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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重臨川一夢:臨川書店

在加茂大橋附近,出町柳以西不遠,有一家臨川書店,今年剛好創業八十週年。林文月在《京都一年》中提起臨川書店,曰:

這一家舊書店以好書多和價錢高聞名,往往有已絕版的書,因此對一個急需的人,或有購書癖的人來說,明知其貴,也不能不傾囊了。據說這書店的老闆極有眼光,也極有生意腦筋,一本絕版的好書在他手裡,一夜之間可能提高好幾倍的價錢。舊書鋪裡的書絕不全 賤售便宜貨,一本舊書的價格比新出版時貴上三數倍,乃是極普通的事情,因為畢竟書的價值並不在於其紙張的新舊,和裝訂的好壞啊。「臨川書店」的書籍向以外間稀少著稱,有時他們甚至號稱「僅此一家有」,但是,如果一本老闆認為「別家所無」的好書突被發現,他會毫不遲疑地派人高價收購下來,以維持「物以稀為貴」的原則,和書店的「信譽」。這一點,往往使讀書人恨得咬牙切齒,但是卻奈何他不得,因為他們的腳步永遠比你快一步!

這家店平時並不開門,每月有一到兩次舊書特賣會。開始沒怎麼留意,因為日常總見大門緊閉。某次敲門進去,對方說抱歉,敝店平時不對外開放,給了我一本圖書目錄,告訴我下次特賣會的時間,上午9點半到下午4點半。我下午才去,架上空了大半,但還是挑出一堆:民國二十四年版《宋人軼事彙編》二冊,《日本兒童遊戲集》一冊,《萬曆武功錄》一冊,《粵海關志》兩冊,《東遊行部志》一冊,後三種皆非全本。而每冊只三百日元,品相好,其價亦廉。

臨川書店在加茂大橋附近,出町柳以西不遠,平時不對外開放

等到下個月特賣會,起了個大早趕過去。才剛開場十多分鐘,門前書箱又空了不少。我最關心的東洋史一塊,居然空了大半。剩下的裡頭有光緒點石齋石印巾箱本《文獻通考》二十三冊。品相算不上很好,有幾冊已脫線,但內頁紙墨明淨清晰,且標價止一千三百日元。我當時對買線裝書毫無經驗,看到可能有用的、字紙過得去的、價格合適的,就都買了。當日還買下涵芬樓影印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明刊本《雲仙雜記》一冊、民國二十七年商務印書館丘漢平編著《歷代刑法志》上下兩冊、三省堂《枕草子 徒然草》一冊。

三年後,偶跟友人談起京都喜歡的書店,對方興致很高地講起臨川書店,說當年曾以一萬日元的價格買下民國線裝關外本《清史稿》:「那天我很早就去了!守在門口,一開門就看到了這《清史稿》。一翻,品相真不錯。再看價格,真是心動!二話沒說買下了。那天還有光緒點石齋石印本《文獻通考》,卻為巾箱本,我嫌字太小,畢竟看著不方便,就算了。」我忙問他,是不是某年某月的事?他想了想,點頭。我大笑:「你沒看上的《文獻通考》,被我買走了!還以為自己那天去得早!」有此故事,友人更是陶醉:「我在京都這些年,這是迄今最得意的一件!這些年臨川書店的好東西是遠不如過去多,但偶爾還是能撞著驚喜。」

臨川書店在京都的根基很深,有自己的出版社,專長在中國文史、日本文史、考古學等人文方面。在東京也有分店,全國各大城市均有經營處。當然舊書特賣會只是京都才有的福利。

1929年,初代主人武井一雄畢業於東京大學經濟系,曾供職日日新聞社,在不久之後的清共運動(red purge)中遭解雇。因為個人興趣,他到東京著名的中國書店文求堂見習了一段時間。1932年,他決定到京都開一家專門進口中國書籍的書店。之所以選擇京都,一是因京都的人文環境,二也是為避免與文求堂競爭。而當時京都已有匯文堂,且匯文堂主人大島友直亦出身文求堂。當時日本經營中國書籍的書店並不多,圈子很小。研究中國的學者們自然也對這些書店多加關照。比如和匯文堂關係很好的東方文化研究所所長小島祐馬,就特地對臨川書店多加照拂。如此方立足京都書肆界。

