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問答錄 > 大部分網絡文學,就是文學的卡拉OK >

大部分網絡文學,就是文學的卡拉OK

孫小寧:最後一個問題涉及作家的自我定位。你非常看重作品的文學史意義,而我現在常聽到一個提法,閱讀史意義。有些人覺得這個意義應該被看重。在我看來,談閱讀史意義最容易混淆作家這個概念,即你說的「如果衛慧是作家,我就不是。我是,她就不是」的那種區別。談談你對閱讀史意義的看法。

李洱:如果我提到了文學史,那首先因為我對寫作有懷疑。在已經有了那麼多作品的情況下,你的這部作品還有寫作的必要嗎?我知道很多人會說,我寫作,是因為我有話要說。有話要說當然很好,但如果你說的話,別人已經說過,而且說得更漂亮,更有意思,那麼你就沒有必要再說了。所以寫作者有必要對文學史,對當代的寫作狀況,有一定瞭解。閱讀史這個概念,在我們這裡,使用起來還是謹慎一點為妙。我不知道他們是在何種意義上使用這個概念的,所以我就信口胡說一下。我想,它的背景或許有兩個,一個是文化研究的興起,把人們廣泛閱讀一部作品,當成一種文化現象,然後對它和這種現象進行研究;一是網絡文學的興起,一些網絡文學作品動輒引來幾百萬的點擊量,好像它構成了閱讀史的一部分。一些人出於對文學現狀的不滿,而向網絡文學投去深情的一瞥,我其實很樂意看到這種現象。不過,文學作品的質量,不應該由發表渠道來決定。無論是在雜誌發表的小說,還是在網絡上發表的小說,還是抽屜裡的小說,對它們的評價都應該有一個基本的標準,好的就是好的,不好的就是不好的。大部分網絡文學,就是文學的卡拉OK,這是一個基本事實。我相信,如果我現在刻意去寫一本書,一本追求閱讀量的書,如果我把它放到網上,我相信它不會比別的時髦的作品點擊量小。我熟知那些配方,他們的配方與可口可樂的配方相比,太容易破解了,不就是勾兌嗎?來點蔥來點蒜來點胡椒面,如此而已。但這樣的勾兌有意義嗎?

所謂的閱讀史還使我想起那個著名的從眾現象,一個人在大街上看老鼠,很多人都圍了過來,踮著腳尖,越圍越多,外面已經有人管那隻老鼠叫舅舅了……我認為這種研究確實很有意思。我稍感遺憾的是,這個概念和別的許多概念一樣,西方的批評家都已經用過了。但我稍感欣慰的地方也在這裡,那就是儘管那些地方早就開始研究所謂的閱讀史了,但那些地方的文學並沒有消失。

孫小寧:有次和你聊天,說到小說的控制,你說每一字都在你的檢視之中,這意味著你的創作都在你的掌控與預期之中。作為長篇小說,你難道不渴望它還有意外之喜?

李洱:有一個想法,很可能是不妥當的想法,就是我試圖寫出那種經過檢視的生活,或者說正在接受檢視、正在接受省察的那種經驗。我知道這種寫作很累人,但沒有辦法,已經成了習慣。泥沙俱下、披頭散髮的寫作我也喜歡,但我做不到。但這並不表明,我沒有意外之喜。在寫作的過程中,會有很多想不到的細節、對話、動作,在黑暗中向你湧來,閃閃點亮思維的夜空。不過,即便是寫長篇,我也沒有很詳盡的提綱。我是在寫作過程中,處理那些細節、對話和動作的。寫完之後,則是沒完沒了的修改。即使出第二版,我還是常常忍不住寫寫畫畫。有時候,我都恨不得把手給捆住了。我的經濟狀況一直無法得到根本性改善,可能就是因為這種習慣,我妻子稱之為臭毛病。

孫小寧,你說我這個毛病能改嗎?需要改嗎?

————————————————————

(1) 孫小寧,資深文化記者,現供職於《北京晚報》。從事文化報道十幾年,喜歡讀書也讀人,願意發現並挖掘社會浮面下值得尊敬的被遮蔽的存在。著有《諦觀有情況——中國音樂中的人文世界》、《十年去來——一個台灣人眼中的大陸》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