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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的孩子~Ⅳ~

夜幕中的人行天橋

夜晚,去老地方散步了。所謂的老地方,就是那種滿眼望不到盡頭的櫻花樹、稱作公園的細長小道或曰漫步道。晚點去的話連個人影都沒有,是個愜意的好地方。潮濕的土地和櫻樹葉的氣息十分強烈,簡直就是櫻葉餅的氣味。我張大鼻孔嗅聞香味,靠在欄杆上抽了兩支煙。抬頭望去,蔓延的樹枝上茂密的樹葉在夜空下呈現出濃淡各異的墨色。如此一來,我便平靜下來,而一旦平靜下來,刻骨銘心的悲哀便襲上心頭(因為剛與丈夫吵完架)。

我心想,結婚真是殘酷的東西。要說結婚是怎麼回事,其實就是在最愛的人面前變成了最不願成為的女人。真讓人討厭。

因為不願回家,便繞道向著大公園走走。公園的周圍有各種各樣的人。大路上有許多違章停車,人行天橋下有些人在練小號(很好聽),有少年對著牆在默默地踢球,有人在玩街頭籃球,還有幾對情侶坐在石階上。

我在大排檔買了章魚小丸子,來到人行天橋上,邊吃邊俯瞰著橋下的車流。

賣章魚小丸子的是位一頭金色長髮的老兄,不過,我從未看到過他烤制的場面。在掛著燈籠的小卡車裡,老兄在聽廣播。雖然有排列著圓形凹陷的鐵板烤具,但那裡總是空空如也,客人來買時,他便從後面的保溫箱裡取出早已包裝好的,遞給顧客。這位老兄是附近玩耍的少年們不錯的咨詢顧問(我目睹過多次咨詢的場景)。所以,少年們買章魚小丸子時,明明是顧客卻非常客氣,離去時總要低頭道聲「對不起」。

章魚小丸子的味道很怪。人行天橋上很冷,握著欄杆往下張望時,手變得冰涼。

讀小學的時候,我便是走過這座天橋去學校的。因為個頭小,每逢強風暴雨,連人帶傘彷彿都要被吹走似的,非常害怕。儘管如此,我依然喜歡這座人行天橋,經常停下來眺望遠方,眺望道路、天空和臭水溝,還能看到小小的葡萄園。車輛經過橋下時,瞄準時機聳身跳起,落地時天橋在搖晃。鑽過橋下的車越大,搖晃得越厲害,這是孩子們之間的定論,不過可能是胡說八道。

腦子裡回想著這些往事,從人行天橋上茫然地注視著牆上的塗鴉。這公園牆上的塗鴉不是某某某到此一遊之類,而是一長串圖案考究、色彩鮮艷的巨大繪畫。廉價然而有力,十分有趣,類似美國的漫畫雜誌。

幾支小號傷感粗暴的聲音在夜空中擴散、消失。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聲音,各種各樣的氣味。我喜歡這樣在夜間閒逛。丈夫叫我別這樣,但我做不到。因為即便在夜晚,城市也在運作,人也在活動。看到這些我便安心。結婚前,與丈夫常在夜晚見面,週末還玩個通宵,即便在平時,為了一兩個小時的見面,也每夜外出。現在再也沒有這種事了。

我順道去了一趟便利店,待情緒恢復到現實之後再回家。公寓的燈光,停在門廊裡的令人懷念的車子。客廳裡,丈夫任憑電視屏幕上一片沙塵暴,對刺耳的噪音毫不介意,照樣呼呼大睡。

月光下的幸福

和妹妹一起去了一趟迪士尼樂園。竟然兩年不曾去過了。說「竟然」,是因為我們都喜歡這個遊樂園,從前常去那兒玩。但是,這兩年又是找工作又是結婚,彼此都「日日是混亂」,哪裡還顧得上這個。

這一天,兩人手忙腳亂徹夜未眠,許久沒去遊樂園了,都很興奮。好開心啊好開心啊,一見面就說了無數遍。

一鑽過入口,興奮便達到了極點。人山人海。那商店色彩各異、拱廊鱗次櫛比,到處都是氣球、裝飾物和音樂,還有多得幾乎舉步維艱的人。我們心頭狂跳,都深感對方隨時可能歡呼出聲、邁出雀躍般的步子來。如此的「心頭狂跳」,已經久遠得記不清何時有過了。我們緊緊地手挽手,默默地快步前行。我想,我們倆一準是滿面生輝。只有和妹妹在一起時,我才有這種孩子般的感覺。

