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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公子與哲學

一個法國音樂家在中國偶然聽見一首旋律柔美的歌曲,就向周圍的中國朋友打聽歌詞內容。朋友告訴他,那是KTV的中年男女最愛點唱的一首歌,名字叫《心雨》。歌中唱道:「因為明天你將成為別人的新娘,讓我最後一次想你。」法國人大為驚訝,感歎現在的中國人性觀念竟已開放如斯。

不得不說,這個法國人的驚訝有些誇張了。他肯定沒有讀過尼古勞斯·桑巴特(Nicolaus Sombart)的《海德堡歲月》。在此書的尾聲處,多少有些沾沾自喜地,桑巴特講到他準備動身前往巴黎時,一個迷人的小護士在婚禮即將舉行之前「溫柔並果斷」地來與他纏綿一晚的故事。也就是說,早在1951年,《心雨》中的男主角已經裝扮成一個哲學家,乘著開往巴黎的火車進入了法國。

不論桑巴特算不算得上一個哲學家,他在《海德堡歲月》裡倒是談論到一些哲學問題,也談論到當時歐洲為數不多的幾個健在的哲學家:阿爾弗雷德·韋伯、雅斯貝爾斯、克羅齊、施米特。但明顯地,他更樂意談論女人,哪怕是克羅齊那四個醜陋的女兒。

這讓我想起亞歷山大·科耶夫。不清楚是不是伯林首先給了科耶夫花花公子的頭銜,但他如此定義他的哲學家朋友時並不掩飾對這種花花公子氣質的羨慕。相反,科耶夫「才氣煥發地調侃各種觀點」的能力,以及「容易耽於幻想」的性格,恰恰吸引了伯林,也吸引著列奧·施特勞斯、卡爾·施米特這些人。如果說桑巴特的花花公子形象從哲學意義上審視價值難斷的話,那麼科耶夫的花花公子氣質則具有某種致命的魔力。他既讓聰明的伯林佩服,也讓孤傲的施特勞斯傾心,更讓暴戾的施米特寢食難安。他的《黑格爾導讀》「戲劇性地決定了20世紀法國知識界的風景線」,他還隱秘地確立了當今世界的政治格局——他是歐盟和關貿總協定最早的構架師之一。科耶夫很早就預言了冷戰的結束和市場經濟的全球統治地位,甚至預言了歷史的終結。但他這些決定性的影響和精準的預言很難講是出於嚴肅的哲學思考,還是出於玩笑——也許哲學家的玩笑與真理本就難以區分。

這使得我不斷地思考,人們應該如何看待科耶夫這類花花公子型的哲學家呢?是的,科耶夫成功地改變了我們生活的世界,但他也曾經天真地向斯大林寫信進言,雖然沒有收到回信。用伯林的話講,「他大概把自己當成黑格爾而把斯大林當成拿破侖了」。我的意思是,像科耶夫這樣威力巨大卻又有些玩世不恭的思想巨人,普通如我者,能不能理解他?如果不能理解,又將如何對待他?

在古希臘的克里特島,當地的居民將放逐者全身塗滿蜂蜜,讓蜜蜂叮咬,最後被螞蟻吃掉。原因只有一個,那些放逐者是伊壁鳩魯的信徒,是花花公子哲學家的追隨者。今天的人會不會幹同樣的事情呢?

無論如何有一點是肯定的: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並非全然是由那些不苟言笑的人所構築的,伊壁鳩魯、科耶夫,還有桑巴特,都多多少少參與了世界的構建。因此,這個世界本身就有某種花花公子的氣質,某種玩世不恭的特徵。也許,這就是世界溫暖而非冰冷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