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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家記

世界上只有兩種東西值得我們為之戰鬥:一是家園,一是權利法案。

——美國海軍將領史沫特萊·巴特勒(Smedley Butler)

前院種草,後院種菜

在美國,中國人家裡,到底是要草還是要菜,這是個問題。

前院大家一般種草,畢竟鄰居家屋子前全部種草,綠茵成片。我們這裡的百慕大草,在有些地區就算野草,在這裡就是家草。被無數兒童嘟著嘴吹著拍成照片以便保存童年回憶的蒲公英,卻成了野草。人們見了,必咬牙切齒,除之而後快。如此處理,顯然破壞了生物多樣性。

不過不處理還不行。首先,作為鄰居,你就是他家大環境的一部分,你家草坪亂七八糟,會影響整個小區的形象,導致他家的房子無法升值。另外,你家的野草會開花,風一吹,那野草的草籽就會飄到他家的草坪上,導致他家也開始長起野草,他就會怪罪你家長到他家草坪上去了,除非你去做草籽的親子鑒定,證明不是你家的種。

本人常年伏案寫博,非常繁忙,無心除草,所以我家草地屬於那種不上不下的種類。如果長期下去,勢必東風壓倒西風,野草多過家草。

不過到了春天,治草的公司便雨後春筍一般,紛紛湧現,把大大小小的廣告,塞得門縫、信箱裡到處都是。

我今年決定治理一下,於是選了一家。這公司說他們的工作程序分八個療程。每個療程,分別給草診斷,除雜草,施肥,等等。我說這太複雜了,能不能簡單一些。他於是說你要是不接受這精裝本的,我們也有平裝的:每年四次,分春秋兩季,各二次。我於是答應了,他們便給了我一個電話,說對方是專門負責賬務問題的。美國人辦事就這樣,一個部門干一樣事。

那個賬務部門的電話我沒有打通,所以留言讓其回電,但一直沒有收到回電。有一天回家,我就在門口看到了標記,說此草地已經噴藥。原來噴藥的管噴藥,不管財務的事情,兩方沒協商好,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跑我家噴了。

我突然想起,我後面草地裡種的韭菜、香菜和大蒜,是不是也被噴了?

很多中國蔬菜,美國人並不認識,比如韭菜。有個朋友家院子裡種了韭菜,但是他平時太忙,請了個高中生來割草。小伙子根本不認識韭菜,於是當野草,用割草機割了。

我這韭菜和大蒜,被噴了藥,還能不能吃呢?

過了幾天之後,我全給剪了,可是一看一批大蒜倒在地上,我很難過,很是心痛,於是收拾起來。用水泡了一晚上,接著被夫人炒了雞蛋。我不敢讓他們吃,於是自己吃了。感覺是神農嘗百草,冒死吃河豚。

我們這裡還有一哥們兒,南京人,喜歡吃野菜,見到自家草地上長出了一些疑似他在南京看過的野菜,於是給挖了,炒了,自己在家吃了,也是一樣沒讓家人吃,然後自己躺在沙發上,尋思接下來像哈姆雷特一樣思考是生還是死。

之所以這麼敢吃,也是人在他鄉,嘴裡淡出鳥來,故而都成「饞宗大師」了。

中國人在後院種菜非常普遍。我們家由於屋後竹子很多,陽光不足,種什麼菜都很苗條,只能說是通過育苗、澆水這種種的過程,陶冶一下情操。我們家每年的收成都不好。去年我們四周噴了殺蟲的藥,結果害蟲是沒了,但是好蟲也沒了,花粉傳播出了問題。夫人囑咐我用棉球傳播花粉,我這麼忙,哪裡還能去管花的性生活,隨之任之,結果大為歉收。而有好多中國人家種的冬瓜等各樣蔬菜,多得根本都吃不完。美國人當然也有種植的,但不如中國人整的這麼豐盛。

即便這樣,大家還變著花樣,去吃童年的食物。有位湖南老兄,非常想念糍粑,苦於沒有工具製作,於是自己去印第安人商店,買了一圓木,設法挖空,自己用熟糯米搗啊搗,折騰好久,做了一些糍粑來。這種童年的食物,能給漂泊在外的人,提供一點心靈上的安慰,所以這種食物又稱「comfort food」,幾年不吃,人是要上房揭瓦的。