已是臨近傍晚時分,在大雷山前等了一小時零五分鐘。這期間天已經黑了,但我們根本不在乎,像十幾年前在熄燈後的臥房裡那樣,不是說就是笑,眺望那顏色逐漸變深的天空、無聲地漸次開始閃爍的星星、人造石山和燈火通明的樹木,還有突然浮現於這些奇妙風景之上的滾圓的大月亮。

這是聽妹妹說的。她在讀賣樂園觀看水中芭蕾秀。天氣寒冷,場內人很少,三三兩兩的非常閒散。在觀眾席上剛一坐定,一位頭髮超短的中年女子首先出場,以悲壯得近乎嚴肅的表情和語氣,痛切地敘述了這家芭蕾舞團的苦境。舞蹈演員們多麼辛苦、經營又是何等艱難,甚至還談到了那支撐水槽玻璃的粗壯支柱:「大家常常問為什麼不把這柱子挪開。可是,如果拿掉這柱子,玻璃會因為水壓過高破碎,水就會洩漏出來。」說這番話時,她的神情痛苦到了極點。接著音樂響起大幕拉開,妹妹說她難受得差點想逃離現場回家。妹妹說來既有趣又好笑,我聽得忍俊不禁,邊笑邊感到內心充滿淒涼。

大雷山太棒了。風、天空、速度、暮色中街區閃爍的燈光、山谷間的月亮,簡直太令人驚歎了,我們坐在車上始終不停地歡呼,再次確認這是我們最愛的過山車。很想再乘坐一次,但是強忍住,去了飛濺山。這也是今天的目的之一。我們倆都還沒坐過呢。排隊排了一小時零十五分鐘。不過我們吉星高照,一下子坐在最前排,水濺得滿臉都是,而且是在冬天冰冷的夜晚。

然後,是觀看今年最後一次電光彩車大遊行,吃著小塊比薩餅,邊跳著舞邊看。看到這情景,就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我想這得怪音樂。跳著跳著感覺無上幸福,又一次異口同聲地說道:真開心啊。

最後,我們散一會兒步,再吃上一個至愛的冰激凌就完美無缺了,可是不知道哪裡有賣的。我們面面相覷,已經來過好多次了,可還是這副德行。這都是因為總和小K一起來的緣故。小K是我的高中同學,長著一副奇特的容貌:分明已經三十二歲了,看上去卻只有二十歲上下。她簡直就是迪士尼的活字典,和她在一起,這片遊樂園如同自家院子一般。

「打個電話問她一下吧,從這裡往哪裡走可以找到冰激凌店。」

妹妹十分認真地提議道。

「那可不行。她非哭著吵著要來不可。」

我反駁道。人家小K正身懷六甲呢。

「下次一定是四個人來啦。」妹妹微微一笑,說道。

真的,我們特別喜愛遊樂園。無論是工作、結婚還是生孩子,都無法阻擋我們。

「太開心啦!」咬著西瓜味的豆豆軟糖,我們滿懷幸福。

到靜岡買羊羹去

一個晴朗的下午,母親打來了電話,說:

