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故事開始了:文學隨筆集 > 結語 >

結語

悠閒的樂趣

報紙上的廣告引誘我們有些人去學習各種各樣的快速閱讀課程:這些廣告承諾,我們只需交納一筆小小的學費,就能學會如何節省寶貴的時間,如何每分鐘看五頁書,如何一目十行地瀏覽,如何略過細節,迅速達到最後一行。本書中所提的建議,對十部長篇小說或短篇小說的開篇合同的十次粗覽,倒是可以作為慢速閱讀教程的入門:閱讀的樂趣和其他的樂趣一樣,應該是小口啜飲,慢慢品味。

我們上六年級或七年級的時候,有一次,學校的護士走進我們的教室,英勇無畏地走到三十個男孩子中間,揭示了生命的事實。這個護士的膽略真是驚人;她毫不畏懼地向我們展示了各個系統及其作用,在黑板上畫出生殖管道的示意圖,描述了所有的器官,講清楚了所有附屬物的作用。她什麼都給我們講了,無一遺漏,卵子和精子,各種膜和運作機制。她接著給我們做了一場真正恐怖的演示,把我們嚇得毛骨悚然,她描述了臥在性交大門口的兩頭惡魔:懷孕和性病。我們都驚呆了,嚇壞了,兩個小時後,我們離開了教室。我那時候還是個孩子,但已經或多或少弄明白了什麼東西應該進到哪裡去,什麼東西應該接受什麼東西,我可能會遭遇到什麼樣可怕的災難,然而那時候,我這個孩子還弄不明白,為什麼任何一個神志健全的人從一開始就心甘情願被抓進這令人恐怖的籠子裡。恰巧,那個精力旺盛的護士雖然毫不猶豫地給我們透露了所有的細節,從荷爾蒙到各種腺體,然而,她卻略過了一個微小的細節:她沒有告訴我們,甚至連暗示都沒有,這個複雜的過程也伴隨著,至少偶爾,某些樂趣。或許她覺得,不講這些,就會使我們天真無邪的生命更加安全吧。或許她自己也不知道。

這正是文學界的有些人對我們做的:他們對什麼都沒完沒了地分析,技巧、主題、逆喻和轉喻、寓言和內涵、隱含的猶太典故、潛在的心理基調及社會學含義、原型人物和重大的主題,等等等等。他們單單把閱讀的樂趣閹割掉了——只是一點點——免得它礙事;以便讓我們記住,文學不是玩遊戲,而一般來說,生活也不是野餐。

然而,果戈理筆下的鼻子、伊茲哈爾筆下的橘黃色調、陽台上的母牛、雅各布·沙卜泰筆下的叔叔們,甚至卡夫卡筆下那惡魔似的馬——所有這一切,除了給我們提供了教育、信息等眾所周知的大餐外,還誘導我們進入一個有樂趣、有快樂的遊戲的世界。在所有這些小說裡的不管哪一篇,我們都能獲得一些「圈外人」不允許獲得的東西:不僅僅是對我們熟知的世界的反映,也不僅僅是進入未知世界的旅程,而恰恰是觸摸那「不可思議的」東西時的那種著迷。然而,一旦到了故事的裡面,它就變得可以思議了,我們就可以用我們的感覺和恐懼,用想像力和激情去把握它。

閱讀的遊戲要求讀者您積極地參與,把您自己的生活經歷以及您自己的純真感情,還有審慎和狡黠,帶入這個領域。作品的開篇合同有時是捉迷藏,有時是「西蒙說」[1],有時候則更像是棋類遊戲。或者是撲克牌。或是縱橫字謎。或者是惡作劇。或是請君入迷宮。邀人共舞。或者是一種捉弄人的求愛,承諾了卻不兌現,或者兌現錯了,或者兌現的是從來沒有承諾的東西,或者只是兌現一個承諾。

最後,和任何合同一樣,您如果不閱讀那些小字的附屬細則,您就可能上當受騙;不過,您有時候上當受騙恰恰是陷入了那些小字的泥潭中不可自拔,從而只見樹木而不見森林。

我的郵箱裡每天都塞滿了請我出席各種會議和座談會的邀請函,請我在會上講「阿以衝突在文學中的形象」或「民族在小說裡的反映」或者「文學作為反映社會的鏡子」之類的題目。但是,你如果想要的只是照照鏡子,那幹嗎還要讀書呢?

很久以前,在一片裸體海灘上,我看到一個男子,赤身坐著,津津有味地沉浸在一期《花花公子》雜誌裡。

就像那個男子一樣,好的讀者在閱讀的時候應該進入作品中,而不是停留在作品之外。

【註釋】

[1] 「西蒙說」:一種英國傳統兒童遊戲。一般由三個或更多的人參加。玩的時候一個人發出指令,如「西蒙說,把手放在頭頂上」,其他人必須跟著做,做錯的要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