春天到了,又是挖薺菜的時節。但是我們這裡由於草地治理得太好,薺菜是當地人痛恨的野草之一,所以越來越少。

於是乎一群中國人,組成車隊,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去另外一個城市的郊區挖薺菜了。

那個挖薺菜的地方是公園,陽光明媚,美國人在公園燒烤。看到一群中國「義工」,在其公園彎著腰幫其除「野草」,一個個十分感動。你看你看,中美之間,這友誼槓槓的!彷彿匯率之爭人權之戰都不存在了似的。

那一刻,全球和諧共處世界大同的幻象,彷彿又在公園出現了。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淋浴水龍頭壞了,我去家得寶商場(Home Depot)買了一個,回來發現不能用。退貨時發現,我的水龍頭裡的水管是一英吋的,現在通用的多為四分之三英吋和二分之一英吋的塑料管。美國不僅蘋果產品和微軟操作系統動輒升級,水龍頭居然也更新換代。東跑西跑找了好多家都沒買到,十分折騰,不由遙想當年——在國內,家裡東西壞了,可向物業求助,也可打電話僱人來修。

美國維修服務須提前預約,有時預約了一兩個星期才上門。上門之後,什麼也沒修,照收出工費。如修理烘乾機洗衣機的公司,一出來就得六十多美元。修理時,除了材料,工錢另算,一小時起碼五六十美元。賣家居用品的地方很多,貨品琳琅滿目。可惜大多不免費送貨,也不上門安裝。送貨或安裝須另行付款且價格不菲。在國內,很多時候材料值錢,人工白送。美國材料便宜,涉及人工,價格就噌噌飛漲。藍領工人常會參加工會,工會有保障的勞動價格,免得同行惡性競爭。還有法律保護服務業從業者的其他利益。我過去電話壞掉,維修工說地下室有石棉,不利其健康,拖了幾個星期都沒有修成。我最後放棄了維修,完全改用手機。後來有人調查誰先放棄固定電話改用手機,我發覺我是最先改變的人之一。不是我有意這樣,都是被電話公司的人逼的!

除了修空調冰箱這些技術活,換水龍頭這種小事,自然自己動手。久而久之,自己動手的事越來越多。幾年下來,我學會了維修車庫門、換抽水馬桶配件、換水龍頭、修水泵等各種雜事。自己還當泥水瓦匠,修理院子裡的台階;當木匠,修後院的木露台。前幾日,買了個乒乓球桌,自己在家慢慢組裝。乒乓球桌原產地為墨西哥,說明書寫得一團糟。說明書上說安裝是三個人一起做的活。我一個人在家慢慢裝,頭一天晚上裝到凌晨一點半,第二天一折疊發現裝錯,又花了一晚上重新拆掉安裝。

我有個同事,週末經常去上家得寶商場的家居裝修課,幾年之後,自己動手把衛生間重新裝修了起來。自己裝電線、貼瓷磚、裝馬桶、裝衝浪式浴缸。可惜裝完之後,房子因故賣掉。他每次從房前路過,總是留戀地張望。「哪怕讓我回去沖個澡也好。」他跟我們說。自己動手的滿足,是花錢請人難以買到的。

經常聽人說美國男的很能幹,好多事情自己動手。信不信由你,哪天中國人工變得跟美國一樣貴,中國人會更能幹。目前最大的不同是,很多美國人發現自己動手是一種樂趣。它們不是為了享受生活而可以外包出去的勞作,其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中國很多人,尤其是知識分子,還活在「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這種簡單、二元的思維之下,鄙視這種親自動手的「藍領」勞動。殊不知這種勞作也需要不少聰明才智,不亞於你在電腦上東拼西湊的狗屁項目建議書。這些勞動,也能提供不少生活的平衡和樂趣,有時候還可以拯救你的婚姻和你孩子的教育,不信試試。

