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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職場,不如社會

在這個世界上,這三種「東西」中的任何一樣成了商品,天下就不會太平。它們分別是:人、土地與貨幣。

別以為我在胡說,何況這也不是我的原創。當然,誰說的不重要,只要言之成理就成。我始終是市場經濟的堅定支持者,故而那個觀點也可以這樣表述:人、土地和貨幣不應該成為市場經濟中的商品。

有意思的是,在主流經濟學裡,「商品」這個概念一點不像我們想像的那樣重要。經濟學家只是很敷衍地把可以銷售的產品和服務統稱為「商品」,甚至沒有多少興趣去給它下一個嚴格的定義。相比之下,我們的教科書要嚴肅得多——馬克思把商品定義為「可以交換的勞動產品」。然而,貨幣是勞動產品嗎?我們腳下的土地以及我們自己是不是產品?真是值得大家多多琢磨。

這裡顯然不是適合顯擺理論的場合。即使不說貨幣,也不說土地,僅就「人」這一要素,我講講自己的故事。興許大家能從中明白點什麼。

那是十三年前,甚至更早之前的事情。當我做過工人、化驗員、辦公室主任之後,成為一家公司企劃部的職員。在與媒體打了一段時間交道後,少年時期就埋下的種子重新萌發了——我想成為一名記者。

恰好看見本地報紙上的招聘廣告,於是我把一切安排妥當,穿上一套藏青色的雙排扣西裝(別笑,那是當年最流行的)到報社應聘。現在想起來,我那時候的準備仍然是無懈可擊的:簡歷、證書、口試,再加上我的經歷——要知道,我做了兩年的人力資源,曾經經手過不低於三百人的招聘工作,自認為應付招聘頗有心得——足以打敗當時站在我前面以及身後的上百個應聘對手。然而結果令人失望,面試之後我再也沒有接到報社的任何電話。不僅如此,我還把自己全套的學歷證明弄丟了。

接下來是情緒低落的一個月。過去的職業如今看來一文不值,自然沒有幹下去的必要。媒體的大門緊閉,並且根本看不出任何鬆動的跡象。我下載了一款《武林群俠傳》,天天窩在家裡,守著電腦釣怪鯰魚。偶爾也上上網,看看新浪的金庸客棧或者讀書沙龍。我在上面灌水拍磚,發洩無聊,間或貼幾張漫畫,反響還不錯。我為上網投資不小,那時候一台配置中等的電腦也要8000塊左右。

有一天郵箱裡收到一封陌生網友的來信。他說自己也是成都人,在網上看見我的作品,覺得有意思,想約我見面。我正無聊呢,見就見唄。

沒想到見面很投機,一起聊了不少博爾赫斯、卡夫卡之類的玄乎事兒。在一家路邊小店吃燒烤喝二鍋頭的時候,網友聽說了我做記者的想法,說:「嗨,幹什麼記者呀?去網站呀!」的確,那正值國內互聯網首度紅火的時候。他告訴我,他的一哥們兒正在籌備一家門戶網站,他給我聯繫聯繫。我一聽,二鍋頭多喝了一瓶。

可是諸事不順。我瞧他那朋友不順眼,那朋友看我估計也是心裡格登。結果網站沒辦成,只好再次「待字閨中」。我那網友倒是覺得歉疚,說要不你先去某報社房產版試一試,他另一哥們兒交上的新女友在那裡做責編。我做過企劃,知道所謂房產版其實就是拉廣告的,不過心想,好歹跟我的記者夢沾邊,就答應了。

沒想到一去挺受歡迎的,試用期從三個月直接縮短為一個月,不用拉廣告,做編輯。後來我才知道那哥們兒的女友向她的領導吹噓,我是《三聯生活週刊》的撰稿人。老實說之前我的確在那雜誌上發過三四篇千字文,可是算得了什麼撰稿人啊。

幹了不到半年,剛對工作流程有所熟悉,報社竟然關了。一時間,整個大樓亂作一團,我更是茫然無措。這時候領導找到我,說他的部門人員有兩條出路,一是去本市第二大的報社繼續做記者,二是轉去某房地產專業報紙,可以掙大錢。他問我願意去哪兒,我說跟你去那家大報社。只是沒好意思說,我其實就想做一個真正的記者。結果我沒在那家報紙呆多久,受不了那種官僚氣,不出一個月,我又轉去了一家還在籌備的新報紙。那時我已經被其他人視為媒體的老手了,在房產版呆了一段時間後,順利地進入文化新聞部。

就這樣,我在報紙雜誌等媒體干了六七年,最後出於厭倦和失望,也因為新的理想,我開始了獨立寫作。

在我看來,自己的經歷與《杜拉拉升職記》沒有任何相似之處。所以,我認為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是所謂職場故事,而只有社會故事。

我又想起一位朋友的經歷。他也想幹媒體,可是讀完金融碩士,卻在海澱區一家財務軟件公司上班。有一次,某大城市交管局局長要他去做她的秘書。那位女局長是他小時候居民院裡大他四歲的玩伴,一直都有聯繫,也賞識他的文采。於是,我那位朋友回大學辦一些相關的手續,準備南下。一天出校門天黑了,撞上一位老先生。原來是他的老師。師生邂逅很高興,一起到老師附近的住處一敘。兩人聊著聊著,老師一拍大腿說別走啦,我的一個學生剛辦了一個電台,正差人手,我介紹你去。就這樣,朋友沒有混上公務員,卻鬼使神差地進了媒體,現在已經是某大雜誌的老總。

很明顯,這也不是一段正規的職場經歷,而是一個透著命運氣息的社會故事。

這說明了什麼?在這裡我沒法系統地講。不過一些專門研究就業問題的經濟學家——譬如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皮薩裡德斯都承認,在找工作這件事情上,再全面的市場信息也比不上社會關係靈光。因為就算你為此做了充足的準備,可能還不如朋友私下裡透露的一個細節更可靠。比如,你怎麼知道主考官不喜歡你的條紋襯衫,或者對你的江南口音感興趣?

所以我希望朋友們對整個社會保持更濃厚的好奇心,而不要把眼光局限在所謂職場之上。假如你真的以為,職場上的人(包括自己)就是商品,或者所謂人力資源,那麼很不幸,你恐怕很難實現自己的理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