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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的孩子~Ⅴ~

為什麼寫作

白天儘管很熱,一到晚上溫度便大幅下降,讓人感覺秋天越來越近了,飯後來上一杯清香的焙茶更是享受。正這麼陶然地品嚐第二個無花果的時候,電話鈴猛地響了起來:你為什麼而寫作?請教一下你對文學的態度。簡直就是突然襲擊。有些東西僅僅是問一問,就會讓人產生受到責難的感覺,分明沒有做任何壞事,卻一味地感到心緒不寧。

寫作的動機是什麼?面對這樣的追問,我只有這麼回答:無論如何想自己去體驗一下。若是能回答得再複雜點就好了,但是,我想不出其他理由來。對我來說,寫小說就是一種到那裡去體驗一番的行為,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

無論多麼短的故事,我在寫作期間,就只有我一個人待在那裡。那是迄今為止從未有人來過的地方、從未有人看到過的風景。我想,我是希望孤零零地站在那遼闊無垠的地方,才寫東西的。說是希望站在那裡,其實待在那裡期間,哪有那份餘裕。前後左右一無所有,本來就毫無方向感的我已經不知所措了,一心只想著要盡早盡快回家,只顧往前走,這便是真實所在。究竟為什麼會來到這種地方?我陷入困惑,但為時已晚,就好比連游泳都不會就直接潛水一樣。儘管如此,我還是想自己走走自己觀察,希望只寫自己接觸過的事情,無論如何也希望親自去那裡看一看。

別人如何看待暫且不問,我始終想寫真實的東西,不真實的小說不足取。對我來說,所有小說都是幻想。所謂幻想,就是河合隼雄先生所說的「靈魂的現實」,這於我便是現實。因此,這與是否是「可能發生的事」,是否是「多數人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沒有關係。我覺得那是錯覺(而且是眾人一齊產生的錯覺)。所謂現實,是更個人的東西,假若無法相信這種個人的真實,便萬事皆休了,就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相信的事情了。至少我是如此考慮的。

問我對文學秉持什麼態度。當真有這種東西嗎?當我戰戰兢兢地反省自己的時候,掠過心頭的只有這件事。我只想站在沒有錯覺沒有任何前提的地方,不管多麼荒涼也願意站在那裡。在手指被第五個無花果弄得黏糊糊的愉快的秋夜,我心想,這一點說出來也無妨。

享受不同

看電影的享受之一,便是走出影院來到外面時的不協調感。坐在黑暗封閉的影院座席上,越是專心致志地盯著畫面,這不協調感便越強烈,這又是一種獨特的舒適。

比如說冬天的銀座。走出電影院時夜幕已經降臨,四周飄散著汽車排出的廢氣、香水以及充滿活力的都市氣息。道路上,行人和車輛來來往往。

比如說新宿的小巷。與方才看罷的畫面中的黑暗與波瀾形成對比,在風和日麗的正午,垃圾堆放處放著紙板箱,紙板箱裡必定有空罐和紙杯。近旁的彈子球店裡傳出熱鬧非凡的音樂。

啊,對了,還有,現在是幾月份、星期幾、幾點鐘,我身在此地。既像是失望,又彷彿是安心。周圍的人看上去都顯得奇怪,除去從同一個影院裡出來的人們。

那些同胞的周圍依然漂浮著剛才在電影中感受到的氣息,他們裹繞著那靈氣般的東西,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

我非常喜歡重返日常的這一瞬間,不過迄今為止,有兩次無法順利地回歸現實。第一次是在十幾年前,觀看布努埃爾的《泯滅天使》。電影講述的是一群人應邀參加晚會,卻不知為什麼走不出房間的故事,這是一部黑白片,畫面流暢乾淨得令人詫異。我看得彷彿被電影吸進去了一般,目送著最後一個場面中羊群的背影,感覺自己也不能動彈了。緩慢地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到外面,在之後的兩三天裡都無法擺脫心不在焉的狀態。

第二次也是在同一時期,是和妹妹去看《阿修羅的夥伴》。這是一部描寫黑幫的電影,主演有菅原文太、北大路欣也、鶴田浩二、松方弘樹、丹波哲郎、酒井和歌子,配角有錦野明、張本勳、小林繁等,演員出乎意料全都是明星。還記得放映前劇場內大聲播放著北島三郎的歌曲。