鄰居大戰

經常上Facebook,會看到美國人不少雞零狗碎的事情,很有意思,這也是瞭解其文化的一個方面吧。

最近,一個老美同學控訴其鄰居家的樹老是不修剪,他警告多次,不得解決。這下好,突然有一樹枝掉下來,砸斷了他們家供電的電線,讓他們家突然黑燈瞎火。他義憤填膺,說要找律師來解決了。這便是美式正義:sue the bastard。

他怎麼不跟我學一學呢?別看本人純屬老外,但並非不懂風土人情。畢竟我腦袋上長有一雙雪亮的大眼睛,非常善於觀察,並且隨時觀察隨時總結隨時分享,幾乎就是一個專門研究美國人的人類學家。

遇到這種事,凡樹伸到我家院子裡的,我就拿一把大剪刀卡嚓卡嚓剪掉,這是法律規定我可以做的事。只要越界,我就可以修理。我修理是我的權利,是不會傷害和氣的。同樣,我家過去的樹也很高很大,伸展到我鄰居家,鄰居也剪,我也不在乎。我不明白在哥們兒這裡,怎會鬧到請律師。也可能他們在紐約,樹太多,忙不過來。不像我們這裡就仙人掌瘋長。我春天剛種兩棵樹,天天繞樹三匝,冥想著這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都要熬到什麼時候。

接著又有一個俄克拉荷馬朋友,上網抱怨他的鄰居。哥們兒是一賽車人士,對車很精通。我上次買車,就是他專門跑去幫我參謀的。他把自己的車,裝了很高的大輪子。家裡車庫估計放不下,於是他在自己屋子外的空地上,建了巨大的車庫,看上去就跟飛機機庫似的。他們家在高爾夫球場附近,環境秀美,突然冒出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就有鄰居不爽,匿名寫信告訴他:鄰居,多謝你建了這麼個又大又醜的什麼東西,成天讓我窩心,降低了這一帶物業價值,你開心了吧?你是不是再栽一些參天大樹,把這醜八怪藏起來啊?此致敬禮,你的怒火萬丈的鄰居。

我這朋友把他鄰居的信掃瞄了,發到網上,還說,怎麼有心寫信,無種留名?我估計,一留名,他們小區就會爆發槍戰了。他的朋友紛紛支招,告訴他怎麼對付這鄰居。

所以我想想我們的鄰居,還覺得十分幸運,因為人家也不過就是換換老公而已,並不造成環保問題。當然,我們小狗一直叫一直叫,搞得我也好奇起來,不知道鄰居家原來的男人,怎麼突然就沒了,是不是被姦夫淫婦給幹掉了?這麼一想,我發覺我能聞到異味。後來我考察了一圈,發現異味來自我的地毯。是下雨的時候進了雨,發霉的霉味。我是自己嚇自己而已。

總之,我們是不管鄰居閒事的,一般來說沒有什麼事情。過去在上海,鄰居家的空調老是往我們家窗戶上滴水,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我正在翻譯《河灣》,空調滴水吵得我心神不寧,神經衰弱。上去反映情況,鄰居家老婆把我劈頭蓋臉說了一頓,說她丈夫發燒兒子拉肚子,哪裡有空管你什麼空調不空調啊?我說那不急,等大夥兒病好了再說。不過她只從自家人的角度考慮問題,不顧對別人的影響,讓人聽了很不舒服。我又不知道你一家人生病,我只是上來反映情況的。我又沒讓你一家人帶病馬上修。影響別人又不解決問題,不自私嗎?接個管子,能費多大事?但是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我沒跟他們去吵。後來男的還不錯,下來跟我商量怎麼解決了。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家各讓一步好辦得很。

不過我也不是百分之百肯定這種做法是否有負面效應。我過去隔壁另外一個老者,騎一輛碩大的永久牌自行車,喜歡佔點小便宜,回家後就把車用大鐵鏈拴著,停在我們家這一側的過道上。我們從來沒去管。後來他搬家了,到別的地方了,還想繼續這麼擺放,新鄰居不答應了,雙方大吵,老者心臟病發作,居然一命嗚呼。我在想,假如我們當初不去慣著他,也不讓他放,也和他吵,他會不會沒有這個期望,多活幾年?

也難說,說不定和我一爭吵,心臟病提前發作,還早走幾年。而我會惹上官司,沒法出來,一切發展都滯後。本文是否還存在,也就成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