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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民族猛得一塌糊塗

竇文濤:我也趕上蘇聯的尾巴,受過它的影響。我從他們的油畫和詩歌裡感受到那種苦難、憂鬱、陰雲密佈的天空和荒野,同時又覺得這個民族很暴烈,甚至很粗獷,綁架人質,「光光光」進去就打,動不動就上斷頭台。但聽你這麼一說,它又那麼有文化,跟歐洲不一樣。

梁文道:很不一樣。

竇文濤:是個什麼味道呢?

陳丹青:俄羅斯和東歐其他國家的感覺非常不同。按照我小時候的理解,它們都是前蘇聯陣營、華沙公約國家,感覺應該差不多。但當我去波蘭、捷克、匈牙利這些地方的時候,才發現它們的城市景觀、空氣的味道跟俄羅斯截然不同。俄羅斯不像歐洲,俄羅斯比它們粗獷,比他們土,甚至那個粗獷還不能叫粗獷……

竇文濤:就是內心有一種類似精神病的感覺(笑)!

陳丹青:很準確。

竇文濤:比如伊凡殺子,我當時看這個故事的時候,感覺那個錯亂啊,把自己兒子捅死了?!看著伊凡雷帝那個眼神,我就突然有一種感覺,這個民族,它不知道它自己衝動之下做了什麼。

陳丹青:你的直覺非常對。我去了這麼一趟,發現我沒有辦法說清楚俄羅斯到底是個怎樣的國家。我自以為瞭解它,但等我去過之後,我說不出來它是怎樣一個國家。俄羅斯非常土,甚至鄉村部分有點兒接近中國,是最落後、最土的。但問題是你拿俄國去跟中國比,它又非常洋!像彼得大帝黃金時代那些文學家、藝術家,中國根本沒有這麼一個層面的人!中國沒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沒有列賓,我們學蘇聯學了一場,什麼也沒學到。

竇文濤:我們幾十年學蘇聯油畫,沒什麼成就嗎?還是沒達到他們的水平?

陳丹青:NO!NO!差太遠了,根本不能比。中國僅僅是學了一張皮,這張皮現在的負面作用也大於它的好處。中國和俄羅斯其實是不該要好的,因為兩個文明差異太大了。咱們是周秦唐宋一路過來的,而俄羅斯到十二三世紀還是蠻荒之地,直到17世紀末才開始玩彼得堡,玩通向西方的窗口。而集中出現的那代藝術家全都在19世紀,到現在一共也就一百來年,所以他們是到19世紀才進入他們的唐宋。這樣兩個國家怎麼會好?我們是多麼精明、世故、苟且、機巧的一個民族,已經聰明成精了。可俄羅斯還像你講的,做什麼,一拳頭下去,血出來了,猛得一塌糊塗。

伊凡四世是俄國歷史上第一任沙皇,16世紀俄羅斯的專制統治者。他生性殘暴,十七歲時殺死握有實權的攝政王,自立為帝,並毫不留情地屠殺所有反對他的政敵,鎮壓叛亂,絞死主教,最終失手殺死自己的親生兒子。但是從歷史角度看,他在統一和治理國家等方面建立了卓越功勳。這個政權是建立在恐怖基礎上的,所以世人稱他為「伊凡雷帝」,即「恐怖的伊凡」。

畫家列賓的《1581年11月16日恐怖的伊凡和他的兒子》選擇了這樣一個場景:伊凡雷帝在一次與他兒子爭執時,用手中的笏杖猛擲過去,不幸擊中兒子的頭部,鮮血如注……這一偶然的暴烈衝動致使後繼者送命。伊凡頓悟這絕後的可怕舉動,立刻上前摟抱住垂死的兒子,睜大恐怖、悔恨交加的雙眼。他想求兒子饒恕,已無濟於事,獸性和人性同時顯示在伊凡的身上。

竇文濤:坦克直接開到紅場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