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之所以決定把蒙古包紮在水電站職工宿舍後面的楊樹林裡。一來,此處地勢平坦乾燥。二來嘛,離國家單位近一點,令她感到安心。
結果,她倒是安心了,國家幹部們卻被害慘了。
別忘了,我家還有一個鞋類收集愛好者醜醜……
這傢伙乍然來到人多腳多的地方,驚喜交加。立馬大展身手,不到一禮拜……
不到一禮拜,我們便把所有電站職工給得罪了。
電站職工上班實行輪班制,每半個月換一次班。這倒也挺人性化的。畢竟在如此荒涼寂靜的地方,長年累月地生活工作的話,沒幾個熬得住。
總之,人家好容易熬完半個月,高高興興地把鞋子洗了,曬在門口空地上,準備乾乾淨淨地回城呢。結果轉眼就沒了。
遍尋不著,互相猜疑一番,最後只得趿著拖鞋回城。
可後來,醜醜這傢伙連拖鞋也不放過。
總不能光著腳進城吧?大家開始全力破案。
要不是後來有人碰巧親眼目擊了醜醜的作案過程,這案還真沒法破。
大家全體出動,一起追狗。不知追了幾里地,到底還是追丟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大家又擁往我家,氣喘吁吁向我媽控訴:「它咬著就跑!跑得飛快!扔石頭也不鬆口!」
我和我媽一聽,又驚又怒,趕緊喚狗回家。
我媽四面各喊了一嗓子:「醜醜!有肉!」……這傢伙瞬間而至。
好吧,狗回來了,鞋子卻沒了。無論怎麼審問,它死也不說扔到了哪裡。
我們只好漫野尋找。有的找到了,有的找不到了。總之丟盡了我家的臉面。
我媽訕訕道:「大家以後一定要把鞋子管好啊,千萬別晾在外面了啊……」
對方怒道:「還是管好你們家的狗吧!」
我媽自知理虧,一邊道歉一邊扭頭大力罵狗。
等把人打發走了,她衝我抱怨:「這怎麼管?讓他來管管我家的狗試試?!」
然後又趕緊找肉給這個蠢狗加餐。
剛才全靠肉才把它喚回家,可不能失言。否則以後就沒法騙了。
所以,說我媽縱狗行兇,真是一點也不冤枉她。
儘管此處仍是一塊僻靜之地,但和南面荒野相比,總算熱鬧多了。既靠近省道線,又緊挨烏倫古河。
附近有大大小小三四個村莊,可最近的也在三公里外。並且此地是個死胡同(唯一的路到達水庫後就停止了),除了來找走散的牲畜,沒人閒得沒事整天往這邊瞎跑。
村子裡的狗倒是經常來找賽虎。可惜體型不配套,搞不成事。
無論如何,我媽憂患重重,進入繁華地界後的不安全感陡然加劇。整天不停念叨,又是擔心小偷又是擔心強盜的。
其實她比誰都清楚,這麼窮的地方,哪來的小偷強盜。
不但沒有壞人,而且好人特多,小地方嘛,人們都熱心真誠。搬來的頭一天夜裡,我們露天頂風而眠,異常辛苦。之前又折騰了大半夜,可能整得動靜頗大,第二天天一亮,水電站的職工們就紛紛趕來幫我們搭蒙古包。人多力量大,一會兒工夫就完工了,再拾掇小半天就能入住了。
那時我媽頗為欣慰,預感到未來生活的融洽相處。
如果不是醜丑後來給我們臉上抹黑的話。
我不知水電站具體需要管理什麼,只知電站職工們看起來悠閒極了,而且都特別和氣。大約我們的蒙古包過於簡陋,令人同情吧。
尤其一位女職工,經常來找我玩,每次都捎來幾張油餅或幾隻包子。大約看我們平時吃得也不咋樣……
搬來此處的第三天,電站的站長過來告訴我們,職工宿舍的最南面有一間空房,可免費提供給我們,問我們要不要住過去。
——當然要!
臨近中秋,天氣一天比一天冷。白天還好,到了晚上溫度陡降,蓋兩床被子都不嫌多。早上起床越來越艱難。蒙古包除了能擋點風,和敞篷沒啥區別。
見我如此雀躍,站長又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可能……你先去看看?」
我跟過去一看,明白了他的意思。那間房子空了很多年,雖然門窗完好,可冬天一直被附近的村民用來圈牛,水泥地面上糊了厚厚一層牛糞。
我立馬表示不嫌棄。回家扛了一把鐵鍬開始大掃除。
然而不到兩個小時就放棄了……
挖了一層還有一層。再挖,還有一層。再挖,還有……
太高估自己的戰鬥力了。
走廊上只要有人經過,都會過來探頭看一眼,眼神是好奇的。
一個小時後,他們再次經過,已經換成同情的眼神。
我滿頭大汗,灰頭土臉。不但越發疲憊,更是越發孤獨。
一邊挖,一邊想,這大約是一個永遠也不會屬於我的房間吧,所以才如此抗拒我。
突然間好羨慕除我之外的世上所有的人,隔壁的職工,村裡的酒鬼,甚至是我家僱傭的短工。他們生活穩定有序,行事從容不迫。
在這些人眼中,我又是怎樣的存在呢?
戴著眼鏡,整天穿著幹活的髒衣服,做著明知不可能做到卻仍努力為之的事。又倔強,又脆弱。
我放棄了。
冷就冷吧。
我扛著鐵鍬往回走。遠遠看去,我家的蒙古包似乎等待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