總而言之我極受衝擊。在那之前,我和妹妹無論在電影院裡還是電視上都不曾看過黑幫電影,一次也沒有,所以對那無法想像的極為單純的故事,還有「死指[7] 」之類耳生的話,完全沒有免疫力。

那一天,我們本來打算看完電影後去吃飯買東西的,兩人都因為太刺激說不出話來,不知不覺徑直回家去了。

這大約就是文化衝擊。後來,擺脫了茫然的狀態之後,我們有好長一段時間熱衷黑幫遊戲,母親說我們是「修羅病」。現在想來,還有點懷念呢。

未知的世界

與職業、年齡都不相同的朋友們一起到海邊住了兩天三夜。一個晴朗的正午,我們乘上了僅有一節車廂的地方鐵道線,窗外的樹木和農田近得似乎伸手就能摸到,車廂內在賣檸檬汽水。

大家很久未曾相聚了,加上還有第二天合流而來的朋友,兩個晚上都聚在房間內,通宵達旦地聊天。

我平時的交友圈子,總是以同類職業或者年齡相仿的人為中心,偶爾與生活圈完全不同的人聚會,真的非常有趣。

我痛感,這世上儘是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我非常喜歡這種充滿未知的狀態。我本來就沒有豐富的知識和常識,儘管如此,長大成人後,讓我明顯地感知到這一點的瞬間漸次減少。也許這是因為大家各自生活在擅長的領域裡,而且多數人出於禮貌,也不會故意點穿他人的無知,於是其本人渾然不覺。

一起去海邊的朋友中,有一位喜歡昆蟲的男生。說是男生,其實早已過了二十歲。一說到昆蟲,他似乎便無比幸福,猶如孩子一般,自然地把獨角仙稱為「小獨」、把銀蜻蜓叫作「阿銀」。

與他交談,大家都不覺將自己的無知(或說臆想)暴露無遺,週遭立即被新鮮的衝擊包圍。

那些以為蚊子的刺與蜜蜂一樣是長在屁股上的人;以為蠶是為自己造墓而織繭、在其中默默死去的人;相信雌雄同體的動物身體中有兩套性器官、能自己和自己(可同時感受兩種快感)進行交尾的人……不懂的人對於這新的事實,而懂的人對於居然有人不懂的事實,都深有感觸。

朋友中還有護士、市議員、電器行老闆和兩歲的小孩,只需稍稍說上幾句,彼此便知道自己不懂的事情多如牛毛。我們喝著啤酒、烏梅酒、威士忌和烏龍茶,就像學生集訓一樣熱鬧,努力吸取新知識,喧囂不已。

回到東京後,專門出版兒童書籍的出版社寄來了幾本雜誌。這是今年新創刊的雜誌,版面很大,色彩鮮明,非常有趣,由「詞語繪本」「塗鴉筆記本」「紙工藝」等幾個部分構成。

我最喜歡的是「大照片」,那是把樹葉、水滴、鉛筆等日常物件清晰地拍攝下來、恰如標題所示的大照片(59cm×85cm),美麗清晰,令人不由得心曠神怡。

其中有一幅「螺栓和螺帽」的照片。一個粗大的螺栓和兩個小小的環狀羅圈,在自然狀態下銹跡凜然,背面是它們不計其數的夥伴,灑滿了一整張紙(照片永遠有正反兩面)。

這就是螺栓和螺帽嗎?

我發現迄今為止並不瞭解叫螺栓和螺帽的東西,大為震驚。

自然是聽說過的,作為小說和電影中的台詞聽說過,比如:喂,給我把那裡的螺栓拿來!把螺栓和螺帽固定好了!只是通過這些途徑有所瞭解,把它們視為(聽成)木工的一種工具,用來修繕東西。而且不知為什麼,漫不經心地認為螺栓大概就是螺絲刀那樣的東西。至於螺帽,甚至連形狀都不曾想像過。

這就是螺栓和螺帽嗎?

我感觸良深地拿著照片看得入神,接著突然想到,哪個是螺栓?哪個又是螺帽呢?接著又覺得不管哪個叫什麼名字,那環狀的小片究竟是做什麼的呢?

