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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辛夷,南召辛夷

從小就知道有一種植物叫辛夷,但我一直到五十五歲,以為那是一種草。產生這個誤會,一來因為它的名字,尋找不到「偉岸」、「挺拔」、「高峻」這些感覺;二來這個「辛」字,有「辛辣」、「刺激」的感覺——試想,掐一片薄荷、韭菜、辣椒……或是七星草之類在鼻子跟前嗅嗅。那感覺:在喬木大樹上——辛夷葉子——能找得到嗎?

然而它偏偏是大樹,高大、挺拔、樹冠齊整茂密,蠻有貴族紳士風度的那種彬彬有禮味道。《本草綱目》上頭李時珍寫得清清楚楚,但我偏就沒有讀到它的性狀。後來知道,我家兩株廣玉蘭是辛夷砧木。還有比二層樓還高的濃綠大樹華蓋,是原原本本的辛夷樹。驚訝之餘又復失笑,天天和辛夷在一起,睹面不識君。這件事清楚之後我開始注意它的「檔案」。說得專業了沒意思,一句話,它的花蕾能造辛夷油,清腦提神治鼻炎,化妝、保健——全褂子的用處!國際市場堅挺得像石塔——百分之百!有多少只管賣,百分之百會賣光!

全世界都知道,中國是辛夷的故鄉。中國有多少辛夷,六十萬畝吧?四十多萬畝就在南召。這還不要去看看?南召之行就這樣動了念頭,得去看看。那裡還有一座「丹霞寺」,那就更得去看看。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當年漢光武帝劉秀曾經從這裡逃亡過,有皇路店,有麥仁店。說是王莽追殺劉秀倉皇奪路,餓得前胸貼著脊樑筋,曾在這裡吃過一餐白水煮全麥的飯。我曾查過史籍,王莽時確有人告訴過他南陽有「王氣」,讓他將這「王氣」掐死在搖籃裡。劉秀成功後,鄧禹確曾勸過他「勿忘麥飯之時」,追殺劉秀的事是可能的,但我不相信是「個人行為」,劉秀二十歲,王莽是五十多歲的糟老頭子,追上了怎樣?還不被劉秀打得滿地找牙?我相信是昆陽之戰結束後,劉秀逃亡河北這期間的事兒。皇路店現在沒有皇路,麥仁店似乎還有點兒僻壤野店的味道,但旁邊也是鋪得極好的柏油馬路,比高速公路也差不到哪裡去。汽車倏然穿過這些個「故事地兒」,鑽過一片山,辛夷樹漸漸多起來,皇后台到了。這也是劉秀逃亡路過的地方,他在這兒得了病,一個姑娘侍候他,產生了感情,劉秀登極封她為皇后,接她的鑾駕在進京路上,不幸墜馬去世——這件事蠻前衛的,很讓人想到電視劇裡頭一些風流天子。但現在顧不上柔情萬種浮想聯翩,因為我們已經進入辛夷林腹地的邊緣。

劉秀當時不知是什麼毛病?反正不是感冒、鼻炎這些個。因為我同車的劉書記,他是這裡的縣委書記。但許多人都叫他「劉辛夷」,他告訴我:「這裡沒有蚊子蒼蠅,沒有人得感冒、鼻炎,也沒有人得心臟病——這樹香,萬邪全避。」

是的,香。我早就嗅到了,淡淡的、清清的,很從容、柔和,很優雅的那種香味,沁入肺腑但並不強烈,滲入你的脾,沁進你的心。聽「劉辛夷」講:這是望春辛夷,春天沒來,它先開花,白紫相陳,清麗不妖,滿山都是,好看哪……我默默聽著,此時的感受是「綠」。

綠啊……翠蓋一樣密彌的樹冠,緊緊依偎著,幾乎不見一株雜樹,是一色的翠,水泥路蜿蜒逶迤,兩旁的山是翠暗的綠,山澗中的水是碧色的綠。天、雲、路,路旁茂密得像要流淌的草,把你團團包圍進綠色的混沌世界,雖然是盛暑,我還是個胖子,皇后鄉長帶我去看一株千年「辛夷王」,爬了老高的坡,我一點不覺得氣悶,微汗撲涼風,連吹來的風都覺得是綠的,清香爽人。我問:「這裡的人是不是長壽?」鄉長驕傲地說:「那是當然!」

在幽靜的辛夷村落裡信步半日,又到農舍小店裡吃午餐。這裡的風俗也怪:先吃飯,後喝酒——這其實是很衛生、營養的飲食之道,院子四周被辛夷簇擁著,院子中間是主人的傳家寶,一大蓬株牡丹,據說已有一千年了。席間鄉長——看上去是個老實巴交的青年農民——告訴我:「我們這兒,娃兒們上學,星期日摘一書包辛夷蕾,門市上收購處一賣,一個星期的伙食開支全都有了。我們鄉吃辛夷飯。」

其實是南召一縣都吃「辛夷飯」。外國人得富貴病要用辛夷,連煙草裡也兌辛夷葉子,用來防癌。除了這些用途,中國人大約還不知道南召人還愛用辛夷泡茶喝吧?南召正傾全力開發辛夷打向世界。

「劉辛夷」一定要「請二月河老師留下墨寶」,我想了想寫:「屈子擁抱之辛夷情懷,必將造福五洲四海。」屈原的《離騷》中是謳歌哀挽過辛夷的,他如果看到南召的辛夷,會不會給我們一個會意的微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