「有追分羊羹哦。」

我愣了一會兒,因為大吃一驚。追分羊羹是扁平狀的,用竹葉包裹後蒸制而成,是我的最愛,但非得到靜岡去才能買得到。

「真的?可是,怎麼回事?是人家送的嗎?」

我興奮地連聲問道。從前祖父祖母住在清水,那時候有這種特別的點心不足為奇,但是自從祖父祖母去世以後,追分羊羹就難得——真的是難得——一見了。

「不是的,是買的,昨天在百貨店買的。」

母親這句話,我可不能充耳不聞。

「哪家百貨店?是在搞食品展銷嗎?」

母親報了一家地處新宿的百貨店名字。我對羊羹的反應如此之大,似乎讓她大感意外。

「倒也不是原來那樣的。」

母親立馬退縮了。我當然緊追不捨,

「這是什麼意思?是追分羊羹變樣了嗎?」

最鍾愛的點心變樣了(或者說消失了)的例子並不少見。中間夾有純正濃厚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奶油糖霜(那滑潤涼爽的口感!)的「魯布朗」西餅屋從前那種千層酥,口味淡雅一連能吃好多個的「摩洛索夫」西點店的君度酒風味迷你泡芙,還有「銀葡萄」那虛幻縹緲的杏肉大福……地處祐天寺的那家名叫蒙特羅的蛋糕店,所有的糕點味道都那麼美妙,卻竟然連店舖一起消失了。資生堂小食店那漂亮的粉色蘇打水,還有千疋屋的桃子冰激凌(僅限夏天,加了很多成熟的新鮮白桃),現在都已無蹤無影了。

「你冷靜點啊!」

母親用說不清是愕然還是慰藉的口氣打斷了我的回憶。

「不用擔心,不是那麼回事啦。」

據母親說,那是與追分羊羹十分相似的羊羹,而並非追分羊羹發生了變化。我同時品嚐了放心和失望的滋味。前者是針對追分羊羹並沒有改變,後者則是針對母親買的羊羹不是真正的追分羊羹。

「就算像,畢竟不是真的嘛。」

要知道,追分羊羹可非同一般,有妙不可言的風味,咀嚼時的韌勁、味道之好,令人每吃一口都忍不住連聲讚歎。

母親苦笑了。

「行啦,用不著勉強來吃的。」

那倒也是。我也苦笑。客廳在陽光的照射下暖洋洋的,角落裡的塵絮看得一清二楚。聽著母親說話,我回想起有生以來第一次獨自一人乘坐新幹線的情景。那是對誰都保密的一次悄悄的斷然遠行。中學三年級時,我逃學跑到靜岡買追分羊羹去了。時值春天,那天也是陽光燦爛,我從車窗屏息靜氣地注視著遠去的東京站月台,心裡充滿擔憂、緊張和期待,還有以為自己已長大成人的認真、滑稽而又甜蜜的錯覺。

「該說是一成不變呢,還是長不大?」

真是的,要說我對於點心的熱情,簡直到了連自己都有點擔心的程度。一旦想吃,再遠都會去買。比如「鶴屋八幡」的贈品和雞蛋素面、「比埃德奧爾」杏仁豆腐風味的扇形黃油蛋糕。令人懷念的風味絕佳口感淡雅的「鳳尾船」的磅蛋糕就不用提了,有時像岡山的大手饅頭、山形「山田家」的富貴豆之類,去買一趟的話,也算是一次郊遊。

「天氣真不錯啊。」

母親大概是一邊撫摸著狗一邊在打電話。

「是啊。」

我邊往陽台走邊回答。春天即將來臨,空氣中瀰漫著清香。

「要不,再來一次郊遊?」

到靜岡去!內心一旦想好,便回憶起那追分羊羹的口感來。不知什麼時候,我一個人露出了微笑。

往常的鏡子、往常的剪子

去美容室了。

雖然無論如何也不喜歡美容室這個詞,但理髮店明擺著是不同的地方,燙髮店則懷古情懷過濃,有點難為情,何況我又從不燙髮。還有叫髮廊、美容沙龍的,總感覺十分怪異。剩下的就只有美容室或美容院了,然而「院」多少有點誇大其詞,所以就用「室」了。

於是,去了那家美容室。所謂美容室可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充其量一兩個小時而已,但是進門時和出門時判若兩人。這與髮型無關,而是事關精神狀態。簡直一個是使用前一個是使用後。每次去美容室,我總聯想起玩具醫院,對損壞破舊的娃娃做些簡單修理的工場。

修理完畢,推開店門走到外面時,那種昂揚的舒適感是在其他地方享受不到的。甚至因為工作及種種緣由憔悴不堪的時候,在美容室裡都可以暫時忘卻一切——不如說,那好比是其他國度的事情,遙不可及。一走出店外便變得精力充沛,恢復效果簡直立竿見影。似乎總是這樣。想一想,這不得不說是一件奇妙的事情。任憑怎樣擺弄頭髮,也不可能發生驚人的巨變,我說的恢復自信絕不是指感覺自己變漂亮了。