後來遇到了那份雜誌的編輯,這些疑問得以解決。不過,當我問:螺栓和螺絲是一樣的嗎?編輯也歪著腦袋說:

「這個……」

說完一陣沉默。也不能說完全一樣吧,他給了我這麼一個模糊的回答,卻沒有告訴我區別在哪裡。大致就是這麼一回事。

可能有人會說,我一歲就知道螺栓和螺帽啦。可是,一定還有人年過三十也不知道。弄不好還有人一輩子都不知道。世上充滿了匪夷所思的事情。

孩提時代,買奶糖時奉送的贈品也分為男孩用和女孩用,我還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課間休息時,男孩和女孩也是分開玩的,更不用說漫畫也有《少女Friend》和《少年Jump》之分,還有《少女Comic》和《少年Magazine》呢,這種「感覺」也原封不動地體現在了讀書上。

結果,我閱讀了《長腿叔叔》《小婦人》《小公主》《海蒂》,而《金銀島》《兩年的假期》《海底兩萬里》和《湯姆索亞歷險記》卻一本也沒讀過,就這麼長大成人了。連腮腺炎和水痘也是,若是成人之後患上的話會更嚴重。我還記得第一次閱讀這些冒險故事時的亢奮,由衷地感到:留著不讀真是太對了。

我喜歡對許多事情渾然無知的狀態。

翻譯的法則

挑選書時的直覺是很奇妙的。

標題和封面的感覺、書脊稜角分明卻帶著圓弧的形狀、排版和文字的字體、紙張的色調、氣味、手感……哪怕書店的架子上有不計其數的書,但是猶如給自己的手感和心情量身定制、完全相融的書的數量是有限的,這樣的書一望即知,因為它們具有如同「靈氣」般的氣質。

不過,仔細想來,那大概是由經驗所產生的直覺。在喜歡玩肥皂泡和過家家遊戲、覺得書便是「睡覺前讀給我聽的東西」的年代,即便帶我去書店,對我說只要喜歡,什麼書都給我買,我也只能自始至終呆立在書架前,不知該如何是好。

隨後,我自己也開始體悟到了讀書的樂趣,漸漸培養出了這種直覺,但是那時候,有一個法則比自己剛培養起來、還不可靠的直覺更準確。

書脊上寫有「石井桃子譯」的書,必定有趣。

這就是那個法則。無一例外。

從那以後,我相信好書須得遇上好譯者。的確,只要是石井女士翻譯的書,每一本都很精彩,有地道的譯者的文體(讀上幾行便能明白),同時譯文又充分體現了每位作者的個性,每次重讀都感觸良深。而比什麼都精彩的,是石井女士豐富腴潤的日語。日語真是優美的語言啊,我由衷地感到幸福。

翻譯之難、翻譯之樂,我都是長大成人之後才刻骨銘心地體會到的,最近連續翻譯了三種繪本。三本都魅力無窮,一看就喜歡,於是翻譯了出來。好書須得遇上好譯者(基本都是),若不是這樣,則必定能培養出好譯者(極具耐心地),我毫無原則地如此相信。

幾件小事

首先是《甜蜜的糖果》。

第一次聽這首曲子時,心想這是何等美妙的愛情歌曲啊。充滿太陽的氣味、無聊卻幾乎令人窒息的幸福,彷彿雷鬼音樂那般舒適,軟綿綿的似乎立馬就要融化掉。我非常驚訝,因為從未聽過如此簡約的情歌(至今為止仍然沒聽到過別的)。只聽一次便能記住,一連幾天總是唱著它。

我喜歡甲斐先生[8] 的情歌。

任何類型的歌我都喜歡,不論是散發著不幸氣息的還是溫和寧靜的,不論是帥氣瀟灑的、痛楚不堪的還是多愁善感的,強有力的還是樸素的,抑或是令人心花怒放的。

也許是聲音的緣故吧。甲斐先生的聲音總是赤裸裸的,無論演唱哪種類型的情歌,總是衝著對方,將無與倫比的悲哀和瘋狂乾脆而直接地傳遞過去。聽著聽著就會心旌搖曳,有時候心旌搖曳得根本無法聽下去。

