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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書生

數年前在北大朗潤園拜見湯一介先生,談話間說到季羨林先生和週一良先生。彼時周先生去世已三年,而季先生剛入院療養。談及兩位師友,湯先生頗有感觸。其中他引周先生的一句話來評價老一代知識分子,我一直記得前半截:「畢竟是書生」。

季先生之西去可謂哀榮備至,很自然地我又聯想起了周先生。季先生的學術如何,成就如何,多少人能說不出個子丑寅卯?於是大家就像天橋的看客,專揀驚人的講——「學貫中西」是一定要的,所謂精通多門語言也是「硬指標」。季先生當然了得,精通12門語言(不知這結論如何得出),讀周先生的回憶錄《畢竟是書生》(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和新版的隨筆集《書生本色》(北京大學出版社),才知周先生也不遑多讓,少說也會七八門。他在哈佛呆了七年,不僅拿了博士,還做了兩年日文教員。七年之中通了七門語言,英文、日文純熟不必言,梵文也已達「享受從容研討的樂趣」,德文、法文流暢,還能閱讀拉丁文和希臘文。

當年周先生在學術上取得大成就原是眾所期待的——留美之前,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傅斯年邀他任歷史組的組長,並向胡適推薦說:「週一良恐怕要給他教授,給教授也值得。」趙元任也說史語所要有「新血」,週一良乃第一要緊之人,萬萬不可放過。歸國之後,周先生已定下追隨陳寅恪的心,暫回燕大停留,即赴清華執教。誠如後來楊聯陞、余英時等人所講,周先生是當時青年學者中「公認可傳陳寅恪衣缽者」。周先生對陳之傾服不必說,陳對周也是青眼有加。早在周先生於燕大做研究生時,就「翻牆」去聽陳寅恪的課。他形容自己聽得過癮,「就像聽了一出楊小樓的拿手好戲」。(《畢竟是書生》)1942年,陳寅恪則在一篇論文的前言中懷念留學美國的週一良,說過去他倆一個在北平,一個在南京,書信往復討論南北朝時期的疆域氏族問題,各自皆所獲頗豐。而今「周君又遠適北美,書郵阻隔,商榷無從。搦管和墨,不禁涕泗之泫然也」。可見他對周先生期許之重。

然而形勢遽變,世事迫人,周先生的學術之路可謂半途而廢。季羨林先生曾回憶當年的牛棚歲月,每逢批鬥,他與週一良、侯仁之三人的名字總是在高音喇叭裡一併報出,彷彿「三位一體」。周之坎坷,因誤入「梁效」更多一重,到後來在學術上「重獲新生」,已是「時不我與」了。

說起書生的話題想不到也這般沉重,不如講個小故事博讀者一樂。周先生自幼受的是私塾教育,沒進新式學校,到北平求學時就遇到了沒有文憑的麻煩。想不到的是,當時北平製造假文憑乃是流行,琉璃廠的刻字鋪就兼做這個營生。周先生就假借家鄉一所中學的名義,找刻字鋪偽造了一張高中畢業的假證書。

據周先生詳細介紹,當時北平一般的大學是不會費事去核實文憑真偽的,但是比較知名的五所大學(北大、師大、清華、燕京、輔仁)情況則各有不同。其中只有輔仁大學因成立不久,尚有隙漏,故而他得以矇混過關。

除了繳驗文憑一關,更重要的一關是入學考試,其中最難是數學。而當時學界也有絕招兒:找人替考。周先生將准考證上的相片拿去照相館做了「PS」,再請他的工程師表兄孫師白替其入了考場。據周先生說,當時代人考大學司空見慣,他的愛人也曾替朋友去考過中國大學,後來的大學同學中,也不乏報名頂替者。

聯想到今日諸多的考場弊案,情節幾乎雷同。問題是,今日作弊與「求學」二字還有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