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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周榆瑞兄近況有感

一九六三年二月二十五日

讀了中央社所發在倫敦訪問周榆瑞的通訊。那是中央社寫得較好的通訊,作者的文筆很生動活潑,其中描寫周兄談到放屁的一節,很能抓到他那種「粗魯的幽默」的特性。文中說,當他在大陸看管所中進行思想改造時,有一天忽然大放其屁。看守員進行干涉,他說:「這是身體上攪不通,又不是思想攪不通,你怎麼能禁止我?」

不過中央社的記者站在極端反共的立場,或許在報導周兄的談話時,有誇張或歪曲的地方。周榆瑞兄我相識已久,雖然在香港不常見面,但說得上深知他的個性。他對中共當然不滿,可是對國民政府的不滿和輕視,程度也相當深。通訊中說他準備去台北向「自由中國」致敬,如果那是出於國府的誠意邀請,那麼去訪問一次也是有可能的,但我想他不見得有興趣在台北久居,他以「宋喬」的筆名在新晚報上寫《金陵舊事》和《侍衛官雜記》,幾乎把國府的每一個黨國要人都挖苦得很厲害,尤其是對「先生」(蔣介石)諷刺得不留餘地。要是在台北久居,說不定三年五載之後,隨便哪一個氣量狹隘的要人忽然跟他算賬,應該說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前幾日遇到秦羽小姐,談到了周榆瑞。秦羽和周兄是世交,向來很談得來,她說周君到了倫敦後,曾有一封長信給她,詳細說明這次出走的經過。據我推想,那封信中所說的,當比中央社的官式通訊更加接近於事實。

周兄在香港時,曾說他那部書的書名決定叫做《香港之北》,現在改了《彷徨和抉擇》。前一些時,又聽人說,那部書的第一章叫做「費彝民和我」。費先生我也相熟的,我很想看看那書中說些什麼。周兄到倫敦後,我從沒跟他通過信,偶爾見到他太太只是間接的相互問候一下。昨天讀了中央社的通訊,我心中只是想著《樂毅報燕王書》中的兩句話:「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我讀榆瑞兄過去的文章,往往覺得他對國民黨人員挖苦得太刻薄了些,有傷忠厚之旨。他這本新書是否會反過來挖苦一下中共和大公報中的許多舊友呢?

中國讀書人一向把「溫柔敦厚」四個字,作為文章風格的最高標準,也是做人風格的理想之一。如果我有機會寫一封信給周榆瑞兄,一定是為了勸勸他:每個人都可以有不同的政治理想,然而在持身立品這方面,總是要勉力做個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