因為是情歌,不這麼危險,那就是謊言。

還有。

自不待言,甲斐先生是創造旋律的天才。他創造的旋律足以震撼靈魂。

「在當今的流行音樂和管絃樂中,即便是備受重視的『音響』也不可能替代旋律。音響一逝而不返,旋律則會留存下來。」

這是瑪琳·黛德麗的話。黛德麗若是聽了甲斐的曲子,肯定一下子就會愛上。

這並非僅限於音樂,美術和文學也同樣如此,能共同擁有同一時代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我不是所謂的狂熱粉絲,即便去聽音樂會,也不會用湧自丹田、撼動人心的聲音高喊「甲斐——」,卻一心希望感受甲斐先生創作的全部音響、全部空氣。作為一個與甲斐樂隊共同擁有同一時代的人,站在會場裡。

然而不久之前,我看到了甲斐先生粉絲俱樂部的會刊。上面刊登著來自粉絲們的各種各樣熱情洋溢的問候。有趣的是,好些人都寫道:「希望背叛我們。」請背叛我們,希望被背叛……一旦形成文字,便顯得極其反常。我端詳著會刊,沉吟良久。

請背叛我們!當粉絲們如此直截了當地表明期待的時候,即便背叛了,也只是順應期待而已,所以完全不構成背叛。要進一步背叛那些期待被背叛的人,是一樁困難無比的事,更不用說一次又一次地、反覆不斷地去背叛了。

但是,沒關係。

不可思議的是,這世上為數極少的人卻無論如何也要背叛他人。這不是由道理驅動,而是由生理驅動。

不必說,這些人被稱為藝術家。

阪神是虛構

阪神沒有現實感。與其說沒有現實感,不如說是超越了現實。

不管是大獲全勝還是一敗塗地,該怎麼說呢,感覺都像是感冒發著高燒做了一場快樂的夢。我喜歡阪神,直到最近才發現完全是出於這個原因。畢竟全部是夢境的話,就什麼都不可怕了,正是這種堅強,才是阪神的妙趣所在。阪神就是虛構。

所以,看比賽時,我感覺是在讀一本書。彷彿讀的是《奇幻島英雄》《地海戰記》這一系列非比尋常的冒險故事。

比如,騎著馬高舉著劍與敵人作戰的年輕人(起初不成熟,通過遊歷逐漸成長,到故事結尾成為真正的英雄)是新莊,揮舞斧頭勇往直前、愛誇耀力量的是龜山,有點任性難對付、實際上很重情義(會把小松鼠飼養在衣袋裡)的男人是中西,平時極其安靜、一個人在樹蔭下吹吹小鵝笛、緊要關頭卻瀟灑強大像謎一般的男人是真弓。還有,當他們處於困境時能夠仰賴的幕後領袖(一般是居住在深山裡的老爺爺),我想推薦島野教練。真是陣容強大、巨星群集。

每一場比賽都是大冒險,結束後,才知道那些勇士們原來都是一場春夢。

那轉瞬即逝的感受美得無法形容。

就連阪神一敗再敗時(這種遙遠的往事早已忘到了九霄雲外),不管積分差距有多大,我依然覺得或許接下來就會出現大逆轉,毫無理由地相信——怎麼可能這麼持續下去。雖然基本都是遭受敗績,但是能讓大家如此信任,便已難以置信了。

在永瀨清子的詩中,有「請你欺騙我,言語溫柔地」這樣的詩句,阪神就擁有這種浸透了酒香的點心般的甘美。

哎呀呀,又得生蟲牙了。

睡覺

在所有動詞中,這是最讓我神魂顛倒的詞。語言的餘韻和芳姿,都彷彿即將融化,安安靜靜,如同夢一般,又彷彿滾圓樸素的彈子糖。無論多長時間我都能睡著,也喜歡全神貫注地看著睡著的人。

幸福的心情

我喝著早晨的咖啡,反覆檢查行李。必要的東西這裡都準備了,江國小姐您只需帶上自己的住宿用品就行——雖然幾天前對方就打電話告訴過我,但這畢竟是我第一次野營,所以非常不安。用睡袋睡覺時一般穿什麼衣服?穿睡衣大概很怪吧?有沒有廁所啊?有洗臉的水嗎?你覺得應該帶上幾瓶礦泉水嗎……我一次次地把丈夫搖醒問他。

