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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嚴寺二記

如今世道,誰的能力強,就大造原子彈,厲害是真厲害,給人的感覺是「惡」,是在克隆和衍化仇恨與戰爭,比賽看誰霸道。但你可以看看中國的唐代,似乎一直都製造詩歌的文化和平與善良的宗教文化,我來游香嚴寺,站在深邃靜謐的山門前,不由得就產生這種認知。

這座寺,是慧忠和尚所始建。慧忠是「中國的釋迦牟尼」慧能的五大弟子之一,唐玄宗李隆基特詔將他聘入長安,鑒於他在安史之亂中的忠誠表現,肅宗又高高地封他為國師,隨時咨詢國政家務,那時宰相一級的和尚,牛得不能再牛了。這樣的,可以超越玄、肅、代、德、順、憲、穆、敬、文,一二三四……若是九代天子,直綿延到宣宗李忱,干係天子骨肉社稷紛爭,甚重。因為宣宗為躲避宮爭殺身之禍,將滿頭青絲一揮而盡,逃到香嚴寺一藏就是七年。而後,風風光光被接回首都,堂堂正正做了大唐「大中皇上」,這恐怕是連慧忠都想不到的事。

中原的寺廟,偏就與皇家有這許多紛縈籐纏的緣分,那年我到少林寺,見到壁畫是「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在香嚴寺,這個題材是迴避了,香嚴寺的和尚們拳頭不硬,保護皇帝憑的是腦筋和勇氣,你看看山門就知道了,少林寺比如是個王府的架勢氣派,香嚴寺的山門有點像個「中農」,這是「隱居」的需要,寺很高,在山上,現在汽車可以直達,過去需要一步一步爬,官兵也是人,也怕累,懶一懶就不進深山爬高坡了,這無疑增加了李忱的安全係數。但你到寺裡邊隨喜一下就明白,宏大、神秘、深邃、幽靜,是了不得的唐代大寺院。我在前一篇文章中談了李忱在此韜晦的情形,他的神幽之氣、靈異之氣是問都不必問的。

但遊客畢竟是今天的人。今天的寺院遊客關心的只有兩件事:一、這寺靈不靈?我的孩子要做企業,要升學深造,我全家要平安喜樂,我想陞官,想當總統,想發財,想……求求佛,菩薩,能不能……二、看這裡山水文化景觀美不美?「浮生又得半日閒」,親臨這寺是否用時太多?會不會太累?寺中和尚明白時人的心理,美不美你來看看就知道了,萬頃丹江碧波晴朗明淨,浩渺無際,岸邊茂林修竹峰巒迭起,中間隱著這個唐代古剎,悠悠晨鐘暮鼓發人深省……一踏上石徑,就有居士給你娓娓談,這幾百畝竹林,1976年政故大波迭起,突然開花,齊根死得乾乾淨淨,到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突然又冒出同樣大一片蔥茂新竹……那株千年老皂角樹,雄性的,每逢國家景運之年,或吉或咎,它就結皂莢,到2003年,鬧「非典」,遊人們瞪著眼看,看你結不結皂莢?就這麼怪,樹的東南西北結了四個。

我笑著聽和尚講,站在一株禿禿的紫籐樹跟前。介紹的人說「這是癢癢樹」——這我倒是知道,這種樹不少,你摸一摸它會笑得哆嗦,但和尚說,這株樹善人摸它「笑」,惡人摸它就死活不動,是一個女人摸它不動,反覆摸,樹被「氣死」了,死了還是秉性不移,善人摸它仍笑,惡人摸它仍「巍然」。我沒敢摸,我怕它不動給人笑話。

這當然都是巧合。然而,巧也是一種價值。笨人誰能成就事業廣致財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丹江大水庫是亞洲最大的人工湖,湖岸又有這麼好的一片叢林蘭若,他們理所當然要有滋有味,這碗飯,這麼優秀的山水靈秀,又地處南水北調的源頭,一盆礦泉水北京人等著喝,香嚴寺如今「養在深閨人未識」,還能再待字幾天?趁她未嫁,我打算再來轉悠轉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