特別是像我這樣的人,幾乎從不改變髮型,哪怕去過了美容室,周圍的人也看不出來。儘管如此,精心地洗完發後,接著塗上一種名稱古怪、叫crazy color(其實並不會染上顏色)的護髮素(效果極佳,頭髮變得滋潤光滑),邊喝咖啡邊看雜誌,髮梢修剪整齊後再細心地吹乾,這期間身心便已經完全得到休養,自信得以恢復。而且頭腦也變得清晰,感覺被修整得神清氣爽。假若這是在晴朗的午間,實在是無法形容的幸福,真想雀躍歡跳。

我去同一家美容室已經有十幾年。試著換過幾家,結果還是返回了原處。這與店家的氛圍和技術不無關係,但說實話,我是懶得去別的店。沒有比去新的美容室更耗費精力的事了。真的很費力氣。

首先是美容師的視線。美容師對初次登門的客人毫無顧慮地審視,包括臉型、髮質的狀態、服裝、興趣愛好。的確,不掌握每個人的個性和生活等信息,也許無法找到最適合客人的髮型。雖然問這問那是接待客人的方式或職業的需要,但是對於客人來說,當然有一種被「估價」的感覺。

相反的情況當然也存在。作為客人,既然事關今後幾個月內自己的形象,對美容師自然是極端懷疑和深度觀察的態度,這視線其實也十分失禮。土頭土腦的不喜歡,太前衛的又會感到為難,話太少了覺得不安,太熱情了又覺得難以信任且太聒噪。

更何況,在美容室內,客人彼此之間也有那麼點兒緊張感。瞥一眼鄰座的客人時,女人的眼神真是可怖。

不全盤接受這一切,是去不了新的美容室的。

我還是喜歡輕鬆自在。與往常一樣的鏡子,與往常一樣的剪子,與往常相同氣味的洗髮香波。時間靜靜地流淌。

男人心血來潮時,可以趿拉著拖鞋悠然來到附近的理髮店,不到一個小時便颯爽地回家。無需預約,無需緊張,時間短,花錢少。我時常羨慕不已,對「理髮店」這個簡潔的詞兒也十分憧憬。

儘管如此,還是稍微裝扮一番出門,稍微多花上一點時間,稍微多花上一點錢請人「修理」一番。需要這樣做的人,無論如何還是存在的。

黎明的逃亡

因為某種緣由,我在東京市內的某個賓館住了一夜。這地方寂靜而不顯眼,一樓的咖啡店很閑靜,是一家舒適的賓館。房間並不大,但如同我要求的,有鋪好床單的超大雙人床,有最大規格的寫字檯。一張大桌子緊靠著窗,寬敞的浴室也相當不錯。

這下子……我站在房間中央思索。這下子可是走投無路了。脫下大衣掛在衣架上,換下外出時穿的褲子套上牛仔褲,穿上拖鞋。暫且沖一杯速溶咖啡喝著。總之,必須得工作,我坐在桌子前,努力要把稿紙的格子填滿。

過了一會兒,電話鈴聲響起。

你在那種地方幹什麼?對方帶著怒氣問道。

「工作。」

我掛掉電話後,便請服務台不要再把電話接進來。不過,打電話的人發火是有原因的,我因為內疚而坐立不安,不停地在房間裡來回走動。重新回到桌子前,打算冷靜地分析事態,卻心煩意亂不知所措,手拿著鉛筆,只是茫然地看著窗外。傍晚淡淡的暮色中,可以看到羅森藍色的招牌,透過玻璃還能看到明晃晃的店舖內部。

散步去吧,我想。於是起身,脫去拖鞋換上鞋子。目的地當然就是羅森,因為與賓館近在咫尺,不必有太多出逃的罪惡感。我把錢包和鑰匙塞進口袋,匆匆出了賓館。

無論何時,散步總是愉快的。呼吸了外面的空氣便能緩過神來。我邁著大步,緩緩地走去。

賓館隔壁的隔壁有家可愛的雜貨店,櫥窗裡展示著帽子、文具、首飾、餐具等。這類商店與冬天的傍晚十分相稱。被這妙曼地洩露出的溫馨光亮吸引,我總是鬼使神差地推開店門。不知怎的,這一類的小店總讓我感到是在旅行。我在那裡買了黑色的小手套。