我一直想去野營。外邊出了太陽,是個晴朗的好天氣。早晨有人來接,也如同學生時代一般,讓我興奮。

道路通暢無阻。車子是珵亮珵亮的深藍色,是可以開赴郊外的車型。三位男編輯和一位女攝影師,外加符合野營風格的一大堆行李早已在車上了。開關車門時發出卡噠卡噠的聲音,渲染出非日常的氣氛。

我們早早便到達了野營地。

第一時間想描寫的就是那裡的氣味,有點鄉土氣息,令人心情舒暢。後來才知道,這是松樹眾多的地方特有的乾燥氣息。

我們向一位大叔交錢,辦理登記手續。

所謂野營地是林中的一塊空地,在濕潤的黃色泥土和摻著石頭高低不平的地面上,長著筆直的樹木,為整個場地恰到好處地營造出陰涼。廁所和水道也設備齊全,幾頂帳篷撐在那裡。

隨著驅車深入,我不由得東張西望起來。四方形帳篷,三角形帳篷,粗獷的吉普,繫在樹枝之間的繩索上晾曬的T恤衫,貼身蓋的薄被和毛巾被。大家都在外面的桌上吃早餐,有的人頭上還戴著卷髮夾。

多麼有趣啊。我興奮了。別人家的生活全都一覽無遺。我強壓著想挨家挨戶去拜訪的衝動。

「啊啊,怎麼辦,看不夠啊,可是一直盯著人家也有點失禮吧。」

我一說,便有位編輯冷靜地答道:

「沒關係啊,他們是意識到有人看,才這麼做的。」

是嗎,我心想。

我們選好了地方,開始支帳篷。

這次野營,我感觸最深的是這個帳篷。除了具備各項功能外,帳篷有非常可愛的外形,彷彿迪克·布魯納的畫一般。帳篷是如何搭建的呢?首先要把骨架拉開來拼搭好,然後再把帳篷布鋪在上面,用繩子捆紮固定在骨架的各個關鍵部位,接著覆蓋全體,最後用木樁把帳篷布的末端固定在地面上。

我在旁邊看著三位編輯以熟練得尚未令人心生妒意的手法搭建帳篷。

在美國的大學裡選修詩歌課程時,學過一首題為《THE SILKEN TENT》的詩,說是學習,其實就是教授朗讀了一遍,雖然理解的內容還不到一半,第一句卻記憶猶新:

she is as in a field a silken tent

這是一首吟詠絲質帳篷般的女性的詩。帳篷一樣的女人究竟是怎樣的女人?我覺得非常奇妙。看到的第一頂帳篷當真十分可愛、感覺非常好,便想起了這件事。

下到湖邊坐上小艇。湖面非常寬闊,質樸而美麗。雖然不時有奇怪的音樂響起,也是一派嫻靜的感覺。那是觀光船導遊廣播的背景音樂。這艘觀光船像一條奇形怪狀的龍。掠過水面的風涼爽舒適,湖面上泛起陣陣漣漪。

水清澈透涼,坐在以愜意的速度前行的小艇上,垂下一隻手,體味劈開水面的感觸,心曠神怡,陶然欲醉。

我也試著劃了幾下船,雖然極其緩慢,但總算也是前行了。自己划船時,完全搞不清是從哪裡來,朝著什麼方向去,只是一個勁亂劃一氣,而且不由自主地緊盯著槳的前端看,結果弄得頭暈眼花。

回到帳篷吃完午飯(放了蝦、烏賊與扇貝的意大利面和啤酒),開始登山。早晨在車內看到的時間表上寫著「 」(trekking,環山漫遊)。我便詢問這「 」是什麼,回答說反正就是散步。這真是個彌天大謊,聽說單程一個小時就掉以輕心可不行。在這麼陡峭的山路上似乎要滑下去,根本無法往上爬,幹嗎要以令人費解的速度飛爬上去啊。我拚命地走著,以前從未如此拚命地走過。儘管處處開放著可愛的鮮花,但是我無暇顧及,心情猶如死命跟在大人身後的小孩一樣。小腿和大腿正面的肌肉又僵又硬,儘管如此,走在前面的兩個人一轉眼就不見了蹤影。時不時地,從前面什麼地方,不斷傳來不知該不該相信的話:好像還有一點點就到啦——有點像山頂嘍——好像前面就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