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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一開口就傾訴自己

我早就發現了,很多作家的第一部作品都是如此:忍不住的自我傾訴。不只是我剛剛讀完的這本《少年巴比倫》,在第一部作品裡急於傾訴自己的作家多到無法列舉。甚至有的作家寫了好些作品了,長篇小說仍是以自我傾訴為主題。像韓東已經出了第三本長篇,《小城好漢之英特邁往》,但仍是這個主題。

甚至不只是作家,但凡寫字的人,都似乎立下志向,一定要寫一本關於自己的小說。所以,詩人啊,媒體工作者啊,專欄作家啊,博客寫作者啊,都會悄悄在電腦裡開個頭,準備寫一寫自己,講述自己如何從一個懵懂少年變成今天的這個樣子。

這種自我講述的主題就是關於成長。

這幾年,我讀國內的作家這類作品很多。不從少年長出的第一根毛寫起,就會從第一次夢遺寫起,要不就寫少年暗戀的第一個成熟女人……因為讀得多了,我往往會把這些作家和作品記混,只記得,他們每個人都把自己的青春痤瘡展示了一遍。

但我仍認為,這種講述是有價值的。對於自己,甚至對於文學。

如果沒有這種強烈的傾訴慾望,是很難產生好的作品。有的成名作家混來混去,混得練達了,肯定沒了傾訴慾望,這時也就搞不了創作,最多只能寫隨筆了。

也是這個原因,作家們的處女作雖然生澀,但也可能有自己今後不能超越之處,說白了,也就是這種表達衝動。

路內的這本小說也是標準的自我傾訴。講小城、工廠,剛剛高中畢業的主人公進入化工廠、成為鉗工、成為電工、成為糖精車間的三班倒工人……這是無法概括故事梗概的,因為這本小說和這一類小說一樣,都是急於傾訴,而基本沒有中心故事。作家的追求不在情節,而在表述本身。

這類自我講述的小說,都不看重故事,都只有一堆一堆的細節。路內是這裡面講述得很好的,敘述很有文學性,細節豐滿,好看。這一類小說,如果沒有這種把握能力,會搞得一大堆囈語,如同作者喃喃自語,讀者如墜五里雲煙,不知所謂。

路內細節講得好,情緒表達得明白,但對故事情節仍是完全沒有興趣的,裡面的人物,除了「我」,他幾乎沒興趣去展開,對他們後來的命運,更是連一兩句交待都不肯給。

吝嗇到這種程度,在這一類小說裡都少。

小說讀完以後,讀者既不知道,「我」是如何擺脫小城青年命運,去到上海的,女主人公白藍的命運,也是只有個去向,具體的一點不明白,交待得最清晰的只有一個完全不相干的配角「郭大酒缸」。只是這種回溯式的敘事方式,讓讀者心有不甘,知道了過去和現在,就想知道中間的橋樑,想知道個所以然。

但這恐怕也是作者的自負,覺得,那一切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這個成長本身。還好,因為文字好,細節好看,更因為這個成長經歷能引起很多同齡人的共鳴,這本小說閱讀起來,還是讓人愉快。

相比路內的這本小說,大多數自我傾訴的小說就沒這麼好讀了。可以說這類作者不看重故事,不設計情節,不講究結構,也可以說是,急於自我傾訴的他們,大多對情節和結構都沒有把握能力,一方面迷戀自己少年時的身體變化,一方面玩味自己的心路歷程。別的什麼都不在眼裡,不在話下。他們自我憐惜,大概以為,讀者也對他們有如此憐惜吧。

王小波也曾說過,作家都會在作品裡講述自己,有的人用一部作品來講,有的人終身都只講述自己。他說的是講述,而不是傾訴。這樣看來,講述自己是一種必然,但不一定是傾訴自我,有些高下之別。但總之是可以看作一個必經之路,當成一種必需的發洩,發洩後,也許有的人就能輕裝上陣,進入更純粹的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