在羅森買了炒烏冬面和布丁,算是回到賓館後稍早一點的晚飯。邊吃邊看大相撲,漸漸地害怕看時鐘了,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萌生反省之意。我對自己說:現在可不是反省的時候。一旦反省後悔,儘管是自作自受,最後也明擺著要陷入無盡的憂慮。人生有時只得拚命向前。

門鈴響了。

「我來啦!」

說這話的是妹妹。迫不及待地等我取下門鎖鏈,連門都來不及關上,我們便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還唧唧呱呱地說個不停。

妹妹和朋友在附近吃飯,說順便來看看我是怎麼回事。她腳上穿著一雙新靴子。

遇到大麻煩啦。我可憐兮兮地向妹妹述說。為了重振士氣,我們決定唱歌。唱起了《白雪公主之歌》(這是兒童唱片中的歌,妹妹小時候愛聽)和《繚亂人生》(這是鼓舞勇氣的好歌)。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妹妹回去了。當妹妹揮手道別、乘坐的電梯門關上後,我一個人孤單單地留在了走廊上。

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房間,喝著速溶煎茶,工作了將近六個小時。

透過窗簾縫隙看到的羅森,整夜人來人往。

因為某種緣由,隨著黎明的到來,我離開了那家賓館。至今為止,這是平生第三次黎明時分乘坐出租車逃亡。第一次(在華盛頓)和第二次(在上野)的記憶悄然甦醒。真是無所不有啊。

我要編造格言:逃吧,只要需要。

出租車在空曠的公路上颯爽飛馳,我從車窗望著漸漸泛白的天空。

對媽媽保密

前些日子因為工作去了趟金澤,在等候歸程列車時,我在車站大樓的禮品店裡買了除油面紙。「古時,將軍內府、加賀藩府邸的上房女傭呵護雪膚冰肌,自幼愛用」的「最高級化妝紙」,「金箔打紙[3] 採用加賀的傳統技法抄制,使紙張更為柔和滑潤,是同類產品無法比擬的最佳和紙。」這是釘成書冊狀的小型除油面紙封面背後的說明。

實際使用時,果然滑潤柔和,油脂吸附力強,質量上乘。我非常高興。而我高興時的習慣,便是在並不需要的時候也拿出來用。放在書桌的抽屜裡,工作四五個小時便用一次。因為恰好是各類文稿的截稿時期,常常通宵達旦地工作,深夜一想起來便拿來擦臉。

由此,我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那是常去父親書房玩耍時的情景。父親書桌的抽屜裡有好多各種各樣的東西——似乎不管什麼傷都能立馬治好的中國藥、能把厚厚一摞紙立馬變成「書」的錐子和細紙捻、一倒過來金髮美女便唰地脫去泳衣的開瓶器等等。小時候我相信,不管遇到什麼麻煩事,只消跑到書房去,就萬事大吉了。

除油面紙也放在父親的抽屜裡。

「這做什麼用的?」我問,

於是,父親撕下一張,然後取下眼鏡。

「這個嗎?是這麼用的。」

父親邊說邊將額頭、鼻子擦拭了一遍,立即讓紙變得透明起來。

「太厲害啦!」

我目瞪口呆。

「試一下?」

父親慷慨地讓我也試了一下,但是不管怎麼擦,只見紙越來越皺,絲毫不見有透明的跡象。

「哦,小孩子沒有油脂啊。」

父親說。我從內心深處感到失望。看著沮喪的我,父親得意地又說道:

「你看,爸爸還有哦。」

說罷又取下眼鏡,毫不費勁地讓第二張除油面紙又變得透明起來。

真好玩啊、真好玩啊。我說了一遍又一遍。

「真好玩啊,爸爸有那麼多油。」

我當真羨慕不已。

「教你一個好辦法吧。」父親說,「今晚洗澡時不洗臉,明天天亮了也不洗,然後再到書房來。」

我心中滿懷期待,呼吸急促,認真地點了點頭。我記得父親看著走出書房的我,叮囑道:

「不洗臉的事可要對媽媽保密哦。」

第二天,我與其說興奮,不如說懷著些許緊張的心情來到書房。這次能否讓那張紙變得透明呢?當然,我還沒洗臉。

除油面紙似乎改變了那麼一點點顏色。我使勁地擦著臉,一次又一次地,咯吱咯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