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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樹

屋後靠近籬笆處有棵大樹,一人合抱不過來,樹幹向南北分杈,呈Y形。此樹根系發達,從樹根部發起來的一個旁枝,都長成了一棵碗口粗的小樹。由於雜亂無章,遮天蔽日,我將這小樹鋸掉,在樹樁上架了塊木板,上了油漆,做成一張大樹下乘涼的小桌子。

一夜,狂風大作,北邊樹杈為狂風所襲,從主幹上撕裂開來。風沒有把活幹完,根部沒有斷開,和主幹相連。其間那張開的裂口,如輕蔑而挑釁的嘲笑。

我找來一架梯子,架到上面,拿起一把手鋸,開始鋸將起來。梯子很短,無法站到方便的地方去鋸,我只好在樹杈中塞上厚厚幾大本電話簿,然後離開梯子,站到樹杈當中。我一點點鋸著,不一會兒就汗如雨下。鋸了一點進去,因方向選擇不當,樹本身的重量很快壓了下來,把先前鋸出的縫隙迅速合起。

次日,找了別的方向下手。漸漸我發覺,這垂死的樹枝有靈性。它在和我捉迷藏,我換了個方向,它的重量也從另一個方向壓來,讓我的鋸子鋸到一定深度之後就被卡住,無法深入。我試圖從兩個方向動手,形成兩個口子,紅一方面軍和紅四方面軍分路進發,在中間合圍。可樹冠太大,壓力超過人力,不管從哪個方向,最終都無法施展身手。鋸子一度被樹夾住。我要毀掉樹椏,樹椏要毀掉我的鋸子,我們在僵持。

我站在樹椏中廢棄電話簿之上。不知怎的,想起了海明威筆下的老人,和那條大魚的搏鬥。這棵樹不管如何被摧殘,依然堅強。它成了我的英雄。我對樹說,我也是自然之友,無奈你被狂風刮成這樣,半身不遂,我不讓你斷,那邊的枝椏也不健康。可是你要與我搏鬥,我也只能奉陪。

我甚至放棄了去借電鋸盡早結束戰鬥的打算。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將它葬送。沒有人理解我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不去找專業修理的公司?前前後後的工夫,若去寫文章賺稿費,也夠找專業公司把樹收拾幾遍了。只是在那一瞬的瘋狂中,我看到了樹的頑強,看到了萬物有靈且美。

一棵中年的樹,和一個中年的人,在這無人看見的雜樹叢裡,展開了拚搏。人到中年,生活從各方迫近,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不管是被風刮得斷掉一半的樹,還是日子裡無端生起的波瀾。尋常日子裡,大家計劃歸計劃,生活無序地發生。有時候我們不過是在收拾殘局,且希望姿態優美。如海明威所言,人可以被打敗,但不可以被擊垮。

我堅持著,每天上梯子,上樹,鋸啊鋸,每日揮汗如雨,幾近脫水。終有一日,樹冠轟然倒塌,架到外面的小溪之上,通向彼岸,如一道天然橋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