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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自律

我認為以「自律」來勵志倡廉是有問題的提法。因為就理論而言,任何一種好的理論,都是靠灌輸才得納入的。無論宗教、學說、知識……馬列主義、蘇格拉底……一概莫能外。從小爹娘教,大了學校教,社會管束,朋友制約,通通都是「他律」。為有這許多的「他律」,才使人有了懼怕心,警惕心,這才叫「自律」意識。他律大致上都是控制慾望的,自律呢?晚上在被窩裡,無論是貴人,還是破席牛屋中的潦倒人,輾轉反側想的都是國家大事、人民幸福,怎樣為人民服務,如何做好「代表」?肯定不是。恐怕想女人(當然不是自己該想的)、想陞遷、想出名、想拳腳功夫,什麼太極、八卦抑或美國的泰森、阿里,想形意、武當少林、散打……怎樣如何能打得對桌坐的那傢伙滿地找牙,想錢、想房子、想兒子怎樣出國或廚房裡的醬油……怕是想這些事的居極大多數,真正專門想學馬列、學雷鋒,默默無聞為人民做點什麼貢獻,這才對得起組織和人民對自己培養教育的,我不敢說沒有,我肯定說有,也是極個別的。想幹壞事,又怕他律,只好理智些個,如果這個叫「自律」,那倒是有許多的。

在歷史現實的實踐上,我沒見過一個偉人活佛聖賢是靠「自律」立起身來的。並且同時,我也沒見一個傑士廉吏是「自律」培養出來的,並且,也沒見過一個貪墨之徒「自律」了。真的改正了的,記得是哪一本小說說了一句「大凡做好事的心,一天天會小下去;做壞事的膽,一天天會大起來」,倒是這句話,貼近真理些個。

寫《康熙大帝》時,郭琇這人物是必須琢磨的,不可隨便繞開的,因為這涉及到康熙這主子的性格特點、人格特點以及書的情節安排。這個人很叫我詫異了一陣子。什麼原因突然使他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當然,在另一份很鄭重的資料裡,說康熙在私下給他下毛毛雨,他寫的這奏章,這資料上有眉批「如此名臣便宜煞」的話頭。我不排除這件事有「預先授意」的可能,但是明珠高士門生故吏黨羽如林遍佈朝野,他這麼做,首先要冒「得罪一大片」的風險。這是一;二、康熙也可能突然變卦,頃刻之間他便萬劫不得翻身。明珠只是受了點疑心,康熙對他還是寵愛的。有可能只是「藉機」,讓郭琇教訓教訓他。郭當時官已不小,犯不著打這種沖天炮冒這麼大險;更須說的是,倘若他平日甚是庸碌,不是敢言敢為之士,康熙也不會找他來佈置安排。

這是對資料分析,他當初何以突然改邪歸正幡然悔過的呢?我絕不相信是王陽明那樣:倏然開竅了便舉措驚人(王陽明他自個想得發昏犯痛,也還是沒明白所以)。其實郭的情形在清初很是個一般的社會形態。偌大一個中國,漢人不服滿人統治是個普遍心態。他原先的貪,是想和這政府搗亂,也為自己撈點實惠變天時用。一下子「突然明白」,是看到了中央政府穩定大局的能力,看到了康熙的雄才大略,本質原不壞的郭琇就來個「歷史性的轉折」。

當然這依舊是形勢、心理的分析。無論後頭的挺身鋤奸還是前頭的由貪變清,都還是他律而來。「自律」也就是他律之下的產物爾。

自律有點用處,但基本無用。他律敗壞,小到一個人,大到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再大到地球(地球環境的惡化,不是人類造成的麼?地球「自律」有什麼用處?)就要出問題,他律愈嚴,問題愈少,沒有「他律」,世界崩潰。

宋太祖以陳橋兵變奪位,怕人說閒話,便巴結臣子,說立誓不殺大臣。這一條他律在,而宋室搞成中國歷史上最窩囊,最無能軟弱的王朝;蒙古人進中原建立王朝,把人分蒙古、色目、漢人、南人幾種等色,他欺負下等人,自己失去了「他律」,而是百年剃頭的拍巴掌,完了。

我們的杭州市,曾設了「581」的銀行賬戶。官員的黑色收入、灰色收入存進去算繳公。這幾年沒聽再怎麼張揚,大約效果很有限。有一位縣級幹部有年春節向紀檢部門上交了他收的5萬元「壓歲錢」,也許是「極個別」的自律者,沒看見報章表彰。

一種社會現象的解決,靠制度、靠政策。什麼叫制度、政策?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措施。是為強大的政權「他律」。自律呢?一時也不准,一聲也不准,一個人,也還是不准。自律這個詞,是寫檢查,自我檢討,寫認罪書逃活命的好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