國、毛岸英、張國燾、賀子珍……從南京政府或上海密室,從贛南或延安的窮愁溝壑,在被追捕與刑囚的萬般驚懼中,忽然,他們被送到莫斯科——在千萬條性命中有幸、有權被選送莫斯科——逃過一死,或在回國後死於非命。莫斯科聖心教堂的花園停著王明的墓,郭沫若1945年出版的《訪蘇記行》寫到他與大革命失散後的李立三怎樣在夜莫斯科街頭長談而握別——所有這些人一到莫斯科,都像我達到這裡翌日醒來,被窗外刺目的蘇維埃太陽照亮了。

——陳丹青《重歸俄羅斯——通往文學故鄉的旅程》

竇文濤:莫斯科給我的感覺是,這個國家氣象大!好比咱們說新加坡是「花園城市」,我到莫斯科一看,哎喲,「森林城市」啊!好傢伙!據說城市四分之三的面積都是森林!

陳丹青:我到托爾斯泰故居,每棵樹就像長篇小說一樣,那種規模感……

梁文道:一點兒都不是小巧的、雅致的、歐洲的感覺。

竇文濤:是不是還有一點,大家要幹什麼事情,也沒什麼包袱,要怎樣就怎樣?

陳丹青:年輕,太年輕了,就得付代價。蘇聯二戰時期對人命的渺視真是千萬人頭落地8。

梁文道:斯大林的名言,死一個人是一個人,死幾百萬個人就是個數字。

竇文濤:不光是斯大林,包括以前的沙皇也是這種態度。

梁文道:你剛才講樹,我想起去俄羅斯的時候,那樣大的樹,我只在另一個地方——美國加州見過。有時候我就想,這兩個冷戰對手其實是很像的,都是年輕的國家,國土面積很大,曠野森林多,但怎麼會跑出兩種完全不同的靈魂?很奇怪。

陳丹青:美國文學也很厲害,而且美國文學受俄羅斯文學影響非常深。

竇文濤:他們都算地廣人稀吧,我們就是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