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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輯 我的太陽山

從本質意義上說,圍棋是一種競爭,是最平等的智力自然競爭場。到了這個場來「爭」,想人人都「快樂」,盤盤廝殺都開心,那是做夢。

首先便是輸贏關。

輸了和贏了,都高興?那是活見鬼了!我是知道「勝固欣然,敗亦可喜」這句話的。是不是真的是這樣?就我五十年臭棋經驗,老實是另外一句話說叫:「贏了高興,輸了難受。」

好好的一盤棋,下著下著,一個失手,敗壞了,一下子會憋得心緊縮起來,臉通紅,手冰涼。血壓增高沒有?不知道。因為彼時彼地彼情,沒人顧得上測量。心情壞了,就是「沮喪」二字可以概括的罷。一個沮喪的人是下不出好棋的。從那一剎那,整盤運棋,都會似坐針氈,如行荊棘。不管裝得多麼鎮靜,心裡念叨的是「完了」。

太陽山的故事(一)

近幾年因為反腐的緣故,在電視上經常地可以看到「不幸」罹法的官員。我是研究了半輩子「形象」的人,自然異常關注他們的「臨庭」或者「臨刑」表情、表現。

什麼樣子呢?有的在庭對辯論時言語喋喋手勢翩翩;有的似名家演講,依舊氣宇軒昂;有的深沉相對法官聽眾俯仰自若,靜聆對自家的起訴,不時翻閱自己手中辯稿,偶爾瞟視一眼周圍人眾情緒反映——一如平日在會議講壇上準備發言指示神態。

有的面帶微笑,從容表現,頻頻與在座熟人點頭致意。這有點像——宴席未開前的東道主人:啊,請坐。真對不起,飯不好,菜也一般……這幾天忙,久違了……

有的肅穆威嚴,額頭皺眉注目庭上——那法官許是他的「老下級」:最近工作怎麼樣?

有的……

也許讀者說,也許這都是輕刑,有期徒刑,最多無期死緩,輕輕重重與性命無礙,所以他們才沉得住氣。然而也似乎不是的,慕綏新就有點從容就義的派頭,胡長清的鏡頭也看了:在死刑判決書上簽字,去鐐——那似乎是深夜,他好像剛睡醒那樣平靜,步履沉穩地在鏡頭中消失了。成克傑到底官最大,表現也最「優秀」,他打毒針伏法前,像平時出門一樣與留守他的工作人員一一握手告別,感謝他們這一段的「服務」!

看著這樣的鏡頭,旁邊圍觀的朋友往往嗤之以鼻:操媽的,這時候死到臨頭還在裝!

我起初也以為是「作秀」,後來看多了,又仔細想想方才悟出來,這一切的從容不迫、鎮定自若,居然都是真的,他真的是有這份素質與力度。

我小時候看過鎮反運動。捉到的國民黨土匪,拉去槍斃,有的也是昂首挺胸,健步服刑,被五花大綁,捆的像粽子一樣,還將身後牽繩拉得筆直,這氣概仍然威風。但也盡有面如死灰,瑟縮不能成步,行走需人攙扶的。

比較了比較,印象還是深刻:同樣是死,國民黨反動派表現最差、而共產黨方面最好。無論《紅巖》裡頭的江雪琴,還是現在成克傑,時代不同,情操差異如同雲泥,令人吃驚的是境遇一同表現差不多!這真是一道難題景觀,一入黨,不論人品好壞,都將生死置之度外了麼?江雪琴倘活到今日,看她灑盡熱血換來的江山滋生出這麼一群東西,她老人家又不知有何感受。

我從小讀到一篇課文叫《太陽山》,說是一個貪婪的人在太陽山上拾金子,忘了回家,到太陽出山時被蒸發消融掉了。為此今日有感,成克傑們是拾金子忘了回去的人。太陽出來曬到了他,他是一個倒霉的人。這些混蛋倒霉蛋,能如此勇敢地面對現實,這可真是件奇哉怪哉的事,我想為此說幾句話,報刊容量有限,這算第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