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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耶夫式喜劇

1938年,管理學家彼得·德魯克剛移民美國沒多久就要回歐洲呆上六周,於是到移民局辦理再入境許可手續。移民局的辦事員在查看了他的退稅記錄後說:「去年你只賺了1800美元,太少了。我猜你的工作能力不錯,一定有大學學位,沒準還會幾國語言。如果你願意到移民局來工作,包管薪水高出五成。」他轉身拿出一張應聘表格讓德魯克填,說:「如果你現在填了,我的上司立馬可以簽字。我們倆以前是合夥開鞋店的,後來銀行倒閉,鞋店也隨之關了門。等你從歐洲回來,這兒就有一份新工作等著你。」

德魯克認為這就是美國上個世紀30年代的特點:關愛陌生人,並勇於伸出援手,哪怕當時正處於經濟大蕭條時期。在回憶錄《旁觀者》中,特別是第三部分《無私天真的夕陽歲月》裡,他用了不少的筆墨來描繪那種看來已經不復存在的人與人之間的認同感。

回憶使德魯克筆下的美國多少帶有牧歌的色彩,或許讀一讀《美國華人社會的變遷》可以把人從甜蜜和感傷中打撈出來。在這本書中,作者周敏提到如今亞裔美國人,尤其華人被冠上的兩個稱謂,一個叫「名譽白人」,另一個叫「模範少數族裔」。前者明顯的政治不正確,而後面一個稱號也很尷尬——「華裔美國人」替代「中國佬」固然是進步,但本質上,與這個稱謂劃等號的「模範少數族裔」,仍然是主流社會強加的刻板形象。想一想的確如此。將刻苦耐勞、家庭團結、克己復禮、不重享受等等貌似準確的評語加諸具體的每一個美國華人都是武斷和蠻橫的。

另一方面,美國華人的自我定位也相當混亂。周敏注意到,哪怕是土生土長的美籍華人也和他們的移民父母輩一樣,有意無意地把白人和美國人混為一談。「經常可以聽到,某某在追一個美國人,你就知道她在追一個白人。如果她在追一個黑人,別人就會說她在追黑人。」

無論周敏嚴謹客觀的社會學研究還是德魯克甜蜜而感傷的回憶,都圍繞一個詞展開,那就是「認同」。如果我們對「認同」的重要性缺乏感性認識,不妨想想中國人是如何看待加拿大人馬克·羅斯韋爾(Mark Rowswell)的。《人民日報海外版》曾有一篇文章如此評價:「(他)雖然是外國人,但不是外人。」這句話頗得「認同」一詞的神韻。需要說明的是,國際友人有一個如雷貫耳的中文名字——大山。

「認同」也正是哲學家科耶夫的思想核心。他在《黑格爾導讀》裡講到,相互承認、彼此認同一直是人類的慾望,也是歷史的動力。一旦人們認同彼此的理念,想的一樣,做的也一樣,那麼人類就將邁入大同世界,共享「人生的星期天」。儘管哲學家本人並不喜歡他所預想的人類遠景,但我想大多數人既沒有哲學家那樣強大的心靈,也沒有充分的理由反對這種科耶夫式的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