武井一雄曾回憶為何選址於加茂橋畔。他說當年還在東京時就常拿著京都地圖研究,想在鴨川以東的百萬遍、吉田區域的京大學生街或御所附近的同志社學生街選一處地方,但都未如願,於是索性挑了這麼個折中的地方,離兩邊都不遠,也獨樹一幟。至於店名,現在人們大多以為臨川的川指的是鴨川,其實不然。當年武井決定來京都時,曾央文求堂主人田中慶太郎賜名,田中起了三個。當時郭沫若正亡命東京,與田中相交甚篤。他偶然瞧見,認為其中「臨川」之名最佳。一來王安石有《臨川集》,二來京都嵐山有臨川寺,五山版中即有「臨川寺版」,是故臨川二字與出版業淵源甚深,用作書店名很是貼切。此番來歷鮮有人知,店主也不刻意糾正客人們的誤解,反覺臨著鴨川之畔的巧合也是不錯的解釋。

每月一次或兩次的舊書即賣會,得趕得早才有所得

說到田中慶太郎,原也是京都人,祖上是京都皇宮御用日文書店「田中屋」的主人。1899年畢業於東京外國語大學中國語學科,次年,第一次到中國,遊歷上海、蘇州、杭州等地,訪書購書。1901年,田中初次來到古書店彙集的北京,更是大開眼界,由此確定經營漢籍書店的志向。同年,京都的文求堂書店移往東京,成為東京第一個,也是最有規模的中國典籍書畫專門書店。1908年至1911年,田中慶太郎在北京購置房產,住在北京,一邊進修有關漢籍書畫的知識,一邊致力搜求善本古籍運回日本。1923年東京大地震後,文求堂的古籍、書畫毀於火厄。此後三四年間,文求堂從原來主要從北京輸入珍本古籍改為主要從上海購入實用性、普及性的「白話文的教科書。以四書五經為主,兼及諸子類書」〔5〕。當時,文求堂是東京很多學者文人常聚的場所,頗似琉璃廠在北京文化界的地位。田中本人對古籍版本有相當的研究,與顧客們的交情也全是文人式的交遊。郭沫若在東京時,也是文求堂的常客。田中從京都到東京,又反過來為京都輸送了諸如匯文堂、臨川書店這樣的中國書籍專門店,也是很有意思的輪迴。

如今,日本漢學研究的風氣漸漸衰頹,當年盛極一時的京都學派也冷清不少。京都學派第四、五代學者回憶往事,說當年光東洋史研究室的學生就有七八十人,現在也就二十多人而已。比起經濟、法學、醫學等相對熱門的專業,中國留學生也不算多。在中國文學歷史領域,國內已有相當的研究水平,早已不是當初非要留學師法東洋西洋的時候了。因此京都此專業的圈子實在不算大,到了臨川書店特賣會的日子,大家出來淘書,回頭一問,常有「哦,某某書你買了啊,我也看到了」「某某書怎麼被你買走了」等語。

前些日又趕上特賣會,仍是趕早去,未有特別的收穫,只略買幾種。或與專業有關,或自己感興趣,絕非難得之版本,只是價格十分公道,列出來也不怕貽笑大方:商務印書館1927年版《九朝律考》上下二冊、東亞研究所昭和十五年(1940)版鄭肇經《中國水利史》日譯本、人文閣昭和十五年(1940)版朱謙之《支那音樂史》(《中國音樂文學史》日譯本)、汲古書院1987年版堀敏一《中國古代的身份制——良與賤》、築摩書房1978年版小島祐馬《古代中國研究》、大雅堂1943年版《支那民事習慣調查報告》上下二冊譯本(有譯者簽名)、書藝文化新社1983年版孫過庭《書譜》。

京都傳統舊書店中,臨川書店是非常有生命力的一家——不,早已不是單純的舊書店。其出版社品質、效率之高,令人信賴、欣喜。八十年浮沉,見證京都書店界多少浮沉興衰。文求堂、匯文堂雖已凋敝,臨川書店的欣榮,亦可謂薪火不斷。

臨川書店

606-8204 地址:京都市左京區田中下柳町8 電話